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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满身酒气、神志不清的父亲，眼神黯然、充满绝望的母亲，鲜红的刀子，惨淡的家具……血色的童年是陆潇不堪回首的噩梦。

每天的在校时间是充满恐惧的生活中唯一安宁的时候。陆潇一直是学校里最安静的学生，老师们总是夸她懂事。没有人知道她认真全力以赴听课，只是为了暂时性地麻痹自己，忘记家中的惨淡光景。她不想听到同学口中对自己父亲的百般不屑，不想看到自己说话就引来的嘲弄眼神，索性变成了班里最安静的孩子。

不说话、不吵闹，就会被遗忘。

那时的陆潇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个安全的家。不奢求幸福甜蜜，只要安全就够了。

学校的放学铃声就像是法官的判决，告诉她，陆潇，属于你的自由时间结束了，你已被判入狱。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总希望路再长一点，然而家门已在眼前。

战战兢兢地走进客厅，没有声音，似乎爸爸还没回来。以最快的速度跑进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陆潇长舒一口气，可以安全度过一个夜晚了吧。

下一秒，瞪大眼睛，一时间惊恐地忘记了呼吸。爸爸跪在床上，狠狠掐着妈妈的脖子，眼睛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妈妈正奋力挣扎……

只惊怔了一瞬，陆潇就像习惯了一样，迅速跳到床边，用尽全力拉开爸爸，也许是用力过猛，也许是爸爸酒力未醒，电光石火间，陆潇的父亲撞到了书桌的一角。钻心的疼痛引来了更加暴烈的愤怒，爸爸顺手抄起书桌上弯弯的小藏刀，大吼着冲向妈妈。陆潇本能地护住娇小孱弱的母亲，一阵刺骨的剧痛和着眩晕铺天盖地而来……

爸爸，您知道么，差点要了女儿命的小藏刀，是您送给我的七岁生日礼物，是我最珍惜的物品。那时候的家，那么温暖。如果，您没有染上喝酒赌博，多好。

也许是浑身鲜血的陆潇给了陆爸爸离开女儿的勇气。在陆潇出院后，他同意妻子带着女儿离开陆家，离开了那让她彻底绝望的城市。

那一年，陆潇十二岁。

【二】

老北京的四合院里，充斥着新年的热闹气氛。

因为经济的迅猛发展，四合院似乎越来越少了，住四合院的人也同样越来越少。偌大的四合院只有两户人家，却依旧不减温暖的氛围。

陆潇坐在院子里帮母亲择菜，眼神飘忽，与新年的气氛格格不入。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过了四年，童年的回忆却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发清晰。

母亲在屋内忙着蒸馒头，“潇潇，快点，还没择完么？”

“嗯，就快了。”陆潇茫然地应着。

“陆陆，择得这么慢啊……”陆潇一惊，眼睛瞬间绽出神采，唇边漾起静美的笑。

她知道是谁，叫她陆陆的只有一个，他叫夏雨夜，“嗯，呵呵。”

“我帮你吧。”男孩边说着边坐下来，拿起芹菜一根根地择，自然而认真。

陆潇不禁失神，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了四年，几乎让她忽略了这个男孩子的成长。

四年前，跟随妈妈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后，就定居在这个小小的充满温暖的四合院里。

来这里的第一天，妈妈和房东太太谈月租，一个有着明亮大眼睛的干净男孩别扭地伸出手，脸颊微微泛红，“你好，我叫夏雨夜。”

夏雨夜，下雨夜？陆潇愣了一瞬，却没有躲开眼神，这是除了妈妈以外，第一个让她觉得有温暖气息的人。

夏雨夜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很奇怪对不对？因为是下雨的夜晚出生的，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叫我雨夜就好。”

迟疑了一会儿，陆潇伸出手，“你好，我叫陆潇。”

“陆潇？叫陆陆好了，我喜欢喝露露。”雨夜笑得灿烂。

仿佛被男孩儿的快乐感染，五年来，陆潇第一次有了想笑的冲动。

陆潇看着眼前高大清俊的青年，怎么也无法与当初那个羞涩可爱的孩童重合，暗暗忖度，这四年雨夜改变了多少……

“陆陆，你再看我就要收费了哦。”男孩一脸坏笑。

夏雨夜总能让陆潇在不经意间失神。陆潇的脸红得像滴出血的柿子，“哪有……”

“菜都择完了。晚上吃芹菜饺子？”雨夜收起了痞痞的笑容。

陆潇不禁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幻听了，尴尬出声，“嗯。”又迅速转移话题，“最近，学习忙么？”

……

夏雨夜大陆潇一岁，高二。

【三】

高一下学期，面临文理分科。

陆潇走到夏雨夜所在的班级，鼓起全身勇气，努力无视门口同学眼中的疑问和好奇，轻轻叩门。

“我找夏雨夜。”

“学理科吧，陆陆，你喜欢生物。”夏雨夜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陆潇，继续说，“至于物理，我可以帮你补习。”

当班主任说学文科的同学举手的时候，陆潇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举手。

回家的路上，陆潇一直在想，雨夜是怎么知道她喜欢生物的，又是怎么知道她物理很差的呢？

转过头，看着专注骑车的雨夜，丝丝甜蜜感泛上心头——从她上高中开始，他就载她上下学了吧。然而，甜蜜过后，却是缕缕酸涩。

陆潇不想思考自己对夏雨夜是什么感情，也不敢思考。潜意识里，她怕，雨夜是那么出色的一个男孩子。而自己……

以后的每个星期天下午，夏雨夜都会到陆潇的房间，给她讲物理题。

初夏的气息伴随着点点湿润，门前的柳树欢快地抽出新绿。

微微泛着热气的风打在专心做题的陆潇脸上，吹起额前垂落的刘海儿，夏雨夜不由怔怔出神。

陆陆，你知道么，十三岁时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注意到你平静表面下的脆弱，秀气的脸庞透着遮掩不住的悲伤。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和隐忍的苦楚，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童年？陆陆，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要保护你，倾尽全力。

“嗯……这道题该怎么做？”

抬起头，陆潇看到雨夜一如四年前一样明亮的眼眸正在出神地看着自己。

“雨夜？”陆潇试探性地叫道，在夏雨夜神游太空的注视下，不禁脸红。

“嗯？”猛地回过神，夏雨夜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是这道题吗？我们先来受力分析……”

陆潇心头微微一顿，雨夜，四年了，你抓耳朵的小动作还是没有变。

【四】

阳光金灿灿，微风轻柔地吹送着田埂上的花香。

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夏雨夜总会骑车载着陆潇到北京郊外散心。在他们最喜欢的小河边看风景，惬意悠然。

夏雨夜会习惯性地问：“陆陆，为什么没见你穿过裙子呢，甚至连短袖都没穿过，不热么？”

这时候陆潇总是笑着说：“我怕晒黑。”

雨夜无奈地笑笑，摸摸陆潇的头，“陆陆，你穿裙子一定很好看。”

“雨夜。”陆潇眼神充满幸福，“我最喜欢的，就是在花开的季节，静静地躺在充满清香的山坡上，轻轻闭上双眼……”

说着，陆潇慢慢仰面躺了下来，夏雨夜也随着躺了下来。

陆潇继续说：“听着溪流的声音、鸟儿的歌唱，闻着花的芬芳，感受清风拂面的温柔……仿佛可以忘却一切烦恼。”

“陆陆有什么烦恼么？”

陆潇睫毛轻轻抖动、声音轻柔：“没有，只是希望，可以和雨夜一直一直，这样在一起……”

陆潇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红地别过头绞手指。

“陆陆，相信我。”夏雨夜像没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只是，陆陆有烦恼要告诉我，好么？”

陆潇猛然张开双眼，又迅速闭上，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轻哼出声：“嗯。”

接下来的每天晚上，陆潇都会在学习累了的时候，出来走走，和夏雨夜一起坐在房顶上数星星。

他说，他最喜欢看夜晚的星星，它们是夜空里的精灵。

在晚风吹来，陆潇瑟瑟发抖的时候，夏雨夜自然地拥住她，轻轻地、耳语般的声音，“陆陆，让我试着照顾你，好么？”

对于夏雨夜来说陆潇是神秘的，比如她的童年，比如她不喜欢说话，比如她从来不会提到她的父亲，再比如她对自己笑的背后似乎总隐藏着什么，甚至于她为什么从来都穿长衣长裤，他当然知道不是怕晒黑这么简单。

然而只要陆潇不想说，夏雨夜也不会提起，他不想让她脆弱的心灵再次受到伤害。

陆陆，我一直在等，等你主动敞开心扉，你知道么？

【五】

这样温和的日子像奔流不息的小溪，欢快地向前跑着，转眼到了次年三月。

高考一天天临近，这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夏雨夜像是在问陆潇又像是自言自语：“上什么大学好呢？”

然后就听到陆潇如梦似幻的声音：“雨夜的话，上清华吧。”

夏雨夜不由脱口而出：“那陆陆将来也去清华吧。”

接下来两个人却都安静了。

就是这一天，传来了陆爸爸的死讯。

车祸。

陆潇总觉得这个词离现实很远，就像是专门为电影而设的场景，却犹如当头一棒砸得陆潇两眼乌黑。

陆潇得知噩耗后的表情让夏雨夜十分不安，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却瞬间起了变化，双眼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微笑出声，流淌着无尽的悲伤……他害怕地紧紧拥住她，仿佛如果他不抱紧，她就会消失了般。他在她耳边一遍遍地重复，坚定且温柔：“陆陆，还有我，陆陆，相信我……”

那天之后，陆潇像变了一个人。

她开始和同桌讲话，她变得活泼，她渐渐地有除了夏雨夜之外的朋友。

她和夏雨夜讲她小时候的故事，是很小很小时候的故事，小到都是七岁以前，那时候的她，淘气、调皮。

她会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到深夜。

她向每一个人甜美地笑。

她恬静得像一滴露珠。

六月就在不经意间到来了，短暂的休养假期后迎来了高考。

第一天，陆潇叫住即将奔赴考场的夏雨夜，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夏雨夜看着手中晶莹的星星瓶，里面盛满了星星，红的、绿的、黄的，每一颗都那么可爱，闪烁着剔透的光。

他仿佛看到了她每天坐在窗前叠好星星、虔诚许愿后投入瓶中的样子，颗颗都凝聚着她的祈望。千丝万缕的暖意透过星星划过手心流向四肢百骸，汇聚在最柔软的心田。

陆陆，你记得么，我说过，星星是点缀夜空的精灵，其实还有下半句的——

你，就是点缀我生命的精灵。

“这是祈愿星星瓶。”陆潇欢快的声音传入耳畔，“考试结束之前绝对不可以打开哦，否则就不灵啦！”

夏雨夜笑着点点头。

“答应我，一定、一定不可以打开哦。”语气里满是认真。

“一定确定以及肯定。”夏雨夜觉得陆潇不同寻常的小执拗有些可爱，“放心吧，我的陆陆大人，保证稳定发挥，绝对不会辜负陆陆的心意！”

第二天，陆潇又叫住夏雨夜。

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的吻。和着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雨夜，加油……

考完英语后，夏雨夜急忙赶回家。早上陆潇的那个吻里，带着太多的感情，无端地让他心慌。

然而，没人。

偌大的四合院空荡荡。

在夏雨夜感到越来越多的寒冷逼近自己的时候，妈妈出现了，表情严肃，拉起他的手就走。

“妈，我们去哪儿？”

“医院。”

夏雨夜只觉得一阵阵眩晕冲击着自己的大脑。以至于他只能动动嘴唇，发不出半点声音……

似有淅淅沥沥的雨，冰凉冰凉，打在脸上、手臂上，忽然就想到，陆陆是不穿半袖的，那么是不是雨水就不会直接滴落到胳膊，就不会有这种锥心般的痛楚？

几分钟的路程，对于夏雨夜来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没有街道的车声，没有夏日的喧闹，全世界就剩下一个声音。

陆陆，我的陆陆出事了！

医院里安安静静的，静得似乎只剩下陆妈妈的啜泣声。

夏雨夜很难接受那个躺在病床上苍白如纸的女孩子就是他的陆陆。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踩着虚浮的脚步走近陆潇。蓦然，陆潇左手腕雪白的纱布上一点猩红刺痛了他的眼睛。

为什么，他的陆陆，早上还一脸红红地吻他的陆陆，昨天还送给他一瓶星星的陆陆，活泼的陆陆，爱笑的陆陆，给他讲小时候故事的陆陆，现在躺在床上，脆弱得像破碎的布娃娃……

【六】

“潇潇很爱很爱她的父亲，就算是她父亲沉迷喝酒赌博之后也是一样。”

陆妈妈开始对夏雨夜说起陆潇的童年。

“陆振国也曾是一个很称职的爸爸。那时候振国开一家很大的公司，家里条件很好。虽然很忙，他也会尽量抽出时间陪潇潇。但是陆潇七岁以后，振国开始疯狂地赌博喝酒，酒醉后就会打我，他从来不打潇潇。但是打在我身上的伤痕一直压迫着潇潇。她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笑、不再调皮，甚至回家以后就跑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潇潇十岁那年，我发现她开始自虐，她不断用刀划破自己的胳膊。”

夏雨夜眼神瞬间抽痛起来，他想起了陆潇从来不穿短袖，原来衣袖下面盖着的，竟是岁月带不走的伤痕。

“我带她去看医生，是抑郁症。就医大半年，吃了许多药，试了各种治疗方案依然收效甚微，医生说也许脱离当前的环境会有治愈的可能。但是陆振国太爱她，他不允许潇潇离开，却又管不住自己的赌瘾，赌后必然会喝酒，喝酒后依然会打我。我收起家里所有的尖锐物品，我看到潇潇桌上的小藏刀，那是她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跪着求我，甚至威胁我，如果拿走它，她就自杀。我无奈地看着潇潇越来越忧郁的眼神，越来越疯狂地伤害自己，却无能为力。”

陆妈妈顿了顿，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痛苦的岁月。

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五年前，陆振国不小心伤了潇潇，差点要了她的命。看着医院里苍白虚弱的女儿，他妥协了。他同意我带潇潇走。后来就搬到了四合院。”

陆妈妈抬头看着夏雨夜，眼神温柔。

“然后遇到了你。潇潇不再自虐，她开始会笑，开始说话，虽然和其他孩子比起来还是很安静，虽然还会偶尔出神，但是已经好了很多。我甚至以为她会就这样慢慢好起来，忘掉那些伤心的回忆，也忘掉她的父亲。但是，我错了，从知道陆振国出车祸之后，一切就都不对了。我看到她比从前更爱笑，甚至变得活泼起来。然而，夜晚来临的时候她变得更加疯狂地伤害自己，她求我不要告诉你，她说……不可以影响到你高考。”

陆妈妈摸摸雨夜垂落的头，语气笃定。

“雨夜，她爱你。”

看着他猛地抬头，她笑笑。

“因为对你的爱，她才坚持到现在。今天我心里怎么也宁静不下来，在公司总是做错事，被一种要失去很重要的人的感觉萦绕着。我向经理请了假，提前两个小时回来……”

陆潇还是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陆妈妈把夏雨夜推出了医院，说是要单独和女儿在一起。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已经十点多，没有换下湿衣服也没有开灯，夏雨夜颓然地瘫靠在椅子上发呆，突然被黑暗中的点点微光吸引了目光——书桌上的透明星星瓶，里面的每一颗星星都闪烁着莹莹微芒。

“这是祈愿星星瓶。考试结束之前绝对不可以打开哦，否则就不灵啦！”

“答应我，一定、一定不可以打开哦。”

——考试结束了，可以打开了。

终于明白，反复强调确认并不是什么不同寻常的小执拗，而是清楚他答应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

夏雨夜颤抖着双手拧开了瓶盖，不出意外地看到，盖子的夹层里，藏着一封信，一封她写给他的信。

叮咚。

是两滴泪垂落桌面的声音。

陆陆，我的陆陆，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七】

轻轻展开雪白的信笺，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雨夜：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对不起，我只是想再轻松一点。

有些事是连妈妈也不知道的。爸爸第一次玩牌是因为我的怂恿。那天是我七岁生日，有叔叔来家里找爸爸去打牌。爸爸说不去，但是，我说了一句话，一句最不该说的话。我说，爸爸打牌会是世界上最帅气的人。

爸爸赌博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和他玩牌的那些朋友总会边玩边喝酒，爸爸喝醉了就会打妈妈，他从来不打我。但是妈妈身上的伤像是无声的证据，控诉着我的罪行。是我夺走了一个爱她的丈夫，是我破坏了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看着爸爸日复一日地沉迷于赌博，看着爸爸酒后失手打伤妈妈，看着爸爸酒醒后的自责与痛苦……我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缘于我。

我开始不爱说话，回家就钻进自己的小屋。直到有一天，我感到身体里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它驱使我拿起刀……我渐渐爱上了那种感觉，只有肉体的疼痛能暂时让我忘掉那令人窒息的负罪感。

妈妈发现了，她带我去看医生。每次医生都会给我讲许多笑话，引导我跟他说话，但是我总是不能集中精神，说话也时断时续，有时候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我很抱歉，我试图向他微笑，努力扬起嘴角，医生却将眉头皱得更紧。我发觉自己好像失去了发笑的能力，我想哭，但是我又发现我也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我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在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飘着，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也不能死，但是我又好像也没有在活，只有疼痛才能让我清晰地确认，自己还活着。

记不清这样过了多久，医生大概也束手无策，他建议妈妈带我离开，但是爸爸说没有我，他活不下去。然而他还是管不住自己去赌博喝酒。

妈妈要拿走我的小藏刀，我跪着求她，我甚至威胁她，拿走它我就立刻死去。我看到了她绝望痛苦的眼神，虽然不忍，但是我不能没有它。没有它，我会疯掉，真的会疯掉。

一直到爸爸失手伤了我，在那冰冷的寒光穿过我身体的时候，我有一种渴望，就这样忘掉一切。但是，我还是醒过来了，然后我看到了爸爸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十岁。他让我离开他，眼里隐忍着泪水。我忽然意识到了，因为爱，必须离开。

然后，我遇到了你，雨夜。你像温暖的风，吹散我所有的烦恼。你阳光般的笑仿佛是坠落人间的精灵，你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快乐，让我有了重新微笑的勇气。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七岁以来最开心的时光。你调皮地叫我陆陆，说因为喜欢喝露露；你上下学载着我骑车的神采；你给我讲物理题时专注的样子；你带我去我喜欢的小河边，你总是很自然地摸摸我的头、弄乱我的发，然后一脸得意地笑；你会在夜晚看星星的时候拥住颤抖的我，温柔地对我说，星星是夜空的精灵……

雨夜，你还记得那个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么？我真的没办法答应让你照顾一个不知道哪天就会出意外的女孩子。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毁了你的一生。我不确定我的病彻底好了，因为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那些令人窒息的画面还会像电影般闪过我的脑海。我从来不穿裙子不穿短袖，不是因为怕晒黑，而是为了掩盖胳膊上狰狞的疤痕。我说我最喜欢漫山遍野开满鲜花的山坡，是因为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总带我去郊区野游。

雨夜，我知道我忘不了过去，但是我却不能停下来靠近你。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事，都喜欢。

爸爸过世的消息传来后，那种压抑的窒息感卷土重来，比从前更加猛烈。我真的忍受不了这种折磨，每晚每晚，我都会梦到爸爸，躺在血泊里的爸爸，浑身是血地向我挥手，甚至向我微笑……

半夜醒来，不住颤抖的我，只想到抽屉里的小藏刀。我很想很想一了百了，但是，雨夜，想到你，我就退缩了，不管怎样，我要等到你高考完。然后，我自私地离开，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忘记我。

感谢命运让我遇到了你，雨夜。

对不起，我爱你。

最后，替我向妈妈说声抱歉，我真的太累了……这辈子我最对不起她，如果有下辈子，我给她当妈妈。

                                          陆陆

                                      6月6日深夜

【尾声】

十年后。

小河边，一个成熟俊美的男子推着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孩儿。男人温文儒雅、面带微笑，女孩儿双眼无神、安静地坐着，仿佛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男人温柔地俯下身，轻轻地吻一下女孩儿的额头，声音富有磁性：“陆陆，你看，田埂上开满了山花呢，你喜欢的季节又到了……”

女孩儿没有半点反应，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漫山遍野的山花，散发着阵阵幽香。流水潺潺，溪边一对情侣安静而美好，落日的余晖点点，他们美得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