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稍显无力的早秋阳光下,勾勒出江枫全力向前奔跑着的身影。
江枫身着白色的运动服,恰巧能够勾勒出发育良好的身材。比起其他练习长跑的运动员,江枫修长的双腿远远没有那么健硕,但正是这柔嫩的双腿,总是能爆发出与其完全不相称的力量。
可是在现在的环境中,所有人都无暇顾及江枫几乎完美的身材,只顾着紧张地把目光放在那个一直在追赶着第一名的她。3000米的长度,大概要围绕操场跑7圈。每当她跑到班级的区域,都会响起一阵不绝于耳的喝彩声。随后,同学们又恢复了提心吊胆的状态,为江枫捏了一把汗。
第一名领跑的是一名男生,在这3000米的漫长旅途中,他对速度的把控十分惊人,在维持住较高速度的同时,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劳累的神情,甚至没有一滴汗水出现在他的脸颊上。虽然江枫已经有些疲惫的神情,但她的实力也不容小觑,面对这样的对手也只是落后了不到半圈。
「现在领跑的是514号的黄瑞同学,与第二名拉开了很远的距离,但他的身上甚至看不见一滴汗水!他的体内究竟还藏有多少力量呢!」
江枫没有服输的迹象。不如说,争强好胜的她在努力到最后一刻之前,是绝对不会服输的。
「现在,第一第二名均已来到了最后一圈!」
这场长跑比赛已经进入尾声,但我看着江枫气喘吁吁地准备最后冲刺的样子,总觉得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泽少,你买的水呢?」
「还有一瓶,给。喂喂,你打算干什么?比赛期间好像不能进入场地……」
我拿上水,不顾别人的阻拦,冲到了田径场内侧的绿茵上,和江枫并排跑着。
「快到了,坚持住!」
江枫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大概是这时的她不想消耗多余的体力吧。随后,她深呼吸了几次,加快了速度。
难以想象,此时的她竟然还能提高到这种速度,单是以她提速后的速度,跟着她跑了十几秒,腿部便已传来无法忽略的酸痛感。
在直道末端的第一名已经要冲线,身后的第三名也有相当一段距离,无论如何,江枫已经稳稳地确保了亚军的名次。可江枫仍没有丝毫放松,依旧大步向终点跑去——冲向了那已经被撞断的终点线。
「第二名!」
裁判的哨声响起。
「江枫,水!」
好在有很多人在围观那个滴汗未出的人,并没有人注意到江枫这边。我穿过人群,把水递给江枫。
江枫一言未发,接过水瓶一饮而尽,可身体还是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倒在地上。
「别躺下,站起来。你和我说过的吧,对身体不好。」
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由于剧烈运动的原因,她手心的热度迅速传达到了我这边来。
「好累……」
她顺着我的手艰难的站了起来,不料,下一秒她的身体却又往前倾去。
我往后靠了一步,用身体接住了将要倒下的江枫,她的身体扑进了我的怀中,头恰好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这意想不到的亲密姿势,再加上在耳旁轻轻的喘息,我的心跳加速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境界。
「呃……这个……」
我有些手足无措。说真的,我完全我的手不知道该把手放哪。
「趁着这种时机占便宜,后腿同学果然是个人渣。」
「不,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算了。」
江枫顺势把手也搭在我的两肩。
「……再让我歇一会。」
「我会忘了这一幕的,」
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会忘了这一幕。
「辛苦了,江枫。」
「江枫!」
她的两位好友一前一后跑了过来,悠子率先看见了维持着奇怪姿势的我们两个。
「管家同学,这是……」
「不用在学校这么叫我。」
「太厉害了,能和那样厉害的人跑差不多的成绩!」
后赶来的琳宣激动的说。
「就是啊,已经很棒了!班上的同学已经打算凑钱,请江枫吃一顿了!」
「……」
江枫趴在我肩上,一言不发。不会是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吧。也难怪,一向追求完美主义的她可能不会这么轻易原谅自己,会和自己闹别扭也很正常。
这么一想,这不服输的劲头还是挺可爱的。
「江枫?有人在和你说话……呢?」
我歪头看向搭在我肩头的江枫。
江枫已经靠在我肩上睡着了。规律的平静呼吸所带来的此起彼伏,由肩头传到了我的全身。我闻到一阵淡淡的甜香,大概是她常喝的蓝山咖啡的味道。
或许是太累了吧,课间睡觉的她,也从未有过如此放松与安详的睡颜。如果我还有空闲的手拿出手机,我一定会冒着被她杀掉的风险把这幅睡脸照下来。
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应该也没有叫醒她的必要吧。
我对着两人,指了指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她们无奈地笑了笑,把自己带来的零食饮料放在了我附近的地上。
「拜托你照顾她啦,冯易同学。」
她们向我挥了挥手,走了回去。3000米应该是这次运动会最后一个项目了吧,接下来就是期盼许久的国庆假期了。说不定,这段时间里还能和江枫一同经历什么有趣的事?
所以说,肩头熟睡的江枫,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呢。
难得逮着机会休息一下,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更何况,我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我稳固了一下自己姿势,然后开始数着江枫的头发。那头发的扑鼻香气,在运动后也无法被掩盖。白色的缎带在面前摇曳着,对我的呼吸做出着回应。
「嗯……」
听见这动静,我看向左侧肩。她摇了摇头,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在逐渐恢复思考能力的时间和我对视了数秒。
「……???」
过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脸红着从我身前挣脱,不对,不如说是一把将我推开才对。如释重负的我则是突然有些不能习惯她离开后的重量,险些向后倒去。
「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快一个小时吧,同学们都已经回家过国庆节假期了,没有人看见你那副样子,大概。」
「什么叫我那副样子……算了,总之,谢谢你。」
江枫的样子有些踌躇,小声地说出了后面那句话。
「哪里,我也没觉得我吃亏。」
能够如此长时间地享受怀中江枫带来的温暖,这是真心话。
「什么意思?」
「不,我是说……」
「算了,看你也没胆子做什么失礼的事情,这次就不追究。」
江枫看向地上的零食和饮料。
「这是?」
「你的两个朋友给你送过来的,没忍心吵醒你。」
「哈……不会也被她们看见了吧……」
江枫扶着额头,苦恼着。
「或许吧。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表现很棒,江枫大小姐。」
我向江枫鼓起了掌,她没有及时回到班里而错过的掌声,就让我在这里给她弥补上吧。
「这是我想说的,也是替班里所有人为你喝彩。」
「班级什么的……怎么样都好,和我没有关系。这下一来菊姐终于没理由再找我了。」
她捡起那饮料包装中的一瓶动脉,猛地喝了好几口。
「倒是你,没有你最后来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可能已经拿到第一了。真是名副其实的后腿同学呢。」
「喂喂,这要怪我吗。」
我笑了笑,明白她是在因为自尊心耍小性子。在那个情况下,她是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第一名的男生的,更何况第一名那个人最后也在以更快的速度加速着。
「成绩已经很好了,对吧。表现再突出一点,说不定你会被田径队挖走哦?」
「你好烦人。不过第一名那家伙……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方面?头脑有问题吗?」
「你才是头脑有问题吧。我是说,他确实在整个过程一滴汗也不出,但除此之外,他在努力给人装出一副自己非常累的感觉,为什么要装呢。」
「装出来的你也能看出来吗?我只觉得那个人可能是专门练长跑的。」
「察言观色是基本技能。比如说,你现在看着我的这身肌肤覆盖率比较低的衣服,脑海中正有些下流又龌龊的念头。」
她又喝了口脉动,有些鄙夷地看着我。
听她说到这里,我才又注意到她这身让人有些……嗯,该怎么形容呢?她这身让人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的运动服,因为她的身材实在是有些赏心悦目。
「这个真没……」
「开玩笑的。从那个人的体格来看,应当不是经常进行这样高强度运动的人,更不用说是什么专业的运动员。真是奇怪……」
江枫把手放在下巴上,陷入了思考。
「很抱歉打断你的沉思,但我们该回去了,江枫大小姐。你的这身衣服在秋天的傍晚一定会着凉的。」
我把自己的外套脱掉,搭在江枫身上。
「哎……」
江枫对于我的这个举动,反应似乎比较大。
「怎么了?」
「汗味,有点恶心。」
她还是放弃了抵抗,厌恶地整理了一下披在自己的衣服。
「算了,走吧。」
「冯易,这个假期打算怎么过?」
菊姐一边看着排班表,一边热情地问我。
虽然在安泰组内,我所负责的任务大部分只是简单的在楼上楼下之间跑腿,远远没有到「工作」的那一等级,但菊姐似乎已经完全把我当成了一名正式的成员。按照菊姐的意思,就连工资也会丝毫不差的有我的份。
「我还没想好,倒是很久没见父母了,可能会挑时间回去一趟吧。」
「完全OK。」
菊姐爽快地在我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然后十分阔绰地在桌子上拍出一张银行卡。
「9月份的工资在里面,以后的工资也都会给你转进去,密码是8721。」
「呃,菊姐,我没想要工资的,管吃管住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摆摆手,不敢收下那银行卡。
「别谦虚,你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多亏了你,那个家伙可是变了不少呢。」
「有吗?」
在我印象里,江枫似乎一直是那个冷酷的女孩子,除了在身份上多了一条大小姐的标签以外,现在的她与开学第一次相遇时的她并无区别。
「我从我七八岁开始就一直看着她长大,当然能看出来她的变化。所以,这份报酬是你应得的。」
「姑且问一下,这份报酬有多少?」
「现在还是实习级别的薪酬,算不上太多,不过考虑到高中生的花费应该也是够了?」
菊姐用手比了个「八」。
「哦哦,八百,够用了。」
「是八千。顺便给你父母买点东西吧,用那张卡刷安泰集团的下属企业都是五折哟。」
卧槽,八千?
在这一个小城市里,月薪八千是很多人打拼十数年才能争取到的收入,然而在我这里,却在包吃住且工作十分轻松的情况下实现了。这可不是什么有利于实现社会公平的事。
「八千……」
我呆滞地盯着那张银行卡,喃喃自语道。从小到大的零花钱,加起来估计也超不过这个数。
「觉得少的话还可以再商议。」
「不!!我觉得这已经很多了!!」
「了解,你满意就行了。」
对于国庆节还没有丝毫安排的人,估计只有我一个了吧。这段时间光是处理眼前的事情就很是费神,完全没来得及去准备这高中里少有的假期。
泽少这时候应该已经回到家中,正享受最近刚出的游戏「虹彩七号·突围」了才对。顺便一提,我对主机玩家总是有一股莫名的佩服,感觉他们对于游戏的热情,是很多PC玩家无法比拟的。
这下看来,应该没有留在学校周围,能陪我出去享受假期的家伙了吧。除非……
我打开手机,看着空空如也的联系人:泽少,爹妈,还有菊姐。我暗暗反省了自己的愚蠢,这么长时间过去,竟然连江枫的手机号都没问到。
无奈之下,我打算给菊姐发短信。
「菊姐,可以告诉我一下江枫的手机号吗?」
提示「已读」后许久,我都没有收到回复。
难道是问的方式有问题?喔,说不定要用学生向老师请教的语气。
「晚上好,赵老师,请问您有江枫同学的手机号吗?」
「我刚刚给你发过去了,没收到吗?」
「什么?我这里确实没有收到」
「……我知道了。」
过一会,菊姐发过来了一行消息,消息被一对括号圈了起来,括号内是由英文字母和数字所组成的一串代码,括号的右下侧写着「16」。
「这是?」
「正常的号码应该是被江枫从图铃系统中屏蔽掉了,好在江枫并不知道还有进制转换这东西。你应当知道十六进制和十进制的转换方式吧?」
「明白了。」
在这个网络环境下发送消息还会被监视着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在某些以反乌托邦世界为背景的故事中倒是很常见。
十六进制转为十进制的方法吗……我想想……
「好了,有了。」
成功添加联系人后,我打开了和江枫的短信页面。嘛,到这个时候果然还是有点难以启齿啊。
「假期有空吗?」
「没有。你是怎么搞到我的手机号的?」
「想知道原因吗?这是一个威胁着整个安泰组信息安全的问题,不止你的手机号,一切信息都有可能泄露。如果你愿意和我讨论一下假期安排的话,我可以稍微和你透露一下。」
「唉……我在10楼等你。」
虽然这个方法很无耻,但看起来实现了我的战术目的。
我到了江枫房间所在的楼层。
10楼,在电梯的楼层按钮中只是其中一个丝毫不起眼的数字,这整个楼层却像是被打造成了江枫独有的豪宅一般: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各种颜色的鲜花的室内花园,落地窗覆盖率达到百分之百的阳台,足足有半个泳池一般大的大客厅。
江枫坐在客厅里的一台钢琴前。虽然没有身着正装,但仅仅是灰色的衬衣便给人一种莫名的正式感。话说,为什么她在屋里还是扎着那缎带?
「有什么可安排的,不是和你说了我没空的吗?」
「我都打听好了,江枫大小姐在这个假期闲得很,很有可能会在屋里呆上整整一个星期。」
「……真麻烦。那么,先说说吧,你是怎么弄到手机号的?那串数字应该已经被图铃屏蔽了才对。」
「只是简单的转换为十六进制罢了。如果想要隐藏自己的手机号的话,你应该考虑到所有进制的情况。」
「……就这?这也算你所说的,会威胁整个安泰组信息安全的问题?」
不能怪我啊,不这样说的话你怎么会同意见我。用专业术语来说,这应该叫夸张手法。
江枫一副有些鄙夷的样子,站起身,靠在漆黑的钢琴上。
「唉……没想到不是什么有用的信息。说吧,你想有什么安排?我可是一点享受假期的打算都没有。」
「我就喜欢言而有信的人,我想想……去野餐?」
「这附近的森林都是安泰组负责管理,我不认为抬头就能看见熟人的地方算是野外。」
「游泳?」
「你的脑子里绝对闪过一些龌龊的思想。顺带说一句,我以后不打算在你面前穿那身运动服了。」
江枫说着,下意识地用手护在了胸前。慢着,我虽然浮现过一瞬间江枫穿泳装的场面,但真的没有在脑内停留很久啊!
「那就……钓鱼,怎么样?」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你尝试过钓鱼吗?会很有趣的。」
「我说,你还会钓吗?」
江枫露出疑惑的神情,没有质疑钓鱼这件事本身,反倒是问起我。
「当然,虽然有段时间没钓了。」
「这样……久违的来比一次也不错吧。」
「啊?你想比什么?」
「比赛钓鱼。来吧,一决胜负。」
江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着,脸上露出一抹从容的微笑。
「输的人,要答应胜者的任何一个要求。」
那眼神,分明已经想好了该怎样处置我,让我不寒而栗。
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钓鱼,一直都是老爸的兴趣。
从军队退伍后,他就回到这里开了一家渔具店。我很羡慕他能在投身于自己的兴趣爱好中的同时,还能有一份相当可观的收入。
年幼时,我也总和爹妈一起,在周末来一次说走就走的垂钓之旅。垂钓逐渐也成为了我为数不多的户外兴趣。印象中,老冯还经常邀请他的几个老友一家一同垂钓,有时是他当兵时的战友,有时则是他的同学。几家人就这样其乐融融的坐在湖边,轻松地度过一整天的时间。
他平常是个很冷静的人,很少表现出一副激动兴奋的样子,而他这份平静也唯独会被上钩的鱼所打破。老冯钓到过的最大的鱼,是一条体长1米1左右的鲢鱼。把它提在空中,甚至比那时年幼的我还要高。现在我的家里还留有我和那条大鱼的合照。
老冯的几个老朋友中,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面貌有些斯文,在脖子后颈处扎起小辫的大叔。
「明明是男人,为什么扎着辫子呢?」
我曾天真地问那位大叔。他听了后,爽朗地笑出声,拍拍我的后背,说道。
「谁规定男人不能扎辫子?身为男人,绝不能被这种传统的观念所束缚。」
说实话,我并不能听懂他的意思。
「老江,可别蛊惑我儿子了。机会难得,让你闺女和我儿子比比钓鱼吧?」
「别吧。不像你,我可没教过孩子钓鱼啊。」
大叔闻言,笑了笑,看向一直藏在她身后的女孩子。他的女儿怕生得很,不敢直视我和老冯,也正因此,那头亮丽乌黑的长发也总是躲在他父亲身后。
「……比就比。」
女孩说着,有模有样地拿起了一根闲置着的鱼竿。鱼竿对于一个孩子有着出乎意料的重量,她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
江叔叔见到这幅情景,有些惊讶地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
「喔,真的要和冯易比吗?」
「哈哈哈,干劲真足啊!你也赶紧来!」
老冯见状,把钓竿让给了我。钓台上的两个大人,突然就这样变成了两个孩子,在他人看来一定是相当奇妙的风景。
「你没学过钓鱼吧,需不需要我教教你?」
隔着数米远,我以友善的态度问她。
「不需要。」
现在想想,那态度倒也真是坚决。我不由得向她看去,那望着湖面上浮漂的眼神,和艳阳一同迸发着斗志。
当然,最后还是以我压倒性的上钩数目取胜了。尽管自己还年幼,但毕竟从小就和老爸在垂钓界鬼混,怎么可能输给这种完全没接触过钓鱼的小丫头片子。
一天的垂钓结束后,我们会把小鱼放生,留下稍大的几条直接在湖边烤熟,以作为那天的晚饭。垂钓的我们还有另一个传统,就是要自己操刀,亲自烤自己钓到的战利品。
老爹说,这叫自食其果,但我不认为自食其果是个褒义词。
「老江啊,别担心,都会变好的。」
大人们在一旁喝着啤酒,谈天说地,净是些我们听不明白的话。慢慢的,烧烤架附近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起。她似乎还在因为输给了我而闷闷不乐。
大概吃点东西就会好了吧。这样想着,我向她递出一条烤鱼。
「尝尝吧。」
她看看我,犹犹豫豫地接了过去,然后咬了一口。
「好烫。」
「吹一吹就好了。」
我们一人拿了一条烤鱼,使劲冲着烤鱼吹着气,然后一同放进嘴中。
「……好吃。」
女孩说了一句,然后快速地把剩下的鱼也吞下了肚。看来我的手艺还是勉强能拿得出手的。她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有些沾到泥土的裙子,指着我说道。
「下次,绝对不会再输给你了。」
「哼哼,好啊,我很期待。」
作为男子汉,我当然要接受挑战。但我并不认为她下次就能赢过我。只可惜在那之后,不知为何老爹再也没有邀请那位大叔一起垂钓过,我和那个女孩之间的对决也一直没能实现。就连那个女孩的名字,我甚至都没记住。
安泰组的某个水库。我与江枫一左一右,坐在彼此的钓台上。
江枫一改先前优雅的气质,T恤衫与短裙的组合相当富有活力,黑白色的外套被她系在了纤细的腰间。细腻的长马尾就像是脱离水面而单独存在的涟漪一般,在空气中流淌着,紫色的鸢尾花发饰则成了那乌黑之中最显眼的点缀。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无比认真的眼神。被她凝视着,这湖面仿佛也能被无形的利刃劈开,为江枫空出一条路来。
「那么,由我担任这次钓鱼比赛的裁判。规则很简单,比赛时长5小时,5小时后,我会对两人钓到的鱼进行称重,净重更大的一方胜出。」
菊姐带着墨镜,惬意地躺在车内休息着。
不再是比数目,而是比重量了吗……
「现在是下午1点,计时开始!!」
几乎同时,我们各自的右手在空中画出了一道从左肩到正前方的半圆形弧线。吊杆先是一弯,然后紧紧地绷直,透明鱼线末端的鱼钩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着面前的水域冲了出去。
待浮漂在水面上稳稳立起,这湖面又回归了一片平静。但我心里清楚,这平静持续不了多久。钓鱼教会了我很多,其中一条,便是人类的内心就如同这湖面一样。虽然表面上止水如镜,但却难保不会因为一丝微风而掀起千层浪。
鱼饵总体分为三种味道:腥、香、淡。而夏未至秋初的时间,饵料往往偏向香型。这段时间配制钓饵要具有灵活性,针对不同水域和鱼情,还要考虑到植物蛋白动物蛋白的占比,以及粮食型和纯谷物的选择。不仅如此,夏末秋初时的水肥、鱼壮、气压低、湿度大也是鱼获不稳定的因素。
没有关于饵料的标准答案,外加上夏末秋初这段时间是在全年当中最难配制钓饵的阶段,换言之,这是最能体现钓手个人实力的时间。就好比充满了难题的试卷才更容易区分考生的真正实力,所有人都会做的简单试题是拉不开分数差距的,顶尖的优等生甚至还会因为一个发挥失常,拿到一个比大多数人还要低的分数。
总之,这样的条件正合我意。
我看了看饵料。安泰组为我们提前准备好了常见的粉状饵料以及蚯蚓等虫饵。如果是重量优先的话,这时还是把目标定为鲤鱼比较好。
夏季的鲤鱼以素食为主,所以我并不打算选择蚯蚓,选择了把植物蛋白和纯谷物相结合的,以「香」为核心的饵料。
隔了数米的距离,我并不能通过气味知晓江枫的饵料选择。但是从微红的色泽上可以判断,她选择的应当是以「腥」为主,适合初学者的动物蛋白饵料。这类饵料通常会频繁地被鱼光顾,只可惜都是些春季繁殖后出生的几厘米长的小鱼,在重量优先的比赛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天真,Naive!我心里暗自得意着。
在钓鱼这方面,我可从来没丢过我爹的脸。接下来的假期,要不再一起和家里人一块出去钓个鱼吧。
想着,江枫那边的浮漂轻轻一动。江枫那双慧眼注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她猛地一提右手,将那水中的鳞片拽出到了天空中。
白鲦,老爹喜欢叫它窜条。他们通常只有数厘米的长度和几百克的重量。虽然它们有着这样不起眼的数据,但对鱼饵作出的反应却异常活泼,所以它们往往是干扰钓手判断的罪魁祸首。有了它们的干扰,能够继续安稳等待大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我通过避免将饵料配出它们所爱的腥味,成功的避开了窜条的光顾。
浮漂还是岿然不动。小鱼看来都被她那边吸引过去了。战术执行很成功,虽然这种战术有些不光彩。
似乎是并不想让我闲着,我的浮漂也突然下沉,然后又在一刹那浮起了数厘米的高度。我没有急着去提,如果不是小鱼的话,这往往是大鱼在试饵,只需要再等待浮漂下沉的时机……有了!
随着浮漂的第二次抖动,我的右手向着抖动的逆方向猛地一提。出乎意料的重量差点让我肌肉拉伤,来了条大家伙!
正中目标。在水里打转不肯认输的,是一条约有3千克左右的鲤鱼。因为我向反方向提起了鱼竿,钩子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它贪婪的嘴唇。
我慢慢收杆,用抄网把它收入囊中。
都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在我看来,现在我已经成功了。
我故意抬起头,做出一副骄傲的神情,然而江枫只是瞥了我一眼,并没有做出回应,反而是继续冷静地出杆,又钓起了一条小白鲦。
饵料的选择看起来没有问题,就顺着这个势头拿下比赛吧。
这样想着,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湖心的位置向上跃起,跳出了水面。
——那是一条相当大的鱼。从体型推测应当是鳜鱼,只不过从湖心跃起的黑影来看,它好像比老爹那时钓起的鲢鱼还要大。
话说回来,这水库还真敢养鳜鱼啊。和鲢鱼不一样,鳜鱼是淡水鱼中弱肉强食的代名词之一。这凶猛的肉食性鱼,是会毫不留情地吃掉其他小鱼的。
我的钓饵不是为它准备的,应该不会招惹上它。这样稳步钓下去。胜利就是我的,除非安泰组为了让千金拿下比赛,在水下搞什么小动作……
不,他们不是那样喜欢背后耍花招的组织。一定不会的。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这段时间里,我以平均一小时两三条鲤鱼的量,轻松到手了足足25千克的猎物。虽然后来的家伙都没有第一条鱼大,但这也足够让我拿下比赛了。
反观江枫,在钓了两小时以后终于打算更换饵料,摆脱了小鱼的困扰后开始和我一样钓起了鲤鱼。落后了两个小时,再想追上我就很困难了。
我沾沾自喜起来。赢了后要让她干什么呢?有没有可能让她穿女仆装?
「冯易。」
她的嘴唇突然动了动,但是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
现在认输的话还来得及!我心里膨胀地想着。在我看来,即使我现在就收杆,让她一个小时的时间,她也未必能赶超我。
那条巨大的鳜鱼鱼影再次从水面上跃起,不再是湖心处,而是在江枫面前不近不远的位置。
我曾经预想过那种可能性,但是……果然还是不太可能吧。
「不要以为你赢了。」
话毕,江枫提起了杆,换下了植物蛋白的钓饵。——然后,从刚刚钓起的小白鲦中,挑出了几条最大的白鲦,残忍地挂在了钓钩之上。
「喂喂,你难道……」
在老爹的几位老友之中,只有那个扎着小辫的江叔叔尝试过用这种方法挑战鳜鱼。
不过结局却很是惊险。岸上一人,水中一鱼,互相对峙了数个小时的时间,无比健壮的鳜鱼耗光了江叔叔的力气,险些把他拽到湖里。好在最后一刻鱼竿经不住那强大的应力,率先断掉,一人一鱼就这样以平局收场。
不过对于那个小女孩来说,父亲能够平安回来就是胜利。她抱着江叔叔的腿,足足哭了几十分钟。
现在,面前这个纤细的女孩子,要重复江叔叔那时的挑战。
只见她一个英姿飒爽的挥杆,长达540厘米的钓竿杆在她手中犹如胜利之剑一般,指向大敌的方向——鳜鱼跳起的那片区域。
说时迟那时快,那几条白鲦「祭品」落入水中没一会,倒映着夕阳的水面就泛起了有规律的波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落饵的位置奔腾而去。——在靠近钓饵的时候,水面又回归了平静,只有江枫的浮漂一上一下地颤抖着。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小白鲦正因为恐惧而拼命挣扎着身体。
紧接着,江枫的浮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疾地沉入水中。像武士的拔刀斩一般,她用鱼竿以45度角斩开了空气。在学习了三角函数的知识后,我一直更喜欢叫这一招式为「正切斩」。与之一同被切开的,还有因那上钩猎物的拍打而卷起的水花。
这一瞬间,我得以透过水花窥见,被江枫所猎杀的正是那条鳜鱼。
利用小鱼为钓饵,来吸引凶猛的肉食性大鱼,以此一条鱼来获得重量上的优势。该说江枫是残忍呢,还是聪明呢……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却让我无暇顾及这些。
「正切斩」发动后,大多数鱼都会在一瞬间被拉出水面,然后狠狠的摔在钓手后方的地面上。然而这条鳜鱼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屈服,飞扬在半空中的它一个打挺,垂直地向着水面冲去。没有意料到这一点的江枫,被吊杆向前拖了足有一米之远,土地上留下了因鞋底摩擦而出现的凹痕。
人类在岸上挥动鱼竿的力气,是绝对比不过水中的鱼儿的。再这样下去,江枫可能会被拖入水中也不一定,虽然我并不认为江枫不会游泳。水中的鳜鱼拼命把吊杆向下拉着,岸上的江枫虽然丝毫不肯让步,但还是慢慢地向水中靠着。
江枫的双足已经陷入岸边的泥潭中,脚踝处恰好被水淹没。可她还在咬着牙坚持着,眼中所迸发出的,是面对宿敌时那如同复仇一般的斗志。
如果我站在这看着,江枫很有可能会输掉与我的对决。但……我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这股气势所辜负。
在权衡利弊后,冯易打算输掉这一场比赛。
我丢下钓竿,跑去她的位置,不顾被她以流氓罪痛击的可能性,一把抱住了她纤细而又柔软的腰间,把她向岸上拉着。
她微微皱眉,轻轻挣扎了一下。幸运的是,她似乎接着便明白了我的意图,并没有追究我无礼的行为。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江枫喘着粗气,正在试图用右手再次发动「正切斩」,给予鳜鱼致命一击。然而颤抖的双手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
没办法了。我用左手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右手放在了她的手掌上,帮她稳固住了鱼竿。此时,我们也恰好找到了一块水中的巨石作为落脚点。
「就是现在!『正切斩』!」
「哈——!!」
江枫大喊一声,后撤一步,把脚狠狠地踏在石头上。双手握住鱼竿,做出突进之势。那一刻,我的眼前出现了如同剑客一般的身影——假装做出突进的动作,在接敌的一瞬间,侧身闪过敌人猛突过来的利刃,然后从背后将敌人一击毙命。
江枫一个侧身,把钓竿往回收,同时带着我一同旋转了足有一百八十度。「弧斩」——在学到了圆弧的知识后我喜欢这么叫,而那便是她给予敌人的终结技。
此时的她紧握钓竿,背朝湖泊,如同从岸的彼方前来的剑客。与这位斩杀敌人的剑客一同到来的并不是鲜血,而是控制足以反射出彩虹的水花,以及在头顶上方足以遮挡残阳的鳜鱼身影。
「什么!?这是什么!?」
硕大的鳜鱼狠狠地砸在了菊姐的车上,把菊姐从梦中惊醒。
江枫随手一甩,将胜利之剑上的水珠抖落,然后将其收起,放在了钓台之上。
拔刀、斩杀、收刀入鞘、凯旋而归。
「什么啊,又是正切又是弧的……」
「长度为1.3米,重量为45千克……嘛,看来是冯易输了呢。」
菊姐用测量仪器对着鳜鱼比划了一番后,下达了这个听起来相当悲痛的判决。
「不过最后是你们合力钓上来的,要不算平局?平分重量的话,取胜的人倒还是你。」
「我认输,是我轻敌了。没想到江枫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那条大鱼。」
「好吧。那么按照约定,落败的一方要听从胜者的任何一个要求。」
听到我这么说的江枫,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露出夸耀胜利的神情,或是潇洒地将肩膀上的头发拨开。她只是站在湖边,还是那样冷静地看着湖心。
「是呢。未经允许就跑过来抱住我,还有运动会结束后趁人之危的举动……总而言之,在提要求的时候,我会根据你的公然猥亵行为酌情考虑的。」
完了。果然还是会追究我的无礼行为吗。
我的脑内开始畅想会受到什么样非人的待遇,但某些场景想象起来好像还挺带感的,有点迫不及待了起来。喂!不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啊,我愚蠢的大脑。
「我想吃烤鱼了,冯易。」
江枫从湖边走过来,先是打量了一下那条巨大的鳜鱼,然后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看了看我。
「哈?」
「肉食性鱼烤起来应当会相当好吃吧,你说呢?擅长烤鱼的冯易同学。限时30分钟,给我做出来。」
「30分钟可有点难啊……啊,等等,这难道就是你提的要求?」
「有这个时间废话,不如赶紧开工。」
江枫的表情温和下来,可惜说出来的话毫无情调。
「……了解,等着吧。」
「这次终于……赢了你了。」
在我捣鼓起烧烤架的时候,江枫似乎小声说了些什么,只可惜那声音随着木炭的爆裂声一同消失了。
啊……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烤鱼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持之前的手艺。
慢着,江枫是怎么知道我会烤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