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醒转过来,琥珀抬起沉重的眼皮,头脑中一片混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她在哪里?
她望着天花板沉思,荧光灯管的灿白光芒太过刺眼,让她条件反射地要闭眼流泪。
“弥生,你终于醒啦。”
这个声音是。。。
“吉川前辈?”
剑道部大三的师姐,吉川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还认识我?看来没伤到脑袋。”
说到脑袋,琥珀便感到后脑勺传来钝痛之感:“我。。。怎么了?”
“说起这个,我真是服了你,准备法官考试也太拼了吧,居然在图书馆里睡着了,睡着了倒也罢了,你居然还能往后仰倒磕到脑袋。”吉川大着嗓门数落道,“平衡感这么差,别说是我们社团出的啊。”
图书馆?她记得她之前分明是在九条圣带她去的那个地方。想到这里,一种眩晕欲吐的感觉又向她袭来。
见她沉默,吉川道:“不好意思,忘了你还是病人。总之好好休息,考试什么的别太在意,我已经通知你的导员了,听说你父母也正要赶过来看你。”
“谢谢前辈,给你添麻烦了。”琥珀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的背包放在床头柜上,里面装着些复习用书,不知是谁布置了这些,又把她运到了学校的图书馆,制造了她受伤的假象。不过现在没空深究这些,她从包里翻出了手机,拨通了号码。
“妈妈。。。”
她刚开口,电话那头便是母亲的一连串问话,问了她的伤势,问了她的住处,还有是否有人照顾之类。
“嗯,已经没事了,可能只是之前太累了。。。你们不用请假过来看我。。。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我不缺钱,医药费有医保报销。。。真的不用过来。。。”
最后母亲又不厌其烦地叮嘱了一番,在琥珀的一再坚持下放弃了来看望她的打算。
并不是不想回应父母的关切,只是眼下陆奥国的形势不容许她在现世再浪费时间了。
琥珀掏出另一台类似手机大小的终端机,这是时空局派发的审神者专用联络器,可以穿越时空传递信号。
“你已经被停职了。”远山没什么起伏的声线隔着听筒更显得冷酷。
“什么?为什么?”
“违规穿越到未来时空,停职七天的处罚已经够轻了。”
“是九条圣带我去的。”
“他有特批许可,你没有。”
“他亲口承认了,是他间接杀死了荒井涉,他还想。。。”
“假装失忆对你有好处。”
“我。。。”
“你的徽章会暂时被限制功能,这七天你就在现世安心休养吧。”远山说,“别再惹麻烦了。”
说完通话就被切断了。
琥珀怔怔地看着屏幕,她的停职通知已经下达,与本丸的通信也被截停,这七天她只能呆在现世无所事事了吗?至于远山的态度。。。话语似乎是不想她再牵扯进来,还有他之前阻止幸也的行为。。。他站在哪一边呢。。。
Ⅰ
“无故被停职的话,是可以向时空局提起申诉的。”奈奈生说。
三日月道:“并不能算无故,文书里可是证据确凿呢。况且,申诉只能由审神者本人提起吧。”
短短几天,他已经把琥珀书架上那本审神者守则翻来覆去读了许多遍,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包括那句,与付丧神保持适当距离,不宜关系过密。琥珀并不喜欢违反规则,这点他很清楚。然而助长了琥珀对他怀有的那一份朦胧情愫滋长蔓延以致发展至今日亲密关系的,正是他自己。
虽然本丸里因为琥珀的突然停职曾陷入一阵混乱,好在三日月和歌仙等人很快稳定了局面,让诸刀回复到了日常的生活中。光忠照例为客人奈奈生送上了甜点和茶饮。
“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前辈不是那种会越雷池的人。”曲奇烤得焦黄酥脆,黄油的甜香一阵阵飘散在空气中,但奈奈生却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礼貌地尝了一小块便不再动手了。
“我不知道,如果去到了未来,会看到些什么。”
“会看到将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奈奈生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太妙,“您是说,前辈可能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吗?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也许是这几天主殿不在,才惹得老爷爷总爱胡思乱想。”
“三日月殿。。。这次和以前不一样,琥珀前辈不会抛下你们离开的!因为,因为她有您了啊。”看到三日月落寞的样子,奈奈生忍不住把和琥珀曾说过的闺中密话抖了出来。
三日月听罢展颜一笑:“真是羞愧,居然让奈奈生小姑娘来安慰我,放心吧,老爷爷我坚强得很。”
只是这种时候,他真的很痛恨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奈奈生一抬头,刚才还在眼前的三日月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手中的茶杯直直落下摔在地上,温热的茶水淌了一地。
“三日月殿!”奈奈生对着面前的空气呼喊了一声。
眨眼之间,三日月又凭空出现。他淡定地拾起了茶杯,好像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手滑了一下,没有打碎真是太好了。”
奈奈生揉揉眼睛,一度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一刻,可是地板上的水渍证明了刚刚发生的一切,这简直比大变活人的魔术还要难以置信。
“您刚刚,好像消失了一下。”
“有吗?莫不是小姑娘看花了眼?”三日月笑道,“我一直都在这里。”
“你刚刚又消失了一次?”奈奈生回去后,鹤丸进屋来说。
“这次我数到了五。”
“这么说比昨天那次长了两秒,频率越来越高,时间越来越长。”鹤丸道,“现在主殿回不来,狐之助又不知所踪,那个小姑娘是我们唯一有可能联系到主殿的渠道吧?真的不用告诉她吗?”
“我想,就算是琥珀在这里,大概也毫无办法吧,毕竟我连自己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黑暗,寂静,虚空,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我不这么。认为,她一定比我们掌握更多情报,说不定她会知道解决的办法,即便不知道,她一定也会。。。”
三日月摇着头打断了他的话:“我能感受到,她这几天过得很不好。”
鹤丸知道付丧神与审神者关系越密切,彼此之间的感应就越明显,既然三日月这么说,说明他们的主殿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但是如果她回来的时候你却不在了,她应该会更不好,你忍心吗?”
三日月依旧摇头:“所以,让我们去找歌仙先生商量一下吧,我想回到过去看一看。”
Ⅱ
“已经为您提交申诉书,请等待时空局的回复。”
市中心某幢写字楼的办公室里,正对着琥珀的投影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只狐之助的形象,它公式化地说道:“请为我的服务打分,非常满意请按5,很满意请按4。。。”
“我前天提交的申诉还没回复吗?”
“已为您查询,您没有任何未读消息。”
琥珀有些沮丧,停职期间总共只有七天,按照这样的效率,也许等她回到本丸了也不会收到回复,更别提撤销处分了。
是她太过天真觉得在那些个大世家的垄断之下她在时空局还可能有喘息的余地,也许正如远山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她能活下来已是很不容易了。
她随手按下5号键,推门离开。
走廊两侧的墙上贴着一张张刀剑男士的宣传画像,乍一看的确是个游戏公司的样子。两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这里,以为自己只是来应聘一份公司办事员的兼职,谁曾想这里是时空局在21世纪的办公地点,虽然简陋,却是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的开端。
有开始就会有结束。
尽管在知晓结局之后她还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三日月,面对本丸的大家,但至少这一次她不会再逃避了。
作为招牌门面,三日月的画像一直都被挂在最外侧,也是所占篇幅最大的一张。
琥珀自信绝不会记错这一点,然而当她走出通道,映入眼中的却不是那抹熟悉的靛蓝色,而是,大包平?
是游戏更新版本了吗?
几秒之后,眼前闪过一道光,琥珀本能地一眨眼,再睁开时又是三日月宗近在向她微笑。
“怎么回事。。。”琥珀走近,伸手触摸那幅挂画,纸面触感冰凉光滑,并无不同。可是刚才消失被替换成大包平的那一刻,她不可能看错。
她揭下挂画,又回到办公室中唤醒了屏幕:“请给我付丧神三日月宗近的资料。”
系统反应很快,三日月的文字数据悉数映到了投影上。
与记忆中比对之后,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但是琥珀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历史的频闪。
是指过去的历史发生改变对现在造成的影响,由于历史发展的波动性特征,使得变动因素需要超过每个时代的一定阈值才能延伸至下个时代。也就是说相隔的时间越长,想要通过过去改变未来就越是不易,这种频闪的出现说明历史正在发挥自我调节功能试图平衡产生变动因素。
有人在改变历史,而这种改变影响到了三日月宗近这振名刀延续至今的存在。
琥珀打开审神者论坛,首页上一片问号。
【冷却材】为什么我家爷爷刚刚消失了啊?虽然他又回来了
【吧务】向时空局提交bug 付丧神三日月宗近突然显像不稳定
【冷却材】啊啊啊啊啊啊婚刀三日月不见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随手点开几个帖子,却是清一色“您所浏览的发帖不存在”。
琥珀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样大规模的突然消失,应该是频闪无疑,而且说明历史的自愈能力已经捉襟见肘,如果真的发生改变的话,最终的后果很可能就是。。。三日月宗近不再存在于世。
三日月现在怎么样她想都不敢想,她可以坦然接受几年后的分离不代表现在就能把他夺走。
“狐之助!我要用时空通道!”琥珀道。
“不可以,审神者大人,您的徽章还在功能限制期间。”
“就是说,只要有一个功能完整的徽章就可以咯?”
“是这样,不,不是的,您要做什么!这里有监控!”狐之助哀嚎起来。
琥珀右臂上是一面灵力凝成的小盾,她正抄着这面盾猛力砸向抽屉上的锁。
“如果您再不住手,我将启动警报装置,3,2,1。。。”
屏幕应声而灭。琥珀把电源插头踢到一边,继续专注地砸锁。有时候科技落后也不是坏事,终于挂锁脱落,她打开抽屉,里面是备用的新任审神者徽章,万幸,已经被激活了。
她取出一枚徽章站到传送仪器上,说出了目标时代:“永禄八年,二条城。”
Ⅲ
纵观三日月宗近的整个历史,并不曾有过什么显赫的战绩,仅仅因为美丽而传世的他大多数时候都被保存在珍宝库房中,要说到刃生中最凶险的时刻,琥珀猜测应该就是这里了。
在足利将军的手上砍杀叛军,陪他战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想要影响到他现在的存在,那么在这里趁乱把他折断应该是溯行军最好的选择。
趁着夜色潜入城中,激战已告终结,血色弥漫在空气中,遍地都是拼杀至死的家臣和叛军尸体,周遭一片死寂。
这是琥珀第一次一个人穿越到过去,此处也不是溯行军经常出没的时点,琥珀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一路摸进建筑物中,循着血迹和尸体找到昔日剑豪将军最后的丧身之处。
传说足利将军英勇无匹,十几人近不得他身,最终叛军卸下门板压在他身上,才让他没了还手之力,被乱刀砍死,一代猛将就此归天。
不过琥珀现在没工夫感慨,因为她要找的那把刀——三日月宗近的真身,完好无损地插在地上。
她送了口气,走过去将它拔出,细细地擦拭干净刃上的斑斑血痕。
此时漆黑的夜色,却传来另人不安的簌簌声响。幽绿的荧光映亮了空间,琥珀知道这是比鬼魂更可怕的存在,溯行军出现了。
Ⅳ
“我想就是这里,那时我唯一能想起来的地方。”三日月歉意道。他原本只是想自己回来因缘之地二条城看一看是否有异,谁想到歌仙他们听说之后强硬地要求他带领一队人马一同前来。
“我好像也在这个地方呆过。”大包平说。
“足利将军酷爱收集名刀,他的武器库可是天下爱刀人士梦寐以求的宝库。”鹤丸道,“骨喰藤四郎也在曾被保存在这里吧?”
“是。”药研答道。
“啧啧,血腥味很重,气息很不详啊。”和泉守按着腰间佩刀,即使见惯了战场厮杀,这里的氛围还是让他很不快。
他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冥冥的薄雾中,敌人蠢蠢欲动。
“御所被溯行军包围了。”药研侦查完,“数量并不少。”
“这个时间,将军应该已经身亡了才对,他们想改变什么呢?”
“想要复仇吗?”小夜突然说。
“三日月,你说呢?”大包平问道,一回头,却发现他们的队长三日月又不见了踪影。
众人沉默地等待,心中的不安却在一点点加深。
敌人在此刻开始采取行动,他们目标明确地向耸立着的御所围拢过去。
三日月重新出现了,他状似不经意地拭去了额头上的一层薄汗:“他们的目标大概就是我,抹杀我的存在。”
“那还等什么?怎么能让他们得逞?”
不知是谁一声暴喝,大包平与和泉守纵身跃入了敌阵。
“真拿他们没办法。”鹤丸笑着拔刀加入了战局。
“外围交给我们,您尽管进去保护好您的真身。”药研道,“您感受到了吗?大将她,好像也在这里。”
三日月点点头,快步突入楼中。
相隔越近,琥珀的灵力感应就越明显。楼中的溯行军似乎都集中在琥珀身边,三日月便知道他的真身此刻应该就在琥珀手中。
Ⅴ
果不其然。
房中的一角,琥珀扶着太刀蹲在地上,似乎是体力不支,几个溯行军将笼罩着她的结界团团围住,每攻击一次,结界便颤动一分,好像随时都要破碎似的。
三日月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挥刀便上,溯行军并未想到会被偷袭,措手不及间包围圈瞬间破开,一振打刀和肋差倒在了新月似的刀光之下。
“琥珀!”他把琥珀护在怀里,背后流矢火铳齐发,刀装尽碎。万幸赶上了,他终于不再是无能为力的那一方了。
早已感应到他到来的琥珀睁开了眼睛,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越过他肩头用仅存不多的灵力掷出了一张引火符,平地窜起的火焰将一把悄然上前的短刀烧为了灰烬。
“我们走。”借着熊熊燃烧的火势,三日月抱起她向外冲去。
琥珀握紧了手中的太刀正身:“这里,还有一振大太刀。”
“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三日月低头在她耳边道。
沉重的脚步声伴着飞溅的木板碎屑,离两人藏身的房间越来越近。
“三日月,对不起,我。。。”方才灵力流失殆尽之际,琥珀甚至以为自己就会在此处成为溯行军刀下亡魂,没有想到她竟然感应到了自己的付丧神来到了这里,更没有想到转眼之间三日月便出现在了她面前,怀抱着她,为她舍身挡刀。“你。。。还好吗。。。”话到嘴边却又只能哽咽在喉间,她能说什么呢?怨自己莽撞又无能,保护不了他吗?还是怨自己明明知道了结局却依然选择欺骗他吗?
“我没事。”三日月抹去了她颊上的泪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药研他们还在外围作战,琥珀快些打开通道带他们回去吧。”
“对,我们快离开。”琥珀稍稍振作了精神,放下了太刀,开始结印。
空间震动得越发厉害,隐隐能听到大太刀的咆哮在回响。
三日月守在琥珀身边,推倒了橱柜堵在门口。
通道入口被打开了。“我们走吧,回去之后马上强制召回他们。”琥珀伸手去拉三日月,“至于这把刀,姑且先带回去再做打算。。。”
琥珀却没能如愿握到他的手。
“不管是被毁坏还是失踪,都会对历史造成破坏。”三日月说。
“你是想。。。”
“小琥珀先带其他人离开这里。”三日月拾起自己的正身,“既然是冲着我来的,何必连累他人,就由我留下来做个了断吧。”
“不要!”琥珀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如果历史真的改变,即使我回去了,也可能不复存在不是吗?”三日月道。
“历史的波动传递到一千多年以后还要很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像个蛮横胡闹的孩子一样,琥珀固执地说着,“我不要你冒这样的险。”
三日月无奈地笑着:“如果还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想和琥珀分开。”
话语像子弹一般击中了琥珀的心房,她努力地想忘记之前看到的一幕幕,却怎么也忘不掉。“跟我一起回去吧。。。求你了。。。三日月。。。”她拼了命地拽着三日月的袖摆,柔软的面料却流沙一般从自己手中溜走。
“三日月!”她眼前的三日月,再一次消失不见了。
三秒,五秒,十秒,三十秒。。。
空气仿佛凝窒,琥珀听不到耳边的任何声响。
她的三日月,一直一直都没有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