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我为这些纯粹而又专一的艺术家却经历如此残酷的生存挑战而愤愤不平。
另一方面,我又在想,正因如此,他们才是他们,正因如此,才有北京的东村。
——前言
于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傍晚,我看完了巫鸿写的《荣荣的东村》。这本书以荣荣的视角为中心,介绍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把北京荒僻的东村当做创作乐园的年轻艺术家们,他们存在于一个极小众接受行为艺术的时代,带着满身棱角迎接上层社会的误解和人民百姓的怀疑,在物质极度匮乏的生存环境下疯狂地向这个世界呐喊。
很主观的说,看完这本书,我感觉自己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首先,我心疼东村的艺术家们,其次,作为观者,我无法逃避他们的作品带给我的心灵震撼 。
书的第一章节介绍了荣荣来东村的原因——被低廉的房租和毗邻北京的地理位置所吸引,是一个能够接受中国前卫艺术的宝地。于是,荣荣和妹妹在月租80元的四合院偏房定居,在繁华都市边缘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执着于自己的艺术追求。
庆幸的是,不久之后,他们发现自己并不是孤独的——这里生活着和他们一样穷困潦倒却满怀热情的年轻人。他们渐渐形成一个摄影师和艺术家的完美组合,通过充当彼此的模特和观众来进行艺术创作。
然而,不幸的是,他们的模特和观众也仅仅只是自己,在90年代的中国,想让更多人接受他们,理解他们十分困难,以至于他们遭受了更多的误解和委屈。因行为艺术表演涉及猥亵而被警察逮捕,被高等学府艺术家否认作品,张洹出狱后不久,又在酒吧莫名其妙被揍一顿,面对法律和民众的残忍,他们也选择忍气吞声,在一个没有人理解的世界里,沉默或许比呐喊更适合保护自己。
读到他们的这些遭遇时,感动和心疼一并而来。他们像是孤军奋战的勇士,消耗着自己全部的热情来捍卫心中的信仰;他们也像是充满好奇心孩子,无所畏惧地和整个世界抗衡。艺术仿佛是属于第三时空的东西,它被绝大多数人孤立,被带着好奇和讽刺的眼光仰视,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奋力用肉体和灵魂展现自我,渴望有一天被众人理解
值得开心的是,他们劳有所获,如今我们回头再看,东村艺术家们燃烧自己的青春留下了许多优秀的作品,也开创了属于中国的早期行为艺术时代。
《12平方米》大概是最具视觉冲击力的一组作品,艺术家张洹用蜂蜜和鱼腥将自己包裹,在肮脏封闭的空间里体会忍耐的极限,那样直接和透明,将所有一切,脏的、丑的、黑的、白的覆盖在自己身体上之后,再走向河水里面,浸没一切。彼时彼刻的马六明,忽略了自己生而为人的触觉,视觉,听觉,嗅觉,仿佛是天地之间的一缕空气。
《第三类接触》是张洹与马六明合作完成的行为艺术作品。这次不是即兴,更像是自导自演,张洹与马六明安静地站在镜子前,注视着镜中的陌生人,然后互相剃掉身上的毛发,走向浴池,躺在床上,同床异梦......作为观者,看到这样的图像,难免会感到身体不适,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成功。艺术不仅仅是为了审美,还是为了反思。
《为无名山增高一米》与《为水塘增高水位》有着相似的表达,1995年5月,九位东村艺术家来到北京妙峰山区无名山,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裸体,按照体重从重到轻叠起,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在那个瞬间的时空,人与人,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之间的缝隙与磨合消失,天地混沌,人烟茫茫,融为一体。
我们在感叹这些作品带来的震撼力的同时,也为这些艺术家而感到惋惜,即使在现在,行为艺术的接受群体仍然是小众的,即使在现在,也仍然有被遗忘的年轻而贫困的艺术家在某些不知名的角落里燃烧着自己。
“我想拍我们,拍我们在这里的生活,所有‘流浪’的人。”
“我们都是离开家的孩子,时常有饿的感觉......”
——摘自荣荣写给妹妹的信
闲话:
彼时彼刻的他们,穷的只剩下自己的身体。
很多艺术家都很单纯,他们更像是个表现欲极强的孩子,愿多年以后,会有更多人可以理解他们,也理解行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