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挂着一抹红霞,空中有早起的雁三三两两的飞过。
露珠一颗颗晶莹剔透,铺在绿草上,点在一个个红透了的柿子上。
这是一片柿林,柿林的中间,有一座小小的孤坟。
一袭红衣的青芜,扛着一把铁锄,定定的站在坟前。她叹了一口气,虽然有点不舍得这坟上的青草,但还是挖了吧!这样,就可以多种两颗柿子树了!
柿子很好吃,也很好看。虽然一直都是她一个人,但也不觉得寂寞。这样吃着柿子,种着柿子树的日子,她觉得特别好。
青芜双手握着铁锄,用力的挖起土来。刚刚挖了两锄,她的后背就被轻打了一下,有点麻。
她回过头,看到身后的柿子树下,站着一个红衣的少年。那少年满脸的怒火,生生的破坏了那张俊秀的脸。
青芜有些不自在,小声的问道:“公子,因何用小石扔我?”
“因何?你青天白日的挖坟,又是要作何呢?”
青芜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说:“我只是想种两颗柿子树而已。”
少年的怒容缓了缓,问道:“你是谁?”
“青芜。”青芜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家在哪里?”
“不知,公子,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记得自己叫青芜。”
少年叹了一声:“难怪。”然后又问道:“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青芜小鸡啄米般的不停点头,她要是记得自己是谁,早就回家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少年走到青芜的身旁,说:“我是卫玉,以后,我在这里陪你可好?”
“你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了。”
青芜笑着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了。”
卫玉抬头,认真的看着青芜。心里轻轻的叹气。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就算没了记忆,她对他,还是一样的。
“青芜,已经有很多的柿子树了。这青冢就留着吧!”
青芜看了看坟上的绿草,点了点头。以后有卫玉跟他说话,她不会无趣了!嗯,也不会总想着种树了!
青芜伸手摘下一颗熟透了的柿子,递给卫玉,笑着说:“喏,给你,很好吃的。”
卫玉小心翼翼的接过,很是温柔的剥开皮,一脸笑意的咬下去。
青芜看着他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拉着他的手,轻轻的一跃,落在横着的树干上。
卫玉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和青芜并排坐着了!
青芜靠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卫玉,你不要害怕嘛!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好。”
卫玉吃完手里的柿子,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青芜。
“秋风恋恋,青草不黄,我有君子,在我身旁。……”
卫玉的眼角有些湿润,他忍不住的接道:“秋阳暖暖,柿染红霜,我是君子,在你身旁。”
青芜拍着手,欢呼道:“卫玉,你也会唱啊!好厉害!”
“青芜,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青芜认真的点点头。这歌,她还是看到他才想起来的呢!
卫玉叹道:“这样也好。”
他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青芜,我记起我的家了!我,我要回去了!”
“哦,那,那祝你平安。”
“嗯,你在这里也要平安。”
青芜看着卫玉,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青芜,再见,再不相见。”
“卫玉,再见。”
青芜呆呆的看着卫玉,看着他飘到树下去,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她的心突然就痛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侧躺在树干上,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却是什么也不能做。
青芜叹了一口气,她不能强留别人啊!如果别人不想留下,强留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卫玉,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心里很痛。痛就痛吧!她和他,其实就该痛的。
他爱她,亦恨她。是的,这样也好,她忘了他。那么,他就试着去忘了她罢!不爱她,不恨她。
青芜伸手扯过一颗柿子,小口小口的吃着。风迎面吹来,她丢下手里的柿子蒂。双手轻轻的放在腹部,缓缓的闭上双眸。阳光下,她红色的裙摆,墨色的长发,随着风不停的扬起又落下。
青芜在阳光里沉沉的睡去,沉沉的坠入梦境。
梦里。
夜已经深了,青芜守在东宫的藏宝阁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百颗夜明珠。
嗯,那个人应该不会来了吧!她,可以回去睡觉了吧。
她刚一起身,一个黑影就落在她的面前,吓得她赶紧的掐住了来人的脖子。
“你,还是来了啊!”
“公主等了我一个月,岂能不来?”
“既然知道是网,为何还来投?”
来人轻笑一声道:“因为公主是个好公主,我知道你会放过我的。”
“这么肯定?”
“当然,因为我盗的所有珍宝都是用来救助百姓啊!”
“呵呵,我是不是该赏你万金,再封王啊!”
“赏万金可,封王就不必了,我不恋王位。”
青芜看着眼前理直气壮的黑衣人,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嗯,三年来,你将这藏宝阁的百箱夜明珠,盗得只剩百颗。万金,其实早过了吧!”
“可是公主,我一颗也没有啊!你得感谢我,我替你照顾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感谢你,真是太感谢你了!这百颗你也拿走吧!大侠盗。”
青芜放开紧掐住黑衣人的手,行了一个敬礼。
黑衣人的眉眼弯弯,在青芜的注视下,把一颗颗明珠装进一个黑袋里。
黑衣人装完,对着青芜一拜。然后,转身潇洒的迈着步子走了。
看着黑衣人融入暗色里,青芜笑意满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半月后,青芜走在崎岖的羊肠小道上。本以为江南的水患三天就处理好的,没想到用了半月,唉!把烦恼丢在脑后,她嘴角上扬,迈起欢快的步子。
一个时辰后,青芜看到了柔和的一点烛光。光越来越近,她走得越来越快。
总算是到了,青芜把手中的火把插在地上。看着那颗树冠如伞,挂满果的柿子树。
她抬手敲了敲树干上的门,真的让她很好奇呢?这树干成了一个小木屋,居然还能结果。嗯,这柿子还能吃吗?会不会臭啊?呵呵!
门被无声的打开,青芜笑道:“卫玉,你就是卫玉吧!”
卫玉冷声回道:“公主能找到这里来,又何必再问呢?”
青芜伸手抚摸着卫玉的脸,说道:“都说卫玉公子天下无双呢?才无双,侠义无双。嗯,还貌无双。依我看,这貌嘛,还真不怎么样?才,怕是也不怎样吧!侠义,一直以来都是本公主成全你,就更不用说了!”
卫玉打量着青芜,轻笑道:“本公子也听说青芜公主,倾国倾城,是帝王之才。今日一见,嗯,公主这容貌倾一人心都难啊!陛下立公主为储君,真得再好好的三思再三思才行啊!”
青芜拇指在卫玉的唇上游来走去,眼里装满调戏。她的容貌虽只算清秀,但也还可以倾一城人心的啊!
“卫公子真是巧舌如簧啊!不知,卫公子打算什么时候造反呢?不,应该叫卫太子。嗯,卫太子,你什么时候复国呢?”
卫玉退了两步,有些惊讶的看着青芜。原来,她都知道,知道他是前朝太子的儿子,知道他的所有。
青芜拉过卫玉的手,认真的看着他雪白的手说:“怕了,这就怕了!我可是等着呢,等着你兵临城下。就像我的父皇一样,抓了你的父亲,然后将他养到老去,死去。而我,也打算这样呢!卫玉,我养着你吧!”
卫玉低着头,没有说话,如坠冰窟。他已经输了,输得彻底。
青芜贴近卫玉,鼻尖碰着他的鼻尖,眼眸锁住他的眼眸,很郑重的说:“卫玉,我是说真的,你可愿做我的皇夫呢?”
卫玉看着她深情的眸,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天还未明时,卫玉已经跟着青芜回到了皇宫。东宫的后院,种了满满一院的柿子树。
青芜牵着卫玉的手,走在林中。她很高兴,她喜欢的人,终于在她身边了!
“卫玉,这是我为你种的柿子树呢!你喜欢吗?”
“树虽多,可不是我的那一棵。”
“这样啊!我让人把你的那柿子树屋,给挖来吧!”
“还是不要了,让它好好的,自由的长在那里吧!”
青芜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卫玉灿烂的笑。
“秋风恋恋,青草不黄,我有君子,在我身旁。”
青芜唱完,用眼神示意卫玉相和。
卫玉轻叹一声,和道:“秋阳暖暖,柿染红霜,我是君子,在你身旁。”
青芜拍手道:“不错,有做我皇夫的自觉。”
卫玉抚着额,不语。他,这,这真的是那个老谋深算,无所不用其极的公主殿下吗?他怎么觉得,越来越像登徒子呢?而且,还是一个女登徒子。
“公主,公主,陛下,陛下跟柳公公来了!不,是柳公公跟陛下来了!”璧儿冲到青芜面前急急的说道。
青芜不悦道:“我父皇来了就来了嘛!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
“可是,公主,陛下铁青着脸,很生气的样子啊!好吓人的,柳公公还拿着剑呢!”
“好了,知道了!拿着剑就拿着剑呗!我宫里有成千上万的剑,还怕柳老头的一把剑不成。”
柳州跨过月亮门,对着身旁的柳全抱怨道:“你看看,还真反了她,一点也不怕我和你。”
柳全笑着回道:“陛下,我觉得殿下这样很好。”
殿下这样,和当年的你一模一样啊!柳全看了一眼柳州,没敢说出来。
“她很好,我就是不好对吗?”
“不,陛下你更好。”
柳州开怀的大笑,走到了青芜面前。
“青青,你真的要放过这小子。”
柳州说完,狠狠的瞪着卫玉。臭小子,真不知道青青是看上他哪里了!瘦得跟一根竿儿似的,肉都没几两,这样的人拿来干嘛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柳州挠了挠头,百无一用是书生。对,这臭小子,就是这样的货。
“嗯,父皇,我要他做我的皇夫。”
“不行,绝对不行。”
青芜拉着柳州的衣袖,撒娇道:“父皇,我可是完成你的心愿。想当年,要不是卫玉的父亲是男子,你早娶人家了!”
“胡说,我跟卫楼是知己。”
“那我跟你知己的儿子做夫妻,不是挺好的嘛!”
“青青,卫玉不是卫楼,他太有野心了!”
“我知道啊!”
“你铁了心要这样?”
“是。”
“若卫玉谋乱,你将如何?”
“我亲手杀了他,再一死以谢天下。”
“好,那就明日成亲罢!”
“谢父皇。”
“记住你说的话。”
“我不会忘。”
卫玉站在一旁,看着这样的青芜。他的心里满是佩服,若是他,可敢许下这样的承诺?他不知道。
他不愿去想别的,只想完成爷爷的遗愿,夺回他们卫家的江山。父亲没有完成,他虽起兵攻城,却是在开战时降了柳州。
他听了柳州的劝,不让百姓苦,甘愿呆在宫里不问一切。父亲甚至还来劝他,让他不要引起战乱,让百姓流离失所。还说只要百姓安,谁是皇帝都是没关系的。
他才不要听这些话,不要听。他不甘心,太爷爷奢侈享受,荒唐的以杀人取乐,使卫无力回天。
可是爷爷很努力,他努力的勤政爱民,卫却还是被柳取代了!
柳州虽拜爷爷为太上皇,也敬爱他。可是,爷爷郁郁而终。爷爷不甘心,他是更不甘心的。
他一定要,也一定会夺回卫家的江山。
“卫玉,卫玉。”
青芜扯着卫玉的脸颊唤他。真是的,居然喊了半天都没反应。她生气的狠狠扯了扯。
痛感让卫玉回过神,他轻拍落青芜的手道:“公主殿下,你叫我何事?”
青芜笑吟吟的拉着他的手说:“卫玉,今日是你二十五岁生辰。嗯,也是我十五岁生辰。卫玉,以后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公主殿下,你的家不会是我的家。”
青芜脸上的笑意一下全部退去,她叹了一口气道:“卫玉,陪我十年吧!若十年后的今日,你还是心里无我,我将这江山送你。”
说完,青芜从怀里拿出兵符,放在卫玉的手里。
卫玉毫不犹豫的收入袖中,十年而已,他怎么会心里有她。他要的是这江山,不是她,她就该把江山还他,不是送他。
花易败,人易老,十年时光飞逝。
正和殿,青芜端坐在龙椅上,看着用剑指着她的卫玉,看着低下头,视而不见的百官。
她冷冷的说:“卫玉,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样的结果。”
“柳青芜,就算十个十年,我也不会心里有你。这点,请你放心。”
“卫玉,你就这么想要这个江山?”
“这本来就是我的江山。”
青芜两指夹住剑尖,大笑道:“你的江山,笑话!卫玉,我告诉你,这本来是我柳家的江山。只不过,你们卫家坐了五代而已!你们卫家才是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既然我的父皇将它要了回来,我就有让它一直延续下去的责任。”
卫玉退后了一步,双眼泛红,大声的吼道:“我不信,你骗我。”
“我没骗你,你不是看了族谱吗?何必自己骗自己。”
“我不管,不管。柳青芜,这江山是我的,我的。我的十万大军已经攻入皇城了,柳青芜,这满朝文武也是我的人了!你,已经输了!”
青芜两指微微用力,夹着的剑随着殿门被撞开的声音,断了!
穿着黑色铁甲衣的御林军,围住殿中的所有人。两队御林军,站在青芜的左右,保护着他们的陛下。
青芜用手里的断剑抵着卫玉的心口,叹道:“卫玉,你的心比这杀人的剑还冷罢!我暖了十年,也没让你的心暖呢?真是可笑,可笑我太天真。呵呵,给你兵符,给你右丞相之位,立我们的孩子为太子。卫玉,这江山我已经给了你。你却还要,多此一举来抢。”
“珏儿,他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哈哈!卫玉,你恐怕是没有心的罢!输了,我的确是输了!卫玉,既然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那就陪我一起死罢。”
青芜将断剑刺进了卫玉的胸口,她趴着他的肩上说:“卫玉,你的十万大军本来就是我的人。这百官,更是忠于我的。以后,他们都是珏儿的人了!卫玉,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看着卫玉缓缓的倒下,青芜回头,看了看她站在门口的父皇和母后。
她将手里带血的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罢了,一切都结束了!爱上卫玉时,她就输了!
她爱上他,是在第一次看到他的画像时。那年,父皇刚刚把他的父亲接进宫里。而他,死活不进宫。因此,父亲指着他的画像说他以后是她的对手。
后来,她纵容着他偷取夜明珠,纵容着他招兵买马。然后收买他的兵马。她爱他,但是也有自己的责任。她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大柳盛世太平。
罢了,她和他,只是她爱他罢了!她无悔无憾。以后,他们的珏儿会很好,不会有人来争他的江山,也不会爱上不该爱的人。
父皇和柳全,会等着珏儿回来,回来守这江山。珏儿,她的珏儿,要六年后才能从泰山学完六艺回来的。
青芜的微微一笑,她,其实真的可以放心的走了!
卫玉看着倒在他身边的青芜,眼里全是恨意。他终究还是没有赢,他没她狠,没她会算计。他真是不甘心啊!可是,也只能不甘心。
看着青芜的笑,他也不由自主的笑了!不知为何,他觉得他们死在一起很好。真的很好,他突然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
梦醒。
青芜惊得坐起身,她看着天边的夕阳。她想起来了,梦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往事。
她早死了!已经死了三年了,那孤坟是她自己的。
记得,她死后,是与卫玉分开葬的。父皇把她葬在了南山,卫玉则葬在北山,他的那棵柿子树屋旁。
她爱卫玉,真是爱得至死不渝啊!变成鬼的第一天,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从陪葬品里,拿出柿子种,一颗颗的播下。
只到种满整个南山,呵呵,整个南山都是柿子树。
卫玉,还是恨她的,所以他走了,他们永远都不会再相见了!
卫玉穿过一棵又一棵的柿子树,看着那些压弯了枝的柿子。
他的脑海里,满满的是青芜的笑,青芜对他的无微不至,还有她把他捧在手心里的所有回忆。
她曾说,就算是变成了鬼,也要缠着他。她还说,她要变成白天也能晃悠的鬼,那样才好时时刻刻都缠着他。
他那时,什么也没有说。可如今,他也是鬼了!他还找了她三年。
视线被挡住,卫玉抬起头,看着眼前红透了的柿子。他如烟一般穿过那一串柿子,看到坐在树枝上痴痴的青芜。
他不知不觉又走回来了!他想,他是不愿走的,是啊!魂在这里,怎么走得了!
卫玉坐在青芜身旁,紧紧的抱住她说:“娘子,我回来了!”
青芜惊喜的看着卫玉,蹭着他的脸,不确定的问:“你不走了吗?”
“不走了,娘子。”
“夫君。”
娘子,等这一句她等了很久,总算是等到了!
“娘子,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去投胎?”
“不去。”
“陪我做鬼?”
“陪你。”
“陪我种柿子?”
“陪你。”
“陪我去看珏儿?”
“陪你。”
“陪我高歌?”
卫玉握紧青芜的手,深情的说:“娘子,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青芜笑得眉眼弯弯,轻咬着卫玉的耳朵,说东说西。
夕阳的余辉红得耀眼,染红了半边天,它看着相亲的两人,一副没看够的娇羞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