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石桥,流水,历史考试刚刚结束,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
“中共第一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我也是对的。”
“糟了,是南湖,我怎么写成西湖了?”
“你怎么不写成夜壶?”
电影《红颜》的开头,让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学生生活。那是十七八年前,坐我背后的两个女生相互在考历史课本。一个问:“一二·九运动发生在十二月九号还是一月九号?”另一个回答:“当然是十二月九号,你想嘛,水龙喷在学生身上都结成了冰。”问的人和答的人都笑了,坐在前面的我却很不以为然:北京的一月二十九也很冷,水喷在身上同样可以结冰,为什么偏偏要记成十二月九号。
电影《红颜》,以及它之前的《孔雀》《青红》,以及之后的《电影往事》《向日葵》《刺青时代》,都被贴上了相同的标签——怀旧。是呀,不管讲述的是什么故事,表现的是何种主题,这些电影都有一个共同点:通过再现一二十年前的日常生活来打动观众。
蜂窝煤,爆米花,广播操,喇叭裤,蛤蟆镜,邓丽君,高音喇叭,地下舞会,在那个年代帅得发呆而现在看起来却傻得不一般的操哥,以及父母生硬粗暴的语调,以及迷惘,以及压抑……于是,媒体惊呼:中国第六代导演开始了第三次集体怀旧。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那么集体地,怀旧呢?
《红颜》的导演李玉、《孔雀》的编剧李樯和《电影往事》的导演小江,都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这几部电影所讲述的故事发生时,今天的第六代也就十岁左右,那正是一个人自我意识觉醒,开始脱离混沌的年龄。刚刚苏醒的心灵,容易悸动,容易痉挛,容易被刻下划痕,甚至留下伤痛。
正如法国哲学家德里达用“记忆与心灵”来概括诗歌的本质,正如海明威以“不愉快的童年”来作答“作家最好的早期训练”,一切艺术,无论绘画诗歌戏剧小说电影,都源于灵魂的颤栗。那些悸动、痉挛、划痕、伤痛,如同一颗颗种子一样,深埋在心灵之土,一遇到合适的时机,就会破土而出。少年时代一场“灵魂的事”,经怀旧之曲发酵酿造,二十年后启封,终于香散四方。
不只是第六代,每个人都曾有过那样的悸动和伤痛。只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经历生活的琐碎与艰辛,曾经的柔软敏感早已磨砺得坚厚粗糙,曾经的诗情画意早已飘飞为一地鸡毛。
但是,有过记忆就不可能不怀旧。一潭死水,偶尔需要涟漪;蒙上灰尘,偶尔需要擦拭;见惯丑恶,偶尔需要过滤。于是我们更多地见到的是这样的情形:少数人生产“怀旧”,而更多的人坐在电影院里面,把“怀旧”当作一块略带苦涩的巧克力来消费掉。
人为什么要怀旧?
有人说,怀旧是一种本能。这样的回答,似乎太敷衍了。
有人说,过去决定现实和将来,不知道来处就不会有去处。这样的回答,似乎又太功利了。
我给予的答案是:
其一,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怀旧,就像让我们在陌生的国度遇见故人。
其二,人之怀旧,犹如国家之书写历史。
其三,过去了的日子,只有被意识被察觉,才是有价值的。怀旧好比做梦——那些流逝的生活碎片,那些沉睡中的梦境,一旦被遗忘,过去和黑夜就相当于从来不曾存在。是啊,面对那沉沉无边的黑暗渊薮,是它们发出的微弱光芒慰藉着虚无的人生。
最通俗的说法是:活一天就忘一天,等于没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