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施泰因太太家的客厅里,壁炉里的木柴烧得正旺,不时还能听见细微的噼啪声,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木柴燃烧后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松香味。午后的阳光透过门上大块的玻璃投进了屋里,给屋子里都蒙上了一层暖烘烘的金黄色。
施泰因太太将厚厚的披肩解下来,搭在靠近壁炉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上,然后缓缓地坐了下去。“哎,真的是老了,从教堂回来这段路,以前都没什么感觉,现在却都有些走不动了呢”,施泰因太太淡淡的说。“妈妈,现在的路不好走了,自从上次轰炸的时候被炸坏了,一直都没有修好,正好又赶上今天天气好雪都化了,一路都是泥就更不好走了。”安娜裹着她的披肩,坐在门边的凳子上,赶紧安慰母亲:“下个星期的礼拜要不您还是别去了吧,我替您去就好了。”施泰因太太听完,不置可否,只是说:“听托马斯太太说,克里斯牧师病了,下次去做礼拜的时候,我得去看看他。他还是约瑟夫以前的老师呢。” 听母亲提起哥哥约瑟夫,安娜也不接话,她知道母亲这是想哥哥了。
安娜的哥哥约瑟夫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最后一次回来是好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当时他还在柏林念大学。他那次回来得很匆忙,只是在某一天晚餐的餐桌上说到东边的战事很吃紧,他要跟同学一起去前线。施泰因太太看着儿子因为兴奋憋得通红的脸,没有再说什么。然后没过几天,他便收拾了几件衣服跟一个骑着三轮摩托车的年轻人一起走了,这一走便再没有回来。
听见妈妈和外婆的谈话,原本坐在桌边看书的小艾娃突然插话道:“妈妈,约瑟夫的老师不是安妮夫人么?克里斯牧师什么时候教过约瑟夫了呢?”话音刚落,旁边的小约瑟夫便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傻瓜,外婆和妈妈说的是约瑟夫舅舅,不是说我,哈哈哈哈。” “小约瑟夫,你不应该这样说艾娃的。”安娜赶紧打断了小约瑟夫拙劣的玩笑,因为小艾娃的脸已经憋得通红了,紧紧的抿着嘴唇,仿佛随时都能哭出声来。小约瑟夫听妈妈这么说,赶紧打住了,得意的转过头冲外婆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施泰因太太见了,笑了笑,约瑟夫小时候也是这么调皮,也经常这样的跟安娜开玩笑呢,施泰因太太心想。
门廊里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了,萨拉一边搓着手,一边走了进来。“妈妈,你知道么,今天城里都传开了,说有几个人从东边回来了。”说着直接走进了厨房:“霍夫曼太太,还有热的咖啡么?” 霍夫曼太太是施泰因太太家的女佣,40多岁的年纪了,身材高大,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髻子。霍夫曼太太在施泰因太太家做女佣有些年头了,前几年丈夫和儿子都被征召入伍,去了前线,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还有,我去给你倒。”霍夫曼太太答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好了。”萨拉说着便往火炉上的咖啡壶走去。
“萨拉,你该跟我们一起去做礼拜的,愿上帝宽恕你这个野丫头。”施泰因太太照旧数落了萨拉几句。“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城里有人从东边回来了?那你听到什么有关约瑟夫的消息了么?”“我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约瑟夫的消息。他们说最近东边释放了一批人,大都是些战争后期参军的年轻人。”萨拉听母亲问起来,便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回答道。“如果是这样,约瑟夫应该也会被释放的,对吧?”施泰因太太小声的说道,与其说是在问萨拉,更像是在问自己,是啊,约瑟夫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也会被释放的吧。
说完施泰因太太便靠回沙发里去,眼睛看向墙上的某处,不再说什么了。安娜见到母亲这样,心里暗暗的埋怨起萨拉来,没有约瑟夫的消息便不应该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的啊。
厨房里只听到萨拉在跟霍夫曼太太小声的嘀咕着什么,想必是霍夫曼太太在跟萨拉打听她丈夫和儿子的消息吧,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只能听见壁炉里木柴偶尔的噼啪声。
不一会儿,厨房外的门廊上再一次想起了脚步声,不同于萨拉脚步声的轻快,这个脚步声缓慢而低沉。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了,一个消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一头杂乱的头发,满脸的倦容,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深陷的眼窝,看起来有些瘆人。他的个子不高,穿着一件肥大的棕黑色长袍,长袍的下摆有些破损的地方还在往下滴着泥水,想必是来的路上摔倒了,一双棕黑色的长靴,沾满了泥浆。他进门后,看了一眼萨拉和霍夫曼太太,便穿过厨房,径直的走进了客厅。
从听到脚步声,小艾娃和小约瑟夫就扭头盯着厨房的门口,当这个男人走进客厅的时候,艾娃瞟了一眼他的脸,便赶紧的低下头,小约瑟夫看到他长袍上滴落的泥水,再看看他的脸,想象着这个男人在泥地里滑倒的样子,顿时觉得特别的滑稽,想想母亲就坐在身后,这才没有放肆的大笑起来。
萨拉和霍夫曼太太见他也不说话,也赶紧走到厨房门口,上下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安娜从背后看着这个男人,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安娜还在脑海中苦苦搜寻这个背影的时候,施泰因太太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仔细的打量着这个男人的脸,那凹陷的眼眶,高高凸起的颧骨,等等,她突然看见这个男人嘴角那倔强的微笑,“约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