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天空总是灰色的。干燥,多风。要回家过年了。我坐在火车里胡思乱想,目光呆滞。冬天。天气阴冷,北风呼啸。
火车开动,离开天津。
卓亚君演唱的《洛丽塔》在耳中回旋。她依然那么深深地、直接地打动着我。旋律舒缓优美的钢琴伴奏,甜美的嗓音。
卓亚君唱道:“喜欢一个人\洛丽塔\只喜欢一天好吗?”
什么也不带走,什么也不留下,就这样孤身一人离开一座繁华的都市。铁轨的另一头,列车运行的目的地:古都西安。回乡路途上的中转站。
一个人的冬天。一个人悄然地赶赴西安,短暂停留,在西安火车站对面城墙下独自逡巡,然后又一个人怅然离去。
脑中的万千思绪化作一泓满满的清水,止不住要夺眶而出。我不停地转动眼珠,仰起头,想要阻止它的流溢。
记忆一经形成,无论可喜或可忧,都将难以抹除。
踩着记忆前行,在过往的路上抛下一串串脚印,在现在感受莫名的忧伤。
一年前的寒假。中午。冰天雪地中的西安火车站。
售票大厅外排出好几条长龙般的队伍。我站在其中一条长龙中。眼前约摸一尺的位置,是那令人难忘的倩影。
记不得是怎么跟她搭上话的了。总之,在最初的几句搭讪中,她始终含笑的富有亲和力的眼神,丝毫未流露出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意思。于是,我们就算是相识了。
她说:“我是广西人,在西安上大学,刚大一。”她侧过身来回答我的问题。侧脸很好看。
“哦。是桂林人吗?”
她微微咧开嘴角,大大的眼眶弯曲成两个半圆形的月亮,略含歉意地笑了。她说:“不是。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
“我对广西的确不太熟悉。我所知道的也只有桂林、南宁、北海几个城市。不过这几个地方都很美。”
“是呀,都很美。广西都很美,山青水秀。”她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接着又补充说,“我家在防城港,离北海不远,离大海也不远。”
“那海我知道,叫北部湾。很令人向往的地方。”我得意地卖弄起自己的地理知识,略作停顿后,又说道,“我一直想去看海。”
“你在天津没去看海呢?”
“我想去南方看海。我觉得只有南方的海才像是海,而不会让人认为只是一大片水而已。”
“是啊!热带的海一年四季都很美,很蓝。”她的双眼又变曲成半圆的月亮,对我莞尔一笑,像是表示鼓励,“不用着急,你会有机会去南方的。”
广西女孩是陪她同学来买票的。她同学刚刚有事走开了,就让她暂时代为排队。
广西女孩今天下午乘火车回家。
她戴着一顶蓝色线绒帽子,穿一身白色羽绒服,背着一个白色的小小背包。两束乌黑的头发顺着耳朵垂下来,搭在胸前。身边放着一个小型的旅行皮箱。
这顶帽子戴在她的头上,显得很相宜,很引人注目。我总忍不住盯着她的头顶看,想像着她戴其它各类帽子的模样,并且断定,她本人才是令这些装饰熠熠生辉的原因所在,而非相反。
天空飘下细小的雪粒。风并不大。
火车站外人山人海。裹着全副冬装的人们显得很臃肿,行色匆匆,眉头紧锁。全都是急着回家的人。
她摘下右手上粉红色的手套,摊开手掌,试图接住一些雪粒。那双遮盖在长长睫毛下的月亮般的眼睛,充满怜爱地观察着不断掉落到掌心上的“雨的精魂”。
可惜,雪粒一触到她温热的手掌,便迅即融化了。她那专注的目光也很快由怜爱变为惋惜。
“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我听到了她心中的叹息。
不久,她的同学就回到了她的身边。
她健谈的同学,似乎已经跟她分别一年半载了,滔滔不绝地向她讲述着五花八门的有趣见闻。我完全插不上话,被冷冻在一旁,只好默默地继续排队买票。
那个中午,我一直静静地看着一个白色的背影,一直静静地看着时光飞逝。
03
下午。当晚的车票已经买到。站票。我知足了。
穿过西安火车站对面灰色的老城墙,我找到了一家咖啡馆,喝了一杯咖啡。卡布奇诺,很舒服的褐色观感,牛奶与咖啡混合的香气沁人心脾。
咖啡,苦与甜彼此融合,一如这人生。
咖啡馆里非常暖和,人气很旺。刚跨进门时,我的眼镜就被迎面扑来的热气弄模糊了。
呆在咖啡馆里面不仅很放松,可以悠闲地消磨时光,还有助于恢复体表的温度。我故意放慢喝咖啡的速度,低下头细心地研究着每一口咖啡的韵味。
十四时许。我恋恋不舍地走出咖啡馆,伸个懒腰,开始考虑接下来应该去哪儿了。
04
离火车开动还有大约六小时。这段时间如何消磨呢?
举首环顾的一瞬间,一个白色的背影映入眼帘,还有一顶蓝色线绒帽子。
广西女孩。
她独自一人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似乎正出神地看着咖啡馆门口来来往往的汽车。
我快步走到她的左侧,关切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不进去喝杯咖啡呢?”
她回过头来看看我,惊奇地笑了,说:“不必了。”
“你那个同学去哪里了?”
“她有事回学校了。”
“这么火急火燎的。怎么也不送送你?”
“她这人就是这样的。不过,她的确是有件急事要办。”
“哦。你到这家咖啡馆前有多久了?”
“有一会了。嗯…… 不到半个小时吧。”
很显然,我在那杯卡布奇诺上倾注的感情实在是太深了,应该早点出来才对!
“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看古城墙,还有城墙下的雪。”
“很喜欢雪吗?”
“非常喜欢。”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城墙,态度真挚。
她用一种很深情的语气强调说,“我想我一辈子都会喜欢雪的,永远不会厌倦。我从小就很向往这种冰天雪地的童话世界,羡慕在电视上看到的打雪仗、堆雪人的快乐生活。”
“那我们走近一点看吧?到城墙那儿去。”
“好。”
欣赏着城墙下光亮洁白的积雪,她摘下两只手套,蹲下身子,却并不急于触摸雪的肌肤,而是将双手合拢,盛住自己呼出的热气,然后转过头来,欣喜地对我说:“你看,在冬天里,我们可以看见自己的呼吸,可以捕捉自己的呼吸。”
我对她报以赞许的微笑。多么天真烂漫!
这个女孩,一切北方冬天里特有的事物,对她都那么富有新鲜感。
雪的肌肤平坦柔滑,宛如精美的绸缎。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仿佛唯恐损伤了这上天的恩赐。她说:“雪多么纯洁呀。”
她竭尽全力捧起一大捧雪,团成一个小小的雪球,让它在双手间来回兜了几圈,沉浸于一种孩子气的、别人所无从体会的愉悦中。
然后,她轻轻地捏住这个小雪球,示意我用手接住。她说,“送给你。”略微迟疑了一下后,又说,“我们堆一个小点的雪人吧。可以吗?”
纯真可爱的表情,无法拒绝的征询的眼神。
我回答说:“好。我给你做助手,你来堆。我堆不好。”
在堆雪人的过程中,我们的谈话也在继续。我们谈论着各自生活和上大学的城市。
西安和天津,繁华而陌生;防城港和我的家乡H市,美丽而亲切。难以忘怀的高中生活,紧张而充实;难以适应的大学生活,自由而迷茫。
我询问她的个人爱好。
她说:“我呀,我喜欢画画。不过画的不好,只是随便画画。”
我说:“都画些什么?画过自画像没?像梵高画的那种。”
“没有,”她说,“我画的不好,也不像。不过我画过向日葵,也像是梵高的那种,不过跟他画的没法比了。他的那是大师之作,虽然看起来挺孩子气的。但大师就是大师,画的就是不错。”
我问她:“那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你的画呢?”
她回答道:“我没有带来,放宿舍里了。不好意思。”“没关系。”
气氛轻松,心态坦然。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毫不矫饰。
那个下午,我们俩在西安火车站对面的城墙根下堆雪人,置熙来攘往的人群的异样目光于不顾,自得其乐,认真忙碌,单纯而执着。
雪人堆好了。广西女孩不停地搓着已经冻得通红的双手,很难为情地说:“太丑了,你看,像个葫芦一样。”
我表示谅解,说:“还好,还看得出是个雪人,没关系的。”
“哈哈哈哈。”
我们一起走进候车室。轻松随意的闲聊仍在进行,但离别的时刻也在不断逼近。时间从容地使一切化为陈迹,归于消亡。
再见,广西女孩。双眸明明如月的女孩,再见。
05
有些人,单是那惊鸿一瞥就足以怀念半生。可一份感情,在刚刚萌发时,就被迫结束。什么也没得到,又谈何失去?所余下的,也不过是无奈和遗憾。
从此只将余下哀叹,或许对于许多人而言,人生最美的便是初见,因为人生有时唯有初见。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