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喝咖啡的“非友人”

前段时间,经历了一次失败的人际交往。既包括和日本人的,也有和一起在这里学习的中国人。我们常常用国别来区分文化,也常常把个体放置于其出身文化的框架下去认识,特别是当我们对这个个体一无所知的时候,这似乎是一个简便并且有效用的方法。但是,在具体的互动和交往中,对集体或者集团的认知却有可能成为误会的起点。

去年4月,一个樱花即将凋零的时节,穿过一个树林,走过落满樱花的小径,来到了这个研究室。南方人嘛,以茶会友,于是从那以后研究室就经常出现喝茶、谈天的场面。我个人的习惯,喝茶一定要喝透。所以,常常喝着喝着就剩我自己了。毕竟,大多数人是来“工作”的。有的在忙博论,有的踩着截稿日期在赶投稿论文,还有的在忙下周课上的发表。而像我这样花上整个下午喝茶谈天的人与那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我泡茶之前,也都会打声招呼,问一问有没有想喝茶的人。有一位博士三年级的前辈倒是从来不拒绝,不那么忙的时候也会坐过来聊一聊天,大多数的聊天我都没有印象了,也许聊过一些关于中国茶和日本茶相关的话题吧。这位前辈是一个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不像我只关心今天茶有没有喝透,他坐过来喝茶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中途休息,另一种是下班了。如果是中途休息的话,喝上几杯茶聊上几句后他就会起身离开,如果是下班了的话,他能多喝上一会儿。但是实在没有什么令人兴奋或者激动的内容。因为聊专业我聊不来,聊生活,我们没有共同爱好。好在,前辈是一位很温柔也很有耐心的人,很善于提出一些没有实际意义但是却有助于化解尴尬的问题,只有前辈不停地问,我们就可以一直聊下去,直到提问结束。但是,我还是想不起来究竟都聊了什么。

今年4月开始,我仍然在研究室泡茶,不过随着新生的到来,泡茶的人也增加了,非常热闹。喝茶的人似乎也变了,这半年很少有机会和上文提到的前辈喝茶。有趣的是,喝咖啡的人多了起来。春天喝热咖啡,夏天喝冰咖啡。但是,泡咖啡和泡茶不同,咖啡只能冲一次,所以大概就是一人一杯,喝完就散了。而茶能反复冲泡,在舌尖感受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不过,一杯咖啡的时间里,也够讲一个脱口秀了,一人5分钟嘛。

常常泡咖啡的有二年级的一个博士和我的一个同期,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的习惯是,本人觉得是咖啡的时间了,或者本人觉得想要喝一杯咖啡的时候,他们会乐意和大家分享。但是,如果是其他人提议,或者发出请求,希望能喝上一杯咖啡,那基本都会被拒绝。没有专门问过,但是在其他场合常常会听到他们类似的观点,“让我做我现在不想做的事,我很困扰。”意思就是,我现在不想喝咖啡,所以,对不起,你的请求我无法完成。我以前也不懂,因为如果其他人说想要喝我泡的茶的话,我会很开心,特别是比较亲近一点的人。我通常的处理方式是脑子里迅速调整一下剩下的时间表,然后开开心心去泡茶去了。除非是真的没有时间,才会说我们下次好不好。但是无论如何都很难直接拒绝。所以,面对“我很困扰”的说辞,我很难理解这是日本人委婉的拒绝。委婉体现在哪里?

不过现在我知道了,这是他们的工作习惯,强调计划性。我,也就本人提出我要泡咖啡的时候,这是一件出现在日程安排的事情,属于计划之内,所以对本人来说也就没什么困扰,可是,一旦这个事情是旁人提出来的,那就是偶发事件,是计划外的,是扰乱计划的,所以对本人来说就形成了困扰。而且,对于研究室的前后辈或者同级关系,可能只停留在工作关系上。因此,不涉及人情。如果这样的理解可以说得通的话,那么对于“我很困扰”所隐藏的婉转之意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理解了。因为我们不是朋友,即我们并非友人,尚未到需要顾及人情的交往范围。这在陌生人的交往里也很常见,我们需要保持礼貌、礼节,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给旁人增加麻烦。

一起喝咖啡,一起上课,这样的机会多了,人与人之间的了解也会随之增加。但是,我惊喜地发现,看似自然的相处和了解,也有可能是一种困扰。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作茧自缚的自我困扰。因为,即使从所谓客观的相处方式来看,是一种友好平等不逾矩的相处模式,但是由于我们都无法了解双方是如何相互定位的。比如说异性之间,一方是否把一方当成带有性的指向的异性看待大概只有本人知道了;还有同性之间,表示好意的方式只能是通过手挽手去洗手间吗?难道不能是我认同你的思想吗?

对彼此的相互定位的不可知,导致双方对目前的相处模式是否客观、是否平等、是否不逾矩的判断也相去甚远。我不敢肯定,但是我的经验让我感觉到这或许是自我困扰的一个原因。比如,一起喝咖啡、一起上课的人,在私下也常常进行一些意见的交换与交流,既有相互共鸣之处,也有产生分歧之时。那么在研究室喝咖啡的交流,是否可以延伸到邮件或者是更加便利实时的交流方式中呢?如果一方突破了,另一方没有拒绝,那么是不是姑且可以认为双方交流方式的延伸性是可能的。不过,交流方式延伸的可能,是否意味着内容延伸的可能呢?比如,交流的内容是否可以伴随着交流方式的私人化,适当从学术和思想层面延伸到生活呢?同样一方突破了,另一方没有拒绝,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种从公向私的过渡都是极其自然的且不带有强迫性的。

然而,如果这种“自然”是一种人造的自然,情况又将如何?比如,从交流方式的突破开始,一方就已经感到某种不适,但是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也只好任之自然发展。任之自然发展的结果就是,交流方式从公向私的延伸,连动了交流内容的从公到私的延伸。此前的不适感加剧,但是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叫停的姿态。保持一贯的礼貌与礼节,所谓一贯的礼貌与礼节就是对于对方传来的信息都认真回复,即使是套话,但是依然是遵守读取他人信息后回复的礼貌与礼节。但是,即便如此,非友人的大前提始终没有改变。

与此同时,突破的一方,也就是促进交流方式和交流内容私人化的一方,如果没有察觉这种延伸不过是人造的自然的话,把这个过程理解成想友人关系的过渡的话,双方的矛盾也就产生了。因为,非友人和友人的前提,会对日后双方交往的分寸的把握、不同场合下对人情的顾虑产生影响。然后,现实情况是,以非友人的前提制造人造的自然的一方,困扰愈加增多,而以友人的前提顺应自然向友人关系过渡的一方,人情的顾虑增加。其结果就是,感到困扰的一方认为我们只是一起喝个咖啡而已,而且一起喝咖啡的可以是任何人;人情的顾虑增加的一方则认为,我同意一起喝咖啡的可以是任何人的观点,但是一旦任何人里面出现了可能伤害到我感受的因素,请适当给我一些照顾,而不要毫无顾忌。

这样的拉扯没有尽头,也永远扯不清楚。不过,也算是多了解了一种思考方式,多了解了一种思考方式也就也就多了解了一种人。也许我没法与这种人交好,但是停止对其单方面的人情顾虑的诉求,也是避免受到伤害的一种自我防卫,更多的我想还是对他者个性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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