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子华言于齐桓公,请去三族而以郑为内臣,公将许之,管仲不可。公曰:「诸侯有讨于郑,未捷,苟有衅xin4,从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率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总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公辞子华,郑伯乃受盟。
郑国的太子华向齐桓公进言,请他出兵灭掉郑国的三大家族(泄氏、孔氏、子人氏)然后带领郑国成为齐国的内臣,齐桓公将要答应他请求的时候,管仲认为这样不可以。齐桓公说:“好多诸侯国讨伐过郑国,但是都没有取得胜利,如果不答应恐怕会产生嫌隙,答应他的要求不是也可以吗?”管仲说到:“君王如果以仁德来安抚郑国,再加上训诫他们的言辞,然后再率领其他诸侯去讨伐郑国,那么郑国就会面临被灭亡的危机,怎么会不害怕你呢?如果总是带领郑国的罪人去面对郑国,那么郑国人就有理由言辞来抗议了。”于是齐桓公拒绝了太子华的请求,郑国的郑伯就接受了盟约。
苏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辞子华之请而不违曹沫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齐可以王矣。恨其不学道,不自诚意正身以刑其国,使家有三归之病而国有六嬖之祸,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孟子盖过矣。吾读《春秋》以下史而得七人焉,皆盛德之事,可以为万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为万世戒,故具论之。太公之治齐也,举贤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天下诵之,齐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齐矣,齐懿氏卜之,皆知其当有齐国也。篡弑之疑,盖萃于敬仲矣,然桓公、管仲不以是废之,乃欲以为卿,非盛德能如此乎?
苏轼说:伟大啊,管仲氏这样称职地为齐桓公做宰相啊!拒绝了太子华的请求并且又不违反那次和曹沫签订的盟约,这都是盛行仁德的事情啊,齐国具备可以称王的理由了。只是遗憾他不学习儒家治国之道,不能够认真严格律己来依法治国,造成了家里有三个姓氏媳妇的诟病,并且国家里还有六个宠爱的祸端,所以齐桓公不能称王,并且孔子也看不起他。但是孔子也给予他很高的评论,他说:“齐桓公九次召集天下诸侯,而不是凭借兵车的威胁,这都是管仲出的力啊。如此做就是仁德啊,这就是仁德啊!”孟子说:“孔子的门徒从来没有讨论有关齐桓公、晋文公事情的人”,孟子这样说就有点过了。我读《春秋》以后的史书发现了有这么七个人,都是做出盛行仁德的事情,可以让后世的人们效法,又发现这么八个人,都是恰恰相反的事例,可以让后世的人们引以为戒,所以要提出来议论这些事情。姜太公治理齐国的方法,推举贤能崇尚功绩。周公说:“后世必会篡权弑君的臣子。”天下人互相传诵这句话,齐国人都知道这件事。田敬仲刚刚出生的时候,周朝时史官为他占卜,将来他要投奔齐国,齐懿氏也为他卜卦,都知道他将来应该拥有齐国啊,篡权弑君的嫌疑,都是集中在敬仲身上啊,然而齐桓公、管仲并没有以此理由废除他,并且还要封他为卿大夫,不是仁德高尚能如此这样行事吗?
故吾以为楚成王知晋之必霸而不杀重耳,汉高祖知东南之必乱而不杀吴王濞,晋武帝闻齐王攸之言而不杀刘元海,苻坚信王猛而不杀慕容垂,唐明皇用张九龄而不杀安禄山,皆盛德之事也。而世之论者,则以为此七人者皆失于不杀以启乱,吾以谓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败亡,非不杀之过也。齐景公不繁刑重赋,虽有田氏,齐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虽有晋文公,兵不败;汉景帝不害吴太子,不用晁错,虽有吴王濞,无自发;晋武帝不立孝惠,虽有刘元海,不能乱;苻坚不贪江左,虽有慕容垂,不能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杨国忠,虽有安禄山,亦何能为?秦之由余,汉之金日mi4磾di1,唐之李光弼、浑瑊jian1之流,皆蕃种也,何负于中国哉?而独杀元海、禄山!且夫自今而言之,则元海、禄山死有余罪,自当时而言之,则不免为杀无罪。岂有天子杀无罪而不得罪于天者?
所以我认为楚成王知道晋国将来必然称霸而不杀重耳,汉高祖刘邦也知道东南方必然叛乱而不杀吴王刘濞,晋武帝听到了齐王司马攸的进言而不杀刘元海,苻坚听信王猛而不杀慕容垂,唐明皇重用张九龄而不杀安禄山,这都是盛行仁德的事情啊。但是世人对这些人的观点,却是认为这七个人的过错都是因为不杀而启动了叛乱,我认为不能这样说。这七个人都有导致败亡的理由,并不是不去杀人的过错。齐景公如果不是繁刑重赋,即便出现了田氏,齐国也不会被窃取;楚成王如果不用子玉,即便对手是晋文公,战争也不会失败;汉景帝如果不是害死了吴王的太子,不重用晁错,即便是吴王刘濞,也不会自发叛乱;晋武帝如果不确立孝惠帝继承,即便出现刘元海,国家也不会乱;苻坚如果不是贪图江南之地,即便有慕容垂这样的人,也没有叛乱的机会;唐明皇如果不是重用李林浦、杨国忠这样的人。即便有安禄山,又能有什么作为呢?秦国的由余,汉朝的金日磾,唐朝的李光弼、浑瑊这类忠臣良将,都是番族的后人,有什么对不住中原国家呢?而非要仅仅杀掉刘元海、安禄山呢!暂且按照今天的言论说这件事,那么刘元海、安禄山死有余辜,但是依据当时的情况而论,就免不得出现杀害无罪人的结果。岂能有天子杀无罪的人而不得罪天下的事情呢?
上失其道,涂之人皆敌也,天下豪杰其可胜既乎?汉景帝以鞅鞅而杀周亚夫,曹操以名重而杀孔融,晋文帝以卧龙而杀嵇康,晋景帝亦以名重而杀夏侯玄,宋明帝以族大而杀王彧yu4,齐后主以谣言而杀斛律光,唐太宗以谶而杀李君羡,武后以谣言而杀裴炎,世皆以为非也。此八人者,当时之虑岂非忧国备乱,与忧元海、禄山者同乎?久矣,世之以成败为是非也!故夫嗜杀人者,必以邓侯不杀楚子为口实。以邓之微,无故杀大国之君,使楚人举国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谓为天下如养生,忧国备乱如服药:养生者不过慎起居饮食,节声色而已,节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药于已病之后。今吾忧寒疾而先服乌喙,忧热疾而先服甘遂,则病未作而药杀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药者也。
如果君上失去了正确的治国之道,那么任何路人都会成为敌人,天下的豪杰你能全部战胜吗?汉景帝因为愤愤不平而杀掉了周亚夫,曹操因为个人名声太大而杀掉了祝融,晋文帝因为恐惧卧龙之才不为所用而杀掉嵇康,晋景帝也因为名声太重而杀掉夏侯玄,南朝的宋明帝以家族势力大的原因而杀掉了王彧,齐后主因为谣言儿歌而杀掉斛律光,唐太宗因为谶语预言而杀掉李君羡,武则天也是因为谣言而杀掉了裴炎,世人都认为这都是错误的。这八人被杀,当时的考虑岂不是为国担忧防备出现叛乱,与担忧刘元海、安禄山同样的吗?很久以来,世人都以成败为是非的论据。所以嗜好杀人的人,必定会以邓侯不杀楚文王为借口。以邓国微小的实力,无故而杀掉一个大国的君王,假如楚国人举全国的力量来以此为仇恨,邓国的灭亡不久更快了吗?我认为治理天下犹如养生,担忧国家防备祸乱犹如服药:养生的方法不过是慎重起居饮食,节制声色而已,节制与慎重是在未病之前的方法,而服药是在已经生病之后的事。今天的我因为忧虑患寒疾而先服用草乌,因为担忧患热疾而先服用甘遂,那么结果就是病还未发作而是药已经把人杀了。就如那八个人,都是还未生病就先服药的人。
读后诗曰:
治国安民如养生,修身节慎忌多情。
病前用药犹为过,七德还需八戒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