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算是堪堪挨过,勉强得了点闲,左右无事,自来说些不清不楚的话。乍闻金庸先生驾鹤那日就生了这个念头,打算写点东西,但还是一拖再拖,直至今日才动笔。还好,总归是动笔了的,比往常拖着拖着就无踪影了,仍是强上几分。
自诩不算是个武侠迷,也当真没读过多少实在的文字,电视剧倒是看了不少。与金庸相比,我倒时时偏爱古龙,就连查老自己的作品中,我顶喜欢的一篇,也是不那么闻名的《越女剑》。尽管这次写作,部分缘于金庸,但我无意提及太多,一则我并非武林旧人,不恋群侠旧事,至于金轮法王换了新轮子好不好使这种事情,于我都只是杂文笑谈,二来我也确实无话可说,谈人品,先生与我并无交情,谈作品,依我这半吊子水平,约莫只能算大放阙词。我挺喜欢金庸和他的作品,改编的电视剧占绝我童年对于武侠的全部认识。“我挺喜欢”,我想这已经足够。
借了金庸的半面旌旗,仍是写些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近来——也就这一年间——对武侠这个话题的兴趣比少时浓烈几分,相关的文字、游戏陆陆续续接触不少,纵然还只算得浅尝辄止。先不谈游戏,游戏归根到底也就是剧本可视化的形式之一,小说其实也是,但文字相对比较单纯,便拿文字作例。我是个很喜欢看小说的人,尤其是网文,不说一千,八百也有,若是没得,八十也有。最起码十几年里各式文章都见识过了,有的类型读的多些,有的少些,林林总总也算有个大概的认识;拿网文同武侠作比较,可能有些偏颇,但在我看来也未尝不可,都是各自时代的骑士文学。当然了,骑士的定义要宽泛许多,当代网文中你我未必要担纲骑士,被骑士骑着的那匹马,也许也算得上非典型的堂吉诃德。然则网文中,我并不热衷武侠,或者目下最风行的玄幻以及也许栖于其下的仙侠,也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 一方面可能是行文问题,文笔迟滞,情节单调,故事重复。有这些问题倒也不难理解,毕竟作者水平良莠不齐,加之网文创作也有各方压力,难能精雕细琢——当代有的问题,中世纪写骑士小说的会有,上世纪也武侠的也会有。当创作者群体愈发膨胀而工业生产流程愈加紧张的情况下,网文要能大卖,最直接的亮点就是讲别人没能讲过的故事,而具体的行文技术,倒在其次了。写得太像,固然给了人品读的理由,但也给了人不读的理由。于私,我读小说很少弃坑,但尚能分辨喜恶,有些作品读来确实让我觉得难受,尤其是文笔“奇绝”者,着实提不起兴趣。至于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更深层的原因:读小说,我从来不大喜欢“侠”这个概念。在我看来,不上不下,过分尴尬。侠之大者,莫不过襟怀天下,为国为民。若论格局,比起奇幻,还是小了,纵有一将功成的宏愿,亦时有啸聚山林的洒脱,却少了点“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气象。武侠的世界里事事皆为人力所及,奇幻则讲求力所不殆,“即使相爱,即使拔刀相向,这也是我们呼吸的方式”。侠者,清风明月,凌霜傲雪,已是臻于极境;金古梁温,向来没有哪家大侠是阴鸷狠毒的,也不可能一事无成,前者是反派,后者是路人,但奇幻里可以有。因为武侠的冲突在人与人,在情义江湖,主人公不可以无情无义;奇幻未尽,人的头顶总悬着什么东西,或许叫命运,或许是别的什么,很多奇幻作品的出发点在于苟且求活,而不是为国为民。论小,格局又小不下来,金戈铁马之后延绵有儿女情长不假,儿女情长之后却又时时映着碧血丹心,但我觉着金庸的作品对于感情的把捉还是很好的,虽然先生自己觉着还多有遗憾。而比起武侠,论及感情,我更喜欢看纯粹一点的言情,少些襟怀,多些普普通通的风月,未尝不好。虽道是各有千秋不假,但我亦有偏好,人之常情罢了。文论之流,确非分内之事,着实规划不来。我对于侠这个概念本身的不满,可能部分地植根于对于家国情绪合理性的怀疑,而无论是奇幻的悲剧感还是风月言情的闲谈二三事,都很明显的落脚在个体生存上。是否如此,仍未可知。不过,我还是挺赞同前些日子“南柯太守”的一番评论,“在某种意义上,武侠是一个独属于20”世纪的文体,因为家国离乱,没有秩序,所以呼吁前现代的大侠出世。新世纪当然有一些出色的大陆新武侠,比如凤歌,燕垒生,但很多写着写着也就转行了。金庸电视剧当然还会被一直翻拍,但不再具有塑造一代人精神世界的魔力。仙侠题材当然还可以做成很好的网络游戏,但主角不会再是木讷的襄阳郭大侠。随着20世纪的远去,武侠小说也就无枝可依,走向历史性的衰亡,那个家国、江湖、帮派、大侠与集体主义的年代终于落幕”。也许当真是时代变了,仍未可知。
可打开头我说了,这一年间我对相关题材的兴趣增长了许多。自然,不会是缘于家国情绪、风声雨声。文化背景肯定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并无必要于此多言。或许吸引我的,恰恰是清风明月的疏朗。四海为舟我为客,无心着前路,不意问归程。思来想去,也就是逃避现实而已。时代固然变了,年岁亦已不同,劳烦的事情越来越多呀,却总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不太想应付。我时常笃信“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藉着东风行了许多年,可我终究不是一个侠客,甚至不算一个渔翁。
“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十一月四日,微雨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