我觉得,写呼兰河传的萧红,死于寂寞。
我是春节上来才看呼兰河传的,一本无比寂寞的书。
寂寞,仿佛是从地里长出来,埋得很浅。那些有故事的人杵着锄头就能挖出来,像地瓜那样一串一串的,还带着泥土。萧红明显是个很有故事的女人,不过最后的她也寂寞地死在了自己那无比寂寞的故事里。事实上,我很不喜欢用寂寞来形容女人,虽然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活得欢欢喜喜。
我记忆中对寂寞最深的印象不是来自女人,而是一个老人。
那时候我还很小,他步履蹒跚,脚上穿着半截破旧的解放鞋,头上带着一顶满是灰尘的毛线帽,额头上的皱纹那么深,深得眼皮耷拉着看不见光似的。只要是有太阳的放学路上,他总在那个不是很平坦的山坡上吃力地割着茅草。他割得很慢,拿着镰刀的手从来没有停止过颤抖,细小纤弱的茅草像是一根一根被他锯断的那样。我猜他年纪很大了,大到扁扁皱皱的嘴巴里肯定没有了牙。橘黄色的傍晚里他的驼背颤抖得连光线都在晃动,让人觉得那条并不优美的弧线随时都可能坍塌。
很多年过去以后,我才察觉当初那幅画面自己一直无法忘怀。那比坐在院落小板凳上抽烟女人的背影更让自己内心莫名汹涌的情绪,原来就是寂寞。
老无所依,是一个世纪的寂寞。
他还在,她却不在了;他还在,他们也在,却把他扔在那片荒芜得只剩茅草和黄昏的山坡上了。老人割的茅草用来生火做饭,因为捡不动干柴了。没人知道,他在那片山坡上割断过多少根茅草,也没人知道,他割回去的茅草烧到了哪年哪月。后来,老人死了。
山坡上多了一座孤坟,茅草长在上面像寻仇似的,却没有快意,有的只是寂寞。
萧红在生死场里写着:坟场是死的城郭,没有花香,没有虫鸣,即使有花,即使有虫,那都是唱奏着别离歌,陪伴着说不尽的死者永久的寂寞。
而寂寞,像万年老妖,不会死。
对于寂寞,多数人是恐慌的,包括我。人类从起源就是群居的,一起抵御洪荒猛兽也一并抵御了寂寞,所以后来每个人都有亲人朋友,也有对手敌人。确定并建立牢不可破或者破了再补的各种关系后,寂寞似乎只能遁形而逃了。有些是逃到了别人那里,有些却逃进了自己的心里。
心里可以藏着很多事,但是不能藏太多的寂寞。都说流言是长脚的,那么寂寞就是长根的。一旦扎了根,它便以人内心的正能量为养分开出灰色的花结了绝望的果。萧红是自食其果的那个人么?或许是,或许不是。逝者已矣,愿只愿她归去的那个世界里没有寂寞。
很多人没有大梦想,只想抱着小现实过得不惊不扰,比如说我。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即便是不惊不扰的生活也需要强而有力的内心去从容努力地经营和维持。人生百态,寂寞总是有的,重要的是我们如何依靠自己内心的强大在寂寞庞大的侵蚀力面前守护住自己的本心。
2015年3月9日,读萧红有感,当以自律自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