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珍妮证实自己怀孕了。十分钟后，珍妮仍然愣愣地盯着试孕笔发呆。
结婚五年了，这已经是第三次怀孕。可是，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她也无权像一个准妈妈那样得到大家的祝福。
晚餐之后，珍妮鼓足勇气告诉了丈夫杰森。她看到杰森的眼睛里闪现惊喜的目光，但仅仅是一瞬间，那目光黯淡了下去，蒙上一层无奈伤感的阴影。
“杰森，医生说我不能再流产了，否则，我不可能再有第四次怀孕。所以，杰森，这次无论如何我必须把孩子生下来。”
“什么？”杰森惊骇地看着珍妮。“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生孩子是违法的吗？我们还没有拿到生育许可证啊。”
“许可证许可证，让生育许可证见鬼去吧！杰森，我们已经等了五年，还要等多久？等到我变成老太婆，等到我丧失生育能力吗？你难道没听懂，我还没老呢，但也许再也不能做母亲了。法律毫无人性，莫非你也变得像它们那样失去了人性？”珍妮愤怒了。
杰森抱住珍妮，一边抚摸她栗色的卷发一边安慰说：“亲爱的，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有多么的渴望孩子，属于我俩的孩子。如果这里是地球，是曾经的家，我怎么可能让你承受前两次的痛苦呢？我虽然痛恨这里的法律，但我也一直在努力争取早一点拿到那份许可。”
珍妮在杰森的怀里哭泣，往事纷纷乱乱地在心里回放。六年前，也就是公元2098年，人类建成了月球基地，一座足以容纳五千万人居住的钢铁巨城。世界为之狂欢，几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希望自己能成为幸运儿，获得进驻月球基地的资格。地球正面临各种各样的生存问题，人口爆炸，资源枯竭，大气污染，气候变暖，土地流失，灾害频繁，谁都寄希望于开辟一个全新的生存空间，让人类的发展进入一个鲜活的循环轨道。
月球基地无疑实现了人类梦想。然而这个新的世界最终只能属于五千万人。权威机构几乎花了一年的时间，在全球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年龄的几十亿人里进行苛刻的筛选，选取政治、军事、科学、文化艺术等等不同领域里出类拔萃的人才，集中他们的智慧与才能建设一座世界新城。
这样的筛选虽然代表一种荣耀，但其结果也是残酷的，五千万人必须离开亲人朋友离开熟悉的家园，接受陌生的一切。杰森是航天技术方面的精英，他幸运地成为五千万分之一，更幸运的是，未婚妻也位列五千万人之中。为了避免被分开，他们在前往月球基地之前举行了婚礼，然后与父母亲朋依依惜别，离开了地球。
月球基地的核心领导层制定了严格得不容置疑的法律制度，并将基地划分为一百个区，建立分区领导机构，实施监控与管理。法律条款之一，在这个新的生命循环系统中，至少一百年内，基地总人口必须控制在五千万。所以，任何一对夫妻如果要生育孩子，必须获得生育许可证。于是，年轻夫妇们都在人口监控官那里登记排队，等待一纸证书。有生命终结才能有生命降临，死亡与出生的比例必须完全对等，因此，与其说他们等待的是生育孩子的资格，不如说等待的是这五千万人中某一个生命的离世。
“五年了，杰森，我越来越怀疑，我们当初的选择是否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虽然地球越来越拥挤，问题越来越多，但那里毕竟充满了爱和温情。再看看这里，这座钢铁之城冷冰冰残酷无情，它剥夺了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珍妮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杰森，“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哪怕受到最严酷的惩罚，我也要这个孩子。”
第二天，杰森来到C8区管理中心，要求面见人口监控官琳达。琳达看着监视屏里站在大厅里的杰森，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并按下了“OK”键。
杰森走进琳达的办公室时，琳达已经将盘在脑后的发髻解开，一头卷发披散在肩头，并为他冲好了一杯咖啡。她将咖啡递给杰森，杰森说：“谢谢监控官女士，我今天来有非常严肃的问题请教你。我与妻子五年前就已经登记申请生育许可证，可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结果？而事实上，这几年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有好多已经得到了准许。我担心资料信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希望监控官女士能查阅档案，仔细核对一下。”
“哈哈，你看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太紧张了？先喝杯咖啡，放松一下。”琳达笑得一脸风情。
“谢谢。为了我妻子的健康，为了我家庭的幸福，我希望你能帮我证实，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琳达款款走到杰森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是曾经告诉过你吗？你想要孩子，我可以为你生，两个三个都没问题，如果换了她，绝对不行，一个都不行！”她伸出舌头在杰森的耳垂上撩拨了一下，又咯咯笑了几声。
“你……你……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女人？简直是，丧心病狂。”杰森几乎要爆发怒火。
“我还必须提醒你一句，如果你不小心又让她怀孕了，千万别抱那种把孩子生下来的侥幸心理喔。你应该清楚，为了维护法律的公平与严肃，更为了维护好五千万人的严谨有序，我们对违法行为的惩处都是毫不留情的！有人死，才能有人生。要实现守法家庭生育月球上的孩子，就必须对违法者处以死刑。这不就是我这个人口监控官的职责吗？”琳达仿佛看穿了杰森的心思，清晰地吐出了这番警告。
杰森捏着拳头，狠狠地说：“有人死，才能有人生。那么，为了我的孩子能生下来，我不如先杀了你。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琳达感觉脑后一阵寒意，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杰森，你太可爱了。冲你这句话，我发现自己更加爱你了。”她按了桌上一个按钮，杰森面前出现一个显示屏，闪动几组数字。“你看看，这五年来C8区死亡516人，出生516人。你的生育申请属于第一批提交的，而目前第三批提交申请的都已拿到了许可证。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得不到你，她便休想为你生孩子。”
那几组数字连同显示屏从杰森眼前消失了。杰森陷入了沉默。
晚上，杰森把珍妮抱在怀里，轻抚她的小腹，“亲爱的，你好好照顾我们的小宝贝，有我在，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真的吗？”珍妮开心地吻着杰森。“我爱你，我爱你……”
两周后，几家报纸头条全部是相同的新闻。航天技术专家与人口监控官暴毙于女方家中，疑似双双殉情。
珍妮整理杰森的遗物，找到一封丈夫写给自己的遗书。
“亲爱的珍妮：不管发生什么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当你怀疑一切的时候，我只希望你相信一点，那就是‘我爱你’，过去，现在，将来，我一直都深深地爱着你。相信你一定会平平安安地生下我们的孩子，那么，在这浩瀚的宇宙里，我漂泊的灵魂就会找到永远的归依。爱你的杰森。”
不久，月球上诞生了一个婴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