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农村人还是城里人,在自己手里不管是建或者买一栋房子,都是值得炫耀一生的大事。尤其在农村,活着几十年,没有经手盖过一幢房子,就是没志气,低人一等,人前人后,明里暗里总会有些人拿着蔑视的眼光觑你。
这不,老陈家靠着这几年,承包几座山林,栽了许多油茶。油茶这几年的价格,如芝麻开花,节节攀升。老陈管理得又好,侍儿弄女一般,年年都是大丰收。
手里很有些积蓄,有了些钱,总要做些什么,不然,让那些钱闷在手里,实在也显摆不出老陈的能力,会让他憋出病来。其实这并不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有了钱就盖房子呗!
老陈家的房子,据村里胡子快有一尺长的太爷掐着指头说,起码有120年。屋里烟熏火燎黑咕隆冬,室外坑坑洼洼,土坯剥落。但不管它怎么沧桑衰老,经历多少凄风苦雨,我们不得不佩服原来泥瓦匠的手艺,让它一直屹立不倒,笑傲江湖。
有一点让老陈头痛,虽说有钱,但也很难办。他家的房子与隔壁老周家的房子是共山合脊,也就是说两家的房子有一堵墙是公用的。
别看他们一个叫老陈,一个叫老周,其实他们都是咱老黄家的,一个姓一个辈分。房子能建成这样,说明他们的先人要么曾经是兄弟,要么是玩的两无猜忌可穿一条裤子的朋友,这可是友谊的铁的见证。
只可惜他们的先人早已逝去,他们曾经深厚的友谊已无从考证。这就给后人留下了一个难题,谁家先盖房子就必须让出一道墙脚的距离。
在农村盖一幢房子的确是千百年的大事,它关联着子孙后代,人人都看得很重。经常会有人因为一尺一寸的距离,争得鸡飞狗跳,打得头破血流,原本融洽和睦的邻居,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老陈家有拖拉机,老周家有自行车。老周会顺便坐老陈家的拖拉机上个街打点货。老陈家有42寸的液晶电视,老周家有25寸的纯平电视。老陈也会到老周家看看小电视顺便聊个天乐呵乐呵。老陈家钱很多,老周家钱很少。他们没有因为谁家钱多钱少红过脸,骂过娘。
别人都说他们是几世修来的兄弟。
老陈与老周从小玩到大,感情深厚礼尚往来,有着割头换颈的交情。老陈的腰杆子让钱撑得直直的,雄心万丈。当他约老周晚上到他家来喝酒,商量自己家拆老房子盖新楼房的事,他志得意满,红光满面夸夸其谈,就像一个武林盟主,号令一出,四野威服。
老周果然极其配合,一边啃着猪头肉,一边灌着嗜之如命的老白干,笑逐颜开。在空开嘴的间隙,不停地夸老陈不简单,有志气,为老黄家争了一口气。首先在村里盖起了新楼房,是致富的领路人,是偶像,还伸出满是油腻的手与老陈握了又握,摇了又摇。
最后,老周吃饱喝足,总结性地发言,老陈盖房子,如同自己盖房子一样荣光,支持是必须的,是全心全意的,是有困难克服困难,没有困难绝不创造困难,支持到死心塌地。
老陈听得很认真,很细致,很满意。临走,将家里另外三瓶酒,二斤肉送给老周,对他再次表达革命同志般的谢意。
老陈动力十足,说干就干,也不用看什么黄道吉日,第二天就找来干活的队伍,上房揭瓦,破墙拆砖,小锤敲,大锤砸,硝烟弥漫,热火朝天。
从来破坏比建设简单,盖一幢房子也许要十天八天,毁一座房子,仅需五时三刻。
第二天,百年老房,夷为平地。
万丈高楼平地起,丈量尺寸,弹线划基,老陈的速度如同火箭。
就在老陈安排工人按放出的线路挖地基时,老周来到了面前,脸色酡红,醉眼朦胧,应该将老陈的酒又爽了两杯。
老周咂巴着嘴说:“老哥,可不要挨这么近挖呀。这一百多年的老房子,你拆时,已经动了根基,我可啥都没说,现在你又挨着这么近挖,万一再撬动了地基,轰隆隆几声,土崩瓦解,我这一家老小可往哪儿落脚?”
老陈有些恼火了,本来他已经让了一道基有余,应该不会碰着老基了,可老周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后发制人。何况,看看拆过的墙上土砖咬合的迹象,明显是老陈家原来先盖,老周家傍着墙后盖的。那样能盖下来,说明他们的先人曾经有很深的情谊,老陈已不想多说。
现在,老陈家西边有别人的猪圈牛栏挡着,已退无可退,相当扁窄。本来老周已答应好好的,一万个支持,谁知较真时,他就从中作梗。
老陈脸一黑,叫工人开挖,有什么事他担待。
工人刚挥起镐头,老周女人嗷地一声从屋里冲出,坐在划出的线上,呼天抢地哭起来。老周家三个黑塔般的儿子应声而出,有拿着扁担,有拿着锄头,还有一个赤手空拳,袖子撸得气势汹汹,整整齐齐地站在即将开挖的地基线上,仿佛几万伏的高压线杆,让人不敢触碰。
别看老周平时蔫头耷脑,老没精神,整起儿子来,可是顶呱呱,一个一个,种又好,神又足,虎猛熊壮,十分剽悍。这三个家伙平时见着老陈,叔前叔后的,十分殷勤,今日就象换了一副面皮,鼻孔里冒出的全是冲天的气。
老陈傻了,这阵势,可不敢将他唯一的丫头拿出来杠上呀。
无奈,老陈只得打感情牌,哥大爷,老兄弟不停地唤着老周,还将仅有两瓶酒拿出来,硬着头皮往老周手里塞。
老周“呸”了一声,象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还喝你的酒,我巴不得将猪头肉沫子都吐出来,你这个好人,将我灌得五迷三道,使出美酒计,狼子野心计,给我下套,让老祖宗留的东西,在我这里好败掉,你做梦吧。”
老周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了老陈一脸。
三个小周虎视眈眈,象推上膛的子弹,随时准备射向老陈,将其一击毙命。
老陈的老婆赶紧上前,鼻涕一把,眼泪一汪,苦苦哀求坐下好好谈。
如同国际上谈判一样,有时和风细雨,有时义正词严,有时动之以情,有时晓之以理,平静的水面下波涛暗涌,明亮的太阳里黑子跃动。
腰杆一向很直的老陈此刻完全处于被动,曲得象只虾米。先人的情深义重,此刻完全是对老陈无情的嘲弄。
在老周的酒气,小周的横气,他老婆的泼气,三气合一,一波一波的夹攻下,老陈如斗败的公鸡,一溃千里。
最后,老陈一口闷气吞下所有的委屈,离开老基二十公分,下新脚砌墙。
此后,老陈夹着尾巴低调行事,一心一意只想快点将新房盖好。老周一家再也无法明目张胆阻挠,但有时也会为一些比如排水,垃圾等小事产生磨擦。
新房盖好了,老陈住在宽敞大气的楼房里,却没有原来舒心。老周住在低矮陈旧的土坯房里,再也没有高气大气的楚剧声传出。
好了几十上百年的两家人彻底翻脸,互不搭理,连两家原本相好的鸡仔在一起蹓跶时,也觉得别扭。两家方圆二十米的空气就象被压缩过一样,凝滞而沉重。
不管怎样,各自还是要过各自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