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花开的季节。有些花开了会结果儿,有些不会。我家乡的挑花是会结果儿的花。我想你一定没有见到过山上的桃花由花苞变成花骨朵儿,开成五瓣,继而粉红色的花瓣儿在微风中纷纷扬扬的飘,这时候你凑到枝头跟前去,会看到青色的小圆点上托着几根花丝,花粉仍附在上面,接下来的时间里,那青色的小圆点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每天变个样儿,到六月底的样子,枝头的果子由嫩绿转粉红,就可以爬上树去采摘了。我想你也一定没有吃过从自家树上刚摘下来的果子吧,刚摘下来的桃儿盛在篮子里,果腹是粉红色的,往果蒂向上,逐渐变成绿色,灰白色的绒毛覆了全身,挑一个又大又红的出来往袖子上一擦,袖子上留下灰白色的一道儿,用手轻轻一弹就消失在空气里,这些绒毛很不容易清洗掉,吃在嘴里毛乎乎的感觉,口感不好,最好还是削皮,不过小时候哪里有那个耐心,摘下来在袖子上抡两圈,就直往嘴里喂,哪还想得起要品一下它的味儿。朝着果腹的位置一口咬下去,嗞——,满口的清香和甘甜,就这样接二连三地直吃了三四个,腹中渐鼓,才停了下来,打一个饱嗝来,还溢着桃香,可以让人回味一个上午了。
我父亲将那颗小树苗栽到我们坎下的自留地里的时候,我大概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第一年的时候它大概和我一般高,也不过两年光景,就窜得和周围长了四五年的梨树一样高了,枝头攒着一连串果儿,娇娇嫩嫩的样子,勾得我一天恨不得守在树下。我家没有专门的果园,只是在家的周围和自留地边上种上几颗梨树、李子树、桃树,有些是我父亲专门为我种的,比如那颗桃树,有些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谁种的已不可考,不过都被我吃到了肚子里。我父亲还为我种过一颗苹果树,但是冬天的时候被不知是谁家放养的牛还是羊獠了。我的家乡海拔很高,苹果树极为少见,所以我实在想不出来如果这颗苹果树有幸长大,结出来的果儿会是什么样子。
每年春天的时候,这些果树的花儿差不多是同时盛开的,梨花的白和它的香一样,清幽的,沁人心脾的,桃花的香也淡,但是它的那种粉红色开到最灿的时候,难放难收,不管不顾,颇让人移不开眼,直让人脱口而出《诗经》中的那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梨花的白和桃花的粉都是寻常农家春天的颜色,虽说寻常,但不见得每个人都能看着他们开,看着他们谢,看着他们果熟蒂落,所以我是极为幸运的,曾经有长达十年的时间等待它们开花结果,现在我就不大有等待的耐心。在农村,果子不仅仅是自家人享受的应季水果,它其实还是邻里之间用以联络感情的道具。谁家梨树结的果儿是甜的,谁家有颗鸡血李树,大家都是清清楚楚的。我们对面院子有一位焦姓叔叔,他也同我父亲一样,喜欢载各种果树,他家有三颗桃树,每到初夏桃子成熟的时候,我叔娘就会挨家挨户给我们送桃子,他们家的桃子又大又甜,唯一的缺点就是虫多,有时候咬开一口,发现虫子还在蠕动,忙哇地一口吐掉了,看着剩下的实在舍不得扔,就用刀削了继续吃。因为匮乏,所以格外珍惜,现在在超市里买的桃子都不大有那个味道。
张爱玲爱过的那位无良才子写的那篇关于桃花的散文读来倒是颇有几分桃花的味道儿,“桃花难画,因为要画她的静。”,它的简静和绰约,我实在无法将之与“桃红色”联系起来,桃红怎么就成了非正统的颜色呢?就连它生成的果儿也糟了殃,我小的时候听见村子里的两个女人骂架,跑回去问母亲“她们吵得那么厉害,为啥还让对方去‘卖桃子’呀,这个季节哪里有桃子?”我母亲听了我的话,脸色晦暗“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好的不学,去听她们那些疯言疯语。”说完自顾忙活手里的事情,不再理我。这个疑惑我一直没解开,时间久了便忘了,现在知道了答案,也哂笑不已,那时候的天真是真天真。不过人们口中的柳绿或桃红,高雅或恶俗,只是以人类的价值标准和喜好做的一个评判,是最最无厘头的。它开它的花,结它的果,并不为取悦世人而来,哪里还需要人们来judge呢。我在这里要为桃花正名——不过它是不需要的吧——说到底还是我的自恋。
桃花开在家乡的树上,隔开一段距离去看,美得难放难收,不过这得另起一个话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