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于2008年，那个冬天，大雪纷飞。
人们常说瑞雪兆丰年，是来年吉祥的征兆，却总是忽视了大雪的无情。就像古代大户人家惊叹挂在房檐的冰棱多么晶莹剔透，却不曾低下头看看院墙边蜷曲的冻骨。
那一年，我22岁，那一年，我刚刚参加了工作，成为了一名列车员。
记得那一天，列车飞驰在铁道线上，不知不觉中天空漂起了雪花，开始只是冰晶，到后来，鹅毛般缤纷。
说真的，南方长大的我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雪，我兴奋的像个孩子，就没差打开车门下去打雪仗了，同样高兴的，还有车内的一众旅客，车厢内一片喜庆。除了一个人，我师傅。
师傅是带我的老列车员，师傅说，你很高兴吗？下大雪意味着晚点，甚至线路中断，一会你哭都哭不出来。说完，站在连接处，掏出一根烟，默默地点燃。
我看着他烟雾中的脸忽明忽暗，心里忐忑不安，什么跟什么啊，下点雪就要晚点吗？忽然，火车慢了下来，师傅骂了句脏话，烟也不抽了，径直回到车厢，拿出了笔和本子，开始登录着什么。我懵了，这是在干啥子？我是不是也要去搞？在我的懵懵懂懂中，列车居然停了下来。
一停就是八个小时。
这八个小时里，发生了很多事，旅客就像温水里煮的青蛙，随着水温一点点升高，青蛙也坐不住了，想跳出去，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劝说青蛙忍住煎熬，继续待在水里。
很难，作为小白的我已经完全被各种问题，责骂，质问淹没，我很委屈，觉得自己不该受到这种待遇。正当我要哭出来的时候，师傅来了，他大声说，前面只是线路有一点小问题，已经修好了，马上就通车。听到师傅的话，旅客们明显放松了下来，又去吹牛打牌了，还有的还围着师傅问东问西，也被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我很佩服但也纳闷，这不是骗人吗？我得到的通知是雪太大，高压线被压断，接触网断电。哪里是什么小问题，可见眼前的群众散了，我也松了口气，随后师傅说，先稳定情绪，让大家不要慌。我白痴一样又问然后呢？师傅吼我说，然后就去巡车厢，车里脏了就去扫，厕所堵了就去通，垃圾多了就去收，你穿了这身皮，就不是个小娃儿了，该顶上去就不要虚。还有，该哄就哄，该骗就骗，但是不要乱说。从那以后起，慢慢我也学会了骗旅客，说马上开车了，说不会晚点，说时间赶得上来，对于的我的谎言，有相信的，有不信的，还有嗤之以鼻的，还有当面拆穿我的，我也从不会说谎，到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来。但是我从没忘记师傅说的话，不要乱说。有时，我的谎话就像有魔力一样，能让火车上辗转各地寻找女儿的妈妈坐下来吃一口饭喝一口水；能让一个人坐火车的小女生不再担惊受怕；能让辛苦了一年的农民工兄弟能回家过个好年。我对他们说，别担心，只要你女儿坐火车，我们一定能找到她；别害怕，火车上到处都是监控，还有便衣警察，坏人不敢动你；别发愁，火车票你一定能买到，你就放心过年吧。
别怕，没有过不去的坎，抱歉骗了你，但是请你暂时相信我的谎话，好好活在当下。
第二个故事。2015年，我当了值班员。这个工种的主要工作，就是补票。补越站票，卧铺票，儿童票，超高票，各种票。那时春运的卧铺很紧张，在列车员休息的车厢就会拿出半节车厢来发售，方便有需要的旅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宿营车不能补带小孩的旅客（对，我还是决定把它写出来），因为孩子太吵，会影响工作人员休息。而具体补给谁，就由值班员甄选。（甄选的人员除了以上，大概还有脚臭，狐臭，打呼噜，说话超级大声等等），有一位女士找到了，我希望我能补给她一个卧铺，我习惯性地问她，带小孩吗？她犹豫了两秒，说没有。于是我打给她一张下铺。十五分钟后，宿营车对讲机问我，怎么补了个带孩子的进来，我说没有啊，是不是搞错了。于是，我赶到了宿营车，一看正是刚刚的女士，我问她不是说没孩子吗？她说，我知道你们不会给带孩子的补，我就说谎了，我孩子很乖的，又懂事，不会吵的。她睁着眼睛，像极了天下无贼里的刘若英，孩子3岁，男孩，也的确像她说的一样乖，躲在她的身后。当时我的女儿刚刚出生不久，将心比心，我说那就这样吧，你管好孩子不要乱跑啊。她连忙说好的谢谢你啊。我本以为就这么简单，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年轻，过了两个站，这个孩子就暴露了恶魔般的本质（我也觉得我的孩子像个恶魔，折磨人），跑，跳，哭，谁说打谁，然后尖叫，搞得宿营车鸡飞狗跳，大家都休息不好，怨气冲天，除了指责这对母子，当然还有我。她的妈妈不断道歉，但我觉得我没错，我应该帮助她们，还和同事争吵。下车时，我碰到了她，她还对我说谢谢。我觉得我做了正确的事。
然后当天我收到了我职业生涯第一个投诉。
服务中心说，这位带孩子的妈妈投诉列车员态度不好，还说补票的多收了她钱。列车员确实因为她孩子的事和她吵过，但我没有多收她的钱。
我早已不是当初天真善良的小白，但是我真心没想明白。我不知道是她在表演善良，还是下车后有人指使。我打电话对她到了歉，还做了一大堆事去证明我没有多收钱，很累，心累的那种累。
总之，我为我的天真买了单。从那以后，当有带孩子的女人来问我有没有卧铺时，我会微笑着说，对不起，没有了。即使宿营车是空的，哪管她再求我，孩子再小，眼神再渴望，我都没有犹豫。好吧，有时确实会犹豫，我学会了笑着说谎，笑容的背后，是无可奈何。
说了两个故事，我的咖啡都有些凉了，以上内容你不用怀疑真假，把它当故事就好了。我是一名列车员，我们是列车上的服务人员，请善待每一名列车员，因为他们都是疲惫而敏感的，我们不需要你帮着做些什么，只需要多一些理解，多一些耐心就好了，而你也将收获他们的真心。即使他们在骗你，相信我，那都是善意的谎言，有时是为了抚慰你，有时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别怕，只是谎言，但不会伤害你。
我是罗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