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呆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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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名叫老呆,姓李。中等个头,肤黑,扁脸小眼,头发稀疏。他打小没了爹,二十五岁那年娘又离他而去。三十有余仍是光棍一条。他有田二亩,每年麦稻两季,收成还可,粮有余,只是囊中羞涩。老呆琢磨着,光种田不行,得搞点养殖收入。于是,他到集上买来一只母羊羔,悉心喂养,母羊发育很快,还怀了崽。他打算让母羊多繁殖,养羊本小利大。在母羊快产崽前,他家的土墙屋被窃贼挖个洞,把母羊偷走了。老呆叹息良久,养殖梦破灭了。

他躺在床上思量着赚钱的办法。原本想跟村上搞建筑的包工头干小工挣点零花钱,谁知包工头横挑鼻子竖挑眼,他死心了。思来想去,靠山山倒;靠人,人不可靠,还是靠自己为好。

他攒钱买了一辆大的脚蹬三轮车,收起破烂来。他走街串巷,边走边吆喝:“收破烂啦!有旧货的拿来卖啦!”由于他实在,很多人相信他,乐意把家里存下的破烂物品卖给他。后来,他又买了一个录音机,边听着歌曲,边收着旧货。他故意把音量放大,大老远的就能听到。不用吆喝,一听到老呆录音机里的歌曲,人们就知道是他来收破烂了。有的人攒了一大堆,不卖给别人,专门留给他。

起初,老呆每天挣几十块钱,后来逐渐增多,如今每天百十块钱不在话下。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五年过去了,老呆有了积蓄,把土屋推倒,盖了三间瓦房,两间配房,垒起了院墙。

四十七岁那年冬天,老呆一天收了四车旧货,最后一次到收购站卖了,已是黄昏时分。回头时,天突然降起大雪来。真是:

漫天鹅毛在飞舞,路上行人已空无。

鹅毛落地片片白,在给大地添装束。

到村头场边,天黑了。老呆想到自家麦穰垛上掏些干的带回去生火。到近前,看到垛上有个洞,发现有个人蜷缩在里面。他一惊,细看是个女的。“你是谁?怎么在这里?”他问。对方没应答。“天晚了,咋不回家?”他又问。对方怯怯地看他,不说话。“天这么冷,到我家里吧。住一宿,明儿再走。”她仍是不回答。“你甭担心,俺不是坏人。”老呆说完,用手拉她。她愣了愣,还是被老呆拉起来了。看她冻得发抖,老呆把棉袄脱下披在她身上。又抱些干麦穰放在三轮车上,扶她上去带到了家里。

老呆煮了两大碗面条,打了两个荷包蛋,把其中一碗端给女的,女的不由分说,狼吞虎咽起来。老呆看着,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起来放在她的碗里。吃完,他端来一盆热水,让女的洗洗,她不肯。他没说什么,带她去里间自己的床上去睡,然后他又抱床被子睡到外间的沙发上。

连续多日,老呆好吃好喝伺候她。女的寡言少语,目光呆滞,大脑明显受过刺激。不过,洗完脸,挠过头,模样还真不赖。为了她,老呆好几天没出去收旧货了。

这天,等女的吃喝过后, 老呆告诉她,自己去干活,女的看着他点点头。别看老呆其貌不扬,心眼不少,担心女的跑了,出去时把大门上了锁。

他在外面收了一车破烂,匆匆赶到收购站卖了,就准备返回。从前一个人早出晚归不打紧,如今不同了。他心里有人,挂念她在家里出事,所以很快就回来了。

有一天晚上,老呆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寻思:老天看我心善,赐给我一个女人。如果她能做自己的老婆多好。想到这,他起来到了里间,拉亮灯,看到女的已睡。他坐在床边,越看越耐看,看得眼都花了,好像她头上蒙着红盖头,他想伸手去揭。女的醒了,用手抱着头,非常惊恐,喊起来:“哎呀呀!你出去!哎呀!你出去!”老呆愣了。他从来没和女人纠缠过。“别嚷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说说话。”老呆解释。“啊啊啊!出去!你走!”女人叫声越来越大,想从床上下来。老呆见状,只好出去。

过了几天,他又失眠了,再次来到床边,不料女的还是乱喊乱叫。他想这个女人是不是惊吓引起落到这般光景的,他又讨了个没趣。

尽管这样,老呆还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给她买来替换的衣服。他心想,只要你不走,端吃端喝,咋样都行。

九个月过去了,老呆终于知道女人叫彩秀。家是邻县袁村人,距他这里有五六十里。彩秀娘及早去世,爹娶了后妈,又生下儿女,对彩秀冷眼旁观。彩秀中学时和同村的一个男孩相恋。毕业后,男孩出去打工,期间他们经常联系。几年后回来,与彩秀暗订终身,她把这事告诉了爹。她爹暴跳如雷,竭力反对,根本看不上男孩。后来,彩秀与男孩私奔,被她爹追回,打了一顿,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自此,彩秀郁郁寡欢。几个月后,媒婆给她介绍了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她爹图男方十万块钱彩礼。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彩秀怕她爹发脾气,尤其是酒后发疯,脸红到脖子根,简直像个阎王。她只能委屈求全。婚后,男的有手艺能挣钱,但是有个恶习好赌,两人为此经常吵架。钱输了,回家就闹事。彩秀说他,他就拳脚相加。有多少次他发誓赌咒不赌了,仍旧不改。多少次保证不对她动手动脚,输红眼了又动手,把晦气都发在彩秀身上。不到二年,他忍无可忍提出离婚。彩秀又回到了她不愿回到的家,她的精神崩溃了。她爹看她有些失常,就送她到县精神科住了一段时间,吝啬的彩秀爹心疼钱,没见好转就提前出院。回到家,天天看后妈的恶脸,听她的冷语,不久就复发了。从此,她到处乱跑。起初,她爹还找她。后来,酒天天喝,喝得天旋地转,懒得管她了,彩秀就四处漂泊。

得知彩秀的遭遇,老呆越发同情她。他想,彩秀的病不算多严重,就是受过刺激,继续治疗,也许能好。他想好了,就把彩秀送到精神科医院去了。住了一段时间,发现大有好转。老呆猛然醒悟过来:彩秀年轻俊俏,如果病痊愈了,能看上自己吗?肯定要走的,到时候用牛也拉不住。他找个借口把彩秀又带回来。

有一天,俩人面对面吃饭。吃完,老呆问她:“你想家不?”她摇摇头。“真不想?”她“嗯”一声。“你想回去的话,我送你。”老呆故意说。“不,俺不!”彩秀答。老呆喜出望外。他停顿一下说:“你才二十七岁,我大你忒多,模样又不受看,你不嫌?”“不嫌,”彩秀看着老呆说:“你是好人。”“想在这里里长远住下去吗?”老呆又问。彩秀望着他点点头。老呆欣喜若狂,心里有底了。他抓住彩秀的手,此时她倒温顺,动也不动。

“我想和你一起去你爹那里,把咱俩的事告诉他,看他咋说。”老呆说。彩秀一听,马上皱起眉头,脸如寒霜,气呼呼地说:“别提他!我有病都是他害的,我恨死他了,一辈子不想见他。”老呆有点吃惊,没想到他们父女之间隔阂如此之深。

“我的意思是想让你爹知道,你在我这儿,他好放心。”老呆解释。“他除了喝酒,就是打人,连女孩都打,哼!早就喝死了吧!俺没有爹!”彩秀说。别看平时话不多,提起她爹,话倒不少,还如此干脆,老呆只好作罢。

周围的邻居早就听说老呆捡个媳妇,几个女人窜进家门来凑热闹。“呆子,桃花运到了,艳福不浅哟!”东边的婶婆笑着说:“蛮俊的,乍一看,瞅不出她有毛病,你可好好待人家。”“那是!那是!”老呆头点得像鸡啄米。“老呆,啥时候办喜酒,俺等着哩!”西边的远一层表嫂望着老呆,又看看彩秀说:“不用办了吧!你俩不是早就圆房了吗?”说完做个鬼脸,又吐吐舌头。“别乱说,”老呆急忙摆手“俺是老实人。”“哎哟哟!嘴像个罐儿似的封得怪严实,圆房就圆房呗!谁不晓得!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老实人。”老呆急了,用手指着天要发誓,表嫂笑得差点岔了气。“呆子是个好人,又勤快,平时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乱了方寸。”住在南边的大娘夸老呆。“是的,呆子心眼不少, 可别小瞧他。你看,不花钱不拿彩礼就能捡个媳妇,这就叫能,不是吹的。”老呆屋后的邻居媳妇也打趣,她是一个既年轻又会打扮的女人。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老呆被她们逗得怪不舒服,巴不得她们快走。她们嬉闹一番走后,老呆一下就把大门插上了。

老呆买来两盒好烟,到村委会去找主任开证明,他想和彩秀去民政部门登记。主任见了老呆,打心眼里为他高兴,拍着他的肩膀说:“可喜可贺!你们情况特殊,不开证明,也会成全你们的。真是一本正经的人。”主任写好对他说“好了,去吧!”老呆放好,用三轮车把彩秀带着去镇上登记了。他为何登记?他为了向人证明这个女人不是拐来的,他和彩秀结婚是合理合法的。

接下来就是操办婚事了。老呆买来两桶涂料,把屋里刷得漂白,院子也整理干净。他又买来一张席梦思床,添了两条新被。给彩秀买来一身上轿红,自己整了一套西装,收拾完毕,准备结婚。

老呆寻思,本来想请村里主持婚礼的总理和有脸面的人到场,但想到这些人都是眼高鼻子洼的人。自己这把年纪,媳妇大脑又不灵光,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太张扬了,反而自讨没趣,何必多此一举,想想拉倒吧。

万事俱备,只欠结婚。老呆自己看了日子,就在今天。他和彩秀穿上婚服,二人坐在桌前,上面摆放四道大菜,旁边放着两瓶红葡萄酒。老呆告诉彩秀站起来先拜老天,再拜爹娘。此时此刻,老呆眼里滚出两颗豆大的泪珠,他用袖子擦擦,哽咽着说:“爹!娘!俺找到媳妇成家了,你们……你们该为俺高兴。俺一定不会亏负彩秀。”彩秀的眼睛始终望着老呆,她好像特别温顺。老呆倒了酒,俩人该喝交杯酒,彩秀不会喝,老呆接过来一饮而尽。他望着彩秀,她越发楚楚动人。他想要的人就在面前,此时他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一切的冷嘲热讽,一切的忧愁烦恼,一切不该想的事,统统都到九霄云外去吧!

他望着彩秀红润的脸,摸着她柔软的手说:“彩秀!我今儿不能再睡沙发了,俺要入洞房。行不行?”“好!”彩秀说。“好!入洞房!”老呆兴奋地说。

正是:老呆其人,并非杜撰。人生苦短,事事难断。看太多白眼,歧视如天寒。冬天终会过去,春天就会不远。有钱人过一天,穷人二十四小时不短。有势的人春风得意,无势的人不必自哀自怜。人的经历不同,何必论他人长短。人的命运各异,不会个个圆满。人的能力有限,抱负不能实现,而又心不甘情不愿,不如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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