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岳明辉第一次遇见李振洋的时候,是在警校新生入学的仪式上。
无数梦想扶持正义锄奸惩恶的青年男女怀着一腔热血站在夏天的暑气还没怎么完全散去的操场上。
可是随着太阳的曝晒,新生们的激情渐渐被消磨殆尽,岳明辉淹没在人群里,好像是正对着阳光,他总感觉眼睛有些刺痛,他表情扭曲的眯着眼,心里盘算着这仪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操场上没有一丝风,树叶都好像凝固了一般半天不见晃动一下。
“哥们儿,”岳明辉后面的新生凑近他耳边懒洋洋地说:“这太阳可真毒啊。”
岳明辉感到了一丝轻风,大概是那个人说话时凑近的动作带过来的。
他那时严格遵守着警校的纪律站标准的军姿没有回头,后面的人轻轻笑了笑便离他远了些。
“我叫李振洋,”那人的声音似是带着笑意,“同学请你多指教啊。”
也许是李振洋的声音让他镇静了下来,岳明辉竟然觉得没有那么燥热了。
(2)
岳明辉那天没有看到过李振洋正脸。
但不久以后他很快听说了李振洋其人的著名事迹。
他长得高,宽肩长腿,明明都是一样的制服,他却能将这制服穿成时装周高定的感觉。
与此同时,此人擅长土味情话,不少女孩子对这个毫无抵抗力,据说情书收到手软。
这样一个情圣式的人必然是不招校领导待见的。
岳明辉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李振洋不情不愿的撇撇嘴,缓慢从瘫在座位上的状态坐直了身子。
这个人的性格还真是和他的声音一样,岳明辉默默吐槽,懒到了一种极致。
“嗨同学,”他正这样想着,李振洋毫无征兆地凑近,就像是行踪不定的蛇,或是为了捕猎尽可能收敛声息的大型猫科动物一般,“真开心,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为了不让台上的老师听见所以压得很低,像是气音却无端生出一种撩人。
他低哑的音色让岳明辉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我很好奇你的名字,”他带着压抑的笑意继续说,“同学你叫什么啊?”
“岳明辉。”
岳明辉破天荒地在课堂上说了不相干的话。
(3)
“岳明辉。”
“月明星辉。”
“真好听。”
他低声对岳明辉耳语。
(4)
岳明辉和李振洋的关系莫名其妙的熟稔起来,也许是拜李振洋不厌其烦的频繁唠叨所致。
“岳明辉!”月底放假的前一天,李振洋踹开岳明辉他们宿舍的门,“你又偷老子衣服!”
“我替你食堂打饭代收情书还帮你挡螃蟹,欠你哒!”岳明辉也不恼,也朝着李振洋吵,“哥哥穿你件衣服怎么啦!”
岳明辉的室友表示对此见怪不怪。
“大家看看这就是岳明辉!”李振洋见岳明辉没什么反应,不死心继续嚷嚷。
岳明辉失笑,李振洋幼稚的一面恐怕也只有在他这里看到。
(5)
时间过得真快。
最后的散伙饭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脸都被酒精烧得通红,不少人喝醉了,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
岳明辉是少数几个象征性的喝了一点到现在还维持清醒的人了。
他理智,利害关系也分析的透彻,他知道靠酒精的作用能暂时逃避离别的痛苦,醒来的时候除了巨大的落差还有宿醉醒来的头疼恶心。
可是看着平时严肃的同窗们酩酊大醉嘻嘻哈哈的样子,岳明辉也不由得惆怅了一回。
“岳明辉,”李振洋踉跄着坐到岳明辉身边,“有你这个兄弟,我这几年真值了!”
他喝了不少酒,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岳明辉想着李振洋喝酒时意气风发的豪爽样子,揉了揉眉心,脑海里没有明目地跳出来初中生必背古诗里的一句,借酒消愁愁更愁。
“承蒙你出现,够我欢喜好几年。”
李振洋又凑在岳明辉耳畔,这句话说得无比顺畅,似是不需要经过大脑的编排,直接从唇齿间自如滑落出来的一样。
他的眼睛发亮。
(6)
警校毕业后他们各奔东西。
在冗杂且无聊基层民警实习期时,岳明辉和李振洋经常开着视频闲聊扯淡。
大多数都是李振洋的土味视频分享。
岳明辉有的时候看玩笑说洋洋你那么多衣服,我现在也没机会偷你的穿了。
李振洋的笑容停滞了一下又没心没肺的说老岳你这个人都毕业多久了还惦记我衣服。
是啊,岳明辉想,每天沉闷的工作让他几乎忘掉了在警校的时光,浸着汗水泪水却闪闪发亮。
自己好像偷了一件粉色的毛衣来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了。
不知不觉间聊到很晚,李振洋轻声说了句老岳晚安便关了视频。
岳明辉戴着耳机,耳机里混着电波却格外温柔慵懒的声音像极了他曾经的耳语。
像是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他的心弦。
(7)
时间能改变太多东西。
漂亮的警花如今嫁作人妇,好些当初神采奕奕的精壮少年如今身材日益臃肿起来
还有极个别的,他们没能赶来这个盛大的同学聚会。
这样看来,变化最少的也就是李振洋和岳明辉了。
在警界摸爬滚打,见得了太多的黑暗,但他们的眼睛还是澄澈的,笑起来也没有近乎于社交礼仪的格式。
只是闲聊扯淡不再话题引得天南海北,大家都在斟酌词句,似乎怕泄露自己掌握的信息。
岳明辉觉得没意思,找了个由头就离开了。
“老岳,”没走几步他听见李振洋的声音,“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他紧抿着的唇角蓦地勾起,“你还是老样子啊。”
“是啊,你也是老样子啊。”
“切,别装了,”岳明辉败下阵来,“上个周刚和你们处合作查案你就好意思和我讲兄弟情深!”
“也不看你那个周看见我偷了我多少衣服!”李振洋不甘示弱,毫无见好就收的意识,“老岳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用螃蟹吓我的。”
说罢两人大笑,似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校园时光。
记得那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8)
最近的风声紧了。
案子出乎寻常的多,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陷入忙碌,发的微信都是隔天才回。
李振洋不久又看见岳明辉。
又是合作办案。
不过这一次的任务更加凶险。
在下达据说是最后一次命令时,领导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狠狠拍着岳明辉的肩膀,说要他保重。
至于李振洋,他愤愤不平的对着领导的差别待遇无可奈何。
他只好烦岳明辉,在他身边话唠,“岳明辉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的,在警校里你实战也不行开枪手也抖……”
岳明辉忍无可忍地将李振洋推到一边。
(9)
李振洋近乎决绝地将岳明辉推到掩体后边。
任务称不上成功。
一起的兄弟都在此前告别了这个世界。
他们是最接近罪恶的人。
枪里只有一颗子弹,弹匣里空空如也。
他凑近岳明辉,以一种疑似接吻的姿势在他耳边说“我从未后悔遇见你,假如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前所未有的郑重。
前所未有的悲伤。
他说,你实战课成绩比不上我,我去胜算大一点。
他说,只有一颗子弹了,我不想你受伤。
他的眉目沾染了血迹。
他冲了出去。
(10)
“嗨同学,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浓烟将散未散,那人的唇角带血,呼吸都困难,却仍然心思活泛。
岳明辉一愣。
这不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话,也不是临别前带着血色的嘱托。
这是在警校某个沉闷的下午时,岳明辉第一次告诉他名字时的低声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