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班时翻看《海曙区地名志》(初稿),在文献章节下翻到了张岱的《日月湖》,我介绍过舒亶的《西湖记》、全祖望的《湖语》,却从未介绍过张岱此文。其实我本人不建议将这篇文章列入到《地名志》,毕竟空间记载有误,且信息量不大。但是此文延续了陶庵恬静、简洁、写景顺便骂人的文字爱好,读起来颇有趣味儿。另外,张同学对明代月湖南岸桃花堤的描述,也是以前其他文章中不曾见到过的。为方便了解其中信息,我在每段后面简单做了翻译。网上搜了一下,很多翻译翻得一塌糊涂,高中生水平都没有,还是看看我的吧。
宁波府城内,近南门,有日月湖。日湖圆,略小,故日之;月湖长,方广,故月之。二湖连络如环,中亘一堤,小桥纽之。
【翻译】宁波府府城之内,靠近南门(长春门),有日月双湖。日湖的轮廓是圆形(像太阳),相对小一点,所以称为日湖;月湖轮廓较长且宽(像月亮),更大一些,所以称为月湖。两个湖之间的界面并不清晰,齿环交错,中间隔着湖堤(这个情况张岱应该是听说的,我看过南宋嘉定年间的双湖丈尺图,已经基本分辨不清两湖间的长堤了,更不用说明代),不间断的陆地上以小桥相联系。
日湖有贺少监祠。季真朝服拖绅,绝无黄冠气象。祠中勒唐玄宗《饯行》诗以荣之。季真乞鉴湖归老,年八十余矣。其《回乡》诗曰:“幼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孙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八十归老,不为早矣,乃时人称为急流勇退,今古传之。季真曾谒【yè】一卖药王老,求冲举之术,持一珠贻之。王老见卖饼者过,取珠易饼。季真口不敢言,甚懊惜之。王老曰:“悭【qiān】吝【lìn】未除,术何由得!”乃还其珠而去。则季真直一富贵利禄中人耳。《唐书》入之《隐逸传》,亦不伦甚矣。
【翻译】日湖上有贺知章的祭祠(日月双湖上有贺秘监祠的,只有月湖柳汀那个,肯定不在日湖,张岱这个外地人应该是搞错了)。里面贺知章的塑像浑身透着官僚样子,一点都没有轻灵飘逸的气质。祠中还刻着唐玄宗为他写的《饯行》诗,以显示何老当年的荣耀。当年贺知章跟皇帝打退休报告时已经八十多岁了,作了一首《回乡》,里面写道:“幼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孙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请注意明代张岱的所引用的《回乡》跟清代《全唐诗》收录的《回乡偶书》显然有些差异)。古稀之年才告老还乡,怎么说也不算早了,但是当时的人却评价其急流勇退,相传至今。据说贺知章当年曾经拜谒过一个买药的隔壁老王,以一颗珍珠作为咨询费,向他请教延年成仙之道。这老王可倒好,看见一个卖馒头的路过,竟然拿这颗珍珠换馒头吃。贺知章嘴上不好意思说,但懊恼之意早就跑到脸上了。老王开口:“老兄财物都丢不下,哪里学得了成仙飞升之术!”于是交还珍珠,拂袖而去。由此看来,这塑像倒是没做错,贺知章或许真的是一个功名利禄中人吧。如此,《唐书》将其事迹录入《隐逸传》,就不合适了。
月湖一泓汪洋,明瑟可爱,直抵南城。城下密密植桃柳,四围湖岸,亦间植名花果木以萦带之。湖中栉【zhì】比者皆士夫园亭,台榭倾圮【pǐ】,而松石苍老。石上凌霄藤有斗大者,率百年以上物也。四明缙绅,田宅及其子,园亭及其身。平泉木石,多暮楚朝秦,故园亭亦聊且为之,如传舍衙署焉。屠赤水娑罗馆亦仅存娑罗而已。所称“雪浪”等石,在某氏园久矣。
【翻译】月湖浩荡的湖面,明亮闪耀惹人喜爱,水面一直延伸到南城墙下。南城墙下,月湖之滨,种植着密密匝匝的柳树和桃树,布满湖岸周边,中间也种植了一些名贵的花果树木(张岱出生时间大概在万历二十五年,全氏在月湖南侧至长春门营建桃花堤也在万历年间,等张岱到宁波游玩,崇祯已经上吊,所以时间空间都可以对上)。月湖之中多为士大夫为自己营建的园林亭台,有些台榭已经成了危房,松树、景石依然苍翠悠久。山石上的凌霄花的藤蔓粗大如斗,怕是是活了百年以上。宁波的达官贵人们往往将田宅给子孙们,而将园林亭台留给自己享用。美墅、古木、玲石(平泉木石,张岱用了一个典,即唐代的《平泉山居草木记》,平泉实际上就是王维的辋川别业一类,这个翻译网上基本是错误的),经常变换主人,所以四明园林就搞不出高水平的园子,搞得跟衙门一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打个比方吧,大才子屠隆的娑罗馆也只剩下那棵娑罗树了。著名的“雪浪”等精美的景石,早在别人家里很多年了。
清明日,二湖游船甚盛,但桥小船不能大。城墙下趾稍广,桃柳烂漫,游人席地坐,亦饮亦歌,声存西湖一曲。
【翻译】清明时节,日月双湖中游船如织,因为其中的桥梁不大,故而游船也都不大(张同学杭州西湖的画舫看多了)。南城墙下的湖面还是较为宽阔的,桃花堤上,桃花烂漫,柳树成荫,游人们席地而坐,一边饮酒一边吟唱,颇有情绪,其中有一首歌被录入了《西湖》集里面(这里的《西湖》集,应该是用了月湖的别称——西湖,跟杭州那个木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