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航空重庆到哈尔滨的航线经停呼和浩特。在重庆到哈尔滨的行程中我已经得知航班可以开启手机的飞行模式,这在以前还是不常见的。于是,在这后一段的航程之中,早已习惯于用手机写点东西的我不禁整理了最近一段时间总有些郁结在心里的思路,因为有段时间就想写写家乡了,就在我这敝帚自珍的字里行间。
而这些想法的动机,是因为最近我读了一些女作家迟子建的散文和小说。
小时候,我常常觉得自己的家乡是平庸、无趣、贫瘠甚至是绝望的。在我有了零散的记忆开始到上高中的一九九二年,耳闻目睹的生活上的困苦让我艳羡城市里更好的生活,再加上课本里描写的名山大川与鱼米之乡远胜于家乡的风景,我对家乡的印象是灰色的和艰苦的。对于那样的家乡,就连父辈也常叨咕在嘴边的,其实就是逃离。
高中、大学。东北的县城、都市像一副雍容的画卷在我十六周岁之后的人生里徐徐展开。到今年为止,我在这座北方中心城市、黑龙江省的省会已经生活了二十三年了,可是直到今年,单位里人员流失情况加剧,纷纷“孔雀东南飞”的大环境下,我才真正的用比原来要挑剔得多的眼光来审视我原来钟爱的家乡,却越来越脆弱的没了一直以来的从容和自信。
从春节以来,我有计划的去了以前不怎么去的地方,试图唤醒我对家乡的热忱。母校、龙塔、老铁路桥、道外古老的小吃街,我走进寻常巷陌,想要找到我家乡的人们,在严寒风雪中,一样能够和杏花春雨中的江南一样谈笑风生。
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直到我从省图书馆借来一本迟子建的散文集。
原来我是不太愿意读描写北方风物的作品的,这也许与前面我说的自幼东北农村给我幼小心灵留下的灰色记忆有关系。可是,当我真正的开启这本书的扉页之时,书中一个个熟悉的地点和一幅幅亲切的场景使我时隔多年以后,重新感受到文字的魅力。
年少时曾喜欢也许名气更大的萧红,记住了她那句深沉的呼吁家乡有“顶亮的金子、顶黑的煤、大豆在火车上奔涌”,也许是这样的话吧,并曾为她在美好的年华逝去扼腕。可是终究她描写的是太久远的或是说更为困苦的故事,使我不能理解十之一二,而一九六四年出生的迟子建离我们更近,而从她的文字中读的到,她就长期生活在哈尔滨,甚至会自己打出租车到哈西万达去看电影,她的笔下,会有齐齐哈尔、长春甚至萨尔图。
而今,作为“共和国长子”的东北地区在新的历史发展时期有些力不从心。相对于日新月异的中部东部,不合理的产业结构、积重难返的过时体制、陈旧的观念思维,加上人才人口的净流出,使东北处于一个极为尴尬的地位,一时哀鸿遍野。
有人说,地域之间的互相攻击数见不鲜,也有人说,东北人里“反认他乡作故乡”的人多,连东北人自己也不喜欢东北。这其中的原因也许很复杂,东北人终究会跟上这世界的发展步伐,这是不容置疑的,只是,我们身为东北人,不能够也决不应该放弃自己心里对家乡的热爱。
这种热爱与经济的好坏无关。我们总会希望故乡能够腾飞,但是我们仍然需要有一种情怀,就是不论家乡怎样,都要从内心的最深处去由衷的感受和赞美。
而这些,我在迟子建的作品中真切的感受到了。她的文字不似萧红那样倔强和现实,有一种热爱生活的女性独有的细腻和温暖,而透过纸背,总是能够感觉到她对脚下这片沃土深沉的热爱。不光是史诗级的民族风云画卷《额尔古纳河右岸》,文笔缜密的像织布的纹理,那本书里常说的“安达”是兄弟朋友的意思,我家乡的县城因而得名;即使是悲剧如《白雪乌鸦》,在上世纪初哈尔滨那场惨绝的鼠疫描写中,一个个乐观而倔强的东北男人和女人也活灵活现有血有肉,让人看完了也不觉得有多么阴暗和恐怖,手不释卷。
她的文字中绝无华丽的词藻,也不善于安排对仗严密的结构,尤其在随笔写就的散文小札中,娓娓道来朴实无华却总想读下去,读完了却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我在网上特意搜索了子建大姐(之所以这样称呼,无疑是因为她文字的亲和力和温度)的照片,从年轻到现在,从在大兴安岭师范专科学校到而今在省作家协会。她总是那样浅浅的幸福感的笑着,让人感觉到她对生活的热爱。殊不知她经历过失去深爱的人的痛苦(丈夫为当时塔河县委书记、二零零二年车祸遇难),却使她更加坚强。她好几篇文章中都自然而然的提到这段悲伤的往事,平实的叙说让人感觉比再悲戚的哭号更让人心痛。
她有自己的微博、她喜欢足球、她依然在哈尔滨安静的生活、安静的描写着她热爱的家乡。我之所以能够这么触动于她的文字,是因为我究竟是喜爱我的家乡的,可是却没有能力用自幼充满梦想的笔写出哪怕是一点点,而最近更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因为这时代风云突变,原来残存的自信竟然要被摧毁,这于我来说更加不可饶恕。
我从去年开始,尽自己的所能,回忆母校和家乡。落笔之时,却总显得空洞和乏味,有时候和同学同事书生意气,停杯投箸不能食,慨叹家乡。也许有人会说,作为知名作家,迟并无生计奔波之虞,当然笔下都是欢欣和热爱。可是,你要知道,她描写的可都是底层的社会,少见达官贵人。而纵使你再热爱自己的家乡,如果不接地气,总会闹出比如形容我的家乡安达的那个“沃草奶都”的尴尬话语来。
读着迟子建的作品,有的时候,我的心思总是回到以前在家乡农村、在小城安达的流金岁月。你哪怕是贫瘠索然的故乡,她给与你的也是无可替代的。在故乡冬天打谷场的嬉戏、屯子后面数十座小山一样的甜菜堆、对我们很亲切豁达善良的爷爷和刚强智慧的奶奶、在大草甸子上与牛羊鸭鹅为伍的玩伴(迟的文字里竟然有“碱沟”这个我早就忘了的词,真是倍感亲切)、后来上高中的报到日阳光灿烂的雨后和美女班主任老师二十一岁的如花笑靥、高一或高三时绕过主楼到后面或是翻墙到进修校的晨读或复习时光……
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家乡、我们的回忆中总是有迟子建作品中那些温暖的画面,它足以抵御你身边渐生的丝丝寒意。我们需要将心中的热爱激荡起来,这样才能无所畏惧、真正的勇敢和自信起来。
为迟子建先生所有读者代此一言:我们应该很庆幸能够得到这样一位家乡作家的心灵安抚。作为平凡的普通人,我们所经历的压力也许并不足道,但却脆弱的经常歇斯底里的买醉。我们说过很多不该说的话,不曾真正体谅身边的人;我们浑浑噩噩,忘了曾给予我快乐和荣耀的故乡。而今,我们如果顿悟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文字的力量。
感谢。我想,今天能够随意的写下这些不假思索的文字,在这青云之端,最应该感谢地,就是把脚下这片土地、身旁这些温暖的人们爱得深沉、爱到心里的迟子建。是她,终究会拯救我们这些迷茫的同乡,就在这一直用温暖臂弯环抱我们的、我们本该净化心灵的属于自己的田园。
居胥山中,于2018年3月28日,呼和浩特至哈尔滨航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