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的生活
“向左打,打死,我叫你打死你是没听懂吗?”我看着驾校教练被气红的脸。
“考试成绩不合格,请回到原点。”
“我跟你说,更生啊,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除了安全和健康,就是钱嘛,那怎么搞钱这才是问题的核心,不然你就算文凭和莫言一样有什么用?”父亲这样说。
“你啊,还是要跟我去菲律宾,给我帮忙。”母亲说。
“陈更生,你别再纠缠我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是梦里王茜对我说的。
我接近中午的时间起床,晚上一两点睡觉。白天读书、玩手机、写日记、学车,晚上玩手机、浪费生命等等。生活没有完成时,没有过去时,只有进行时。
我看到弟弟在高三的压力下喘不过气——那个狗屁公式狗屁都没用——扯掉应试教育最后一块遮羞布,哈哈哈。吴青频频地请假,和当年的我一样。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比我要强,至少他没有休学、没有放弃考试。可能他只能考上一个大专,但那也比我这个初中学历的屌毛强多了。
我有天问弟弟,“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有什么不一样?”他说,“话变少了。”
我把话都写到了笔下,我觉得骨子里我还是没变的,软弱是从始至终的。
我看到巴以冲突争端不断、俄乌战争尚未停手、社会舆情波澜起伏。
我看到了梦里重复出现的教室、同学和考试。我看到了自己的生活。
我去看病的时候,母亲跟院长说了我的情况,他面带微笑地跟我说,“更生啊,可以去学一项技术。”我心有不满,但你说一个初中学历的社会渣滓能干什么好工作呢,除了力工和技工。技工已经挺尊重我了,但这依旧是社会底层的工种,我不喜。
爷爷奶奶经常在耳边念叨,“更生啊更生啊,什么时候找一个工作啊,你现在都长大成人了,父母不可能照顾你们一辈子啊。”我听着心烦,但他们说的在理。粗略的估算,父亲对事业还有着他的野心,他们至少还能延续我未来五年的生活。日成跟我说,“就当作在家里上了四年大学。”不过五年后呢?我总得找个活干维持生计。我想到了当司机,只要拿到驾驶证就可以去开车挣钱了,然而司机的工作时间长,要久坐,对前列腺很不好,而且未来也大有被AI取代的前景。我想到了当裁判,可我的学历最多只能考个篮球二级裁判证,即便有了证还有人脉,我也只能一周吹个两三场比赛赚个外快而已。我想到了当老师——初中学历当不了老师。我还能干什么呢?我想起当年初二休学前班主任对我们说过的话:“你们个个觉得心安理得,不用努力读书。你们想想子承父业是你们真正想要的人生吗?你们难道没有更多的选择吗?”老实说,我现在没什么更多的选择了,我当然知道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愚蠢的事,但我在生活的威逼下乖乖就范了。
某天晚上我梦见了我和余华聊天,他对我说,“你一定能成为比我还厉害的作家。”醒来后我耿耿于怀,小说家——多么崇高的工作啊。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蠢人,所以我就开始写啊写,写的都是一些陈年旧事、腐朽的果蝇。
今天是清明,早上起来便是蒙蒙大雾。下午的时候下起雨来,雨并不大但打在人身上还是凉飕飕的。我和家人们来到了墓园,扫太爷爷太奶奶的墓。我们在墓边沾上金花和彩花,我们上了四根香,我们撒下白纸,我们烧了冥币。桶里的火炙热地闪亮着,我看到在细雨中被打湿的二人遗像——人死了就变成了墓碑上那个小小的人。
我跟弟弟说,“如果我们以后无子无孙,死后就让人在我们的墓碑上放一张年轻时后仰跳投的照片。”
死亡是清脆的寸劲,生活是沉重的闷响。我想,就像那纷飞的白纸、摇曳的火光,这就是进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