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一把火烧出另一个世界

2015年9月28日晚23:43。

我的奶奶离开了这个世界。

享年85岁。

第一次眼睁睁失去至亲的感觉,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到我两点一线的日子中,炸起了巨大的水花。第一次,生命这个词有了鲜活的意义。

当一个生命才走了连五分之一都不到的人站在一具早已去往另一个世界的灵魂面前,那种卑微感,茫然感,震撼感,是任何小情小意的山盟海誓,荣誉裹挟的成就感都无法比拟的。

第一次面对这场景,我终究在命运面前还是显得太稚嫩。

生命无法令我们满意,那我们就随它吧。

三个小时前。

“奶奶,您怎么样啊。”

奶奶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好几层被子。在时间的滴答声中,伴随着奶奶微弱的呼吸。奶奶没有回答我,也不用回答我。

楼道里很昏暗,虽然刚8点,但是病房里的病人们大多都已睡去。在老年病房里,病人连睡觉都要珍惜,死神什么时候下逮捕令,谁也说不准,梦里花落知多少啊。z

可是陪床的人正好相反了。家人一个个都面如土色,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奶奶的手被轮流握着。仿佛可以感觉到时间被风吹动,缓慢地流逝。

22:06。我将奶奶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里,猛然清醒。如同一注水,倾泻于我的手掌心。

“睡一会吧,就闭一会眼睛,没事的。”像猫一样亮的眼睛。岁月在生命里留下划痕,无声无息。

22:18。家人陆陆续续都去隔壁病房休息了,霞姑教我怎么看心律仪。第一排是心跳,第二排是呼吸,第三排是血压。

我什么都不去想,就握着奶奶的手,盯着心率仪。上上下下,生命变得可以测量。生命变得有了分量。

22:29。霞姑轻轻的抚摸奶奶的额头“奶奶,这是谁啊。”指着我。

“菲菲(我姐姐)。”奶奶困了。声音微弱的像在海边看云,轻飘飘的连痕迹都没有。

“嗯…是希希”姑姑故意大声了一些。但我知道,奶奶不是不记得,只是没有力气说了。

我不会怪奶奶。说来也可笑,我到8岁左右的时候都还不知道奶奶的全名,奶奶看着我长大,也许如今她80多岁了,叫错了我的名字。但那不重要,是谁在她身边都不重要,只求在一点点离去的路上有人陪伴。

22:33。换妈妈陪着奶奶了。奶奶依旧紧紧盯着妈妈,想把妈妈装进眼睛里似的。像玻璃弹珠般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是奶奶的心灵,到最后都依然明亮如镜,平静如水。奶奶不敢闭眼,她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托娅(妈妈的名字)你热不热啊。”那差不多是奶奶说的最后一句话。奶奶虽然虚弱的说一句话要喘三下,但是还在问妈妈的冷暖。我无法用更多华美的语言来描写这情景,那种亲情无关年龄,无关健康。所有的词汇与句子都显得贫瘠。

23:01。我不敢在病房里呆着,时间的每一秒都挠着我的心,我走出了病房。

23:25。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大家一遍遍的呼唤着奶奶,奶奶多么端庄祥和啊,死神轻轻的牵着她离开。眼睛依然亮亮的,只是好似困了,慢慢的,慢慢的,像是要睡着了。

23:36。打一针强心剂,维持生命体征。

23:40。医生说,挺不了了,放手吧。奶奶闭上了眼睛,紧紧的抓的我的手。面部紧绷,皱纹挤到一起,手上的血管像山脉一般。我们一遍一遍的呼唤奶奶,因为家人们和奶奶的关系不同,有叫奶奶的,有叫姥姥的。

“奶奶,坚持住。”

“姥姥,姥姥最棒了,加油。”

“妈,没事的就当睡一觉。”

没有一个人放声大哭,自己的情绪已经不重要了。

23:43。奶奶松开了我的手。她走了,换了一种姿态幸福着。最后的最后,家人们围在身边,目送着灵魂的远去。

22:58。

心率回来了。哥哥冲到楼下叫医生,我紧紧的抓着衣角,把衣角攒成一团,想快破抹布。爸爸镇定的组织治丧委员会,有序的安排所有工作,谁负责葬礼安排,谁负责遗物,一项一项的分工。走廊里很黑,站在路灯反射光里的爸爸只是剪影,却那么的高大。我一下子哭了,因为从今往后,爸爸就没有母亲了,我老家的小屋子小院子,属于奶奶的那片小天地,如今也只剩枯黄的枝叶了,也只是一栋房子了。

我们失去了回家的意义。

23:59。窗外面能看见星星呢。家人们开始收拾奶奶的东西,一点一点打包带回家,女人们帮奶奶换衣服,我站在楼道里,什么也没想。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十月初的凉风吹在脸上,凉凉的。

人生究竟应是怎样?我们究竟应该以什么姿态活着?是一瞬的冲动,一世的光彩,还是认认真真的做好时间出的每一道选择题,这一切的一切在死亡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即使颠沛流离,即使波澜不惊。

活法有很多种,但人生只有一次。这两个月来,北京和医院往来了也有三四次,这楼道里每次都有新面貌,上帝老爷爷洗一把牌,领走了几个满意的灵魂,又组成了新的,蜡烛快燃尽的生命团体。

奶奶是死神的新欢,死神带奶奶跳舞,一圈一圈,在时光里曼舞。跳够了,便带着奶奶私奔了。上帝为他们办了一场隆重的婚礼,就像奶奶嫁给爷爷时那样。死神带她去了天堂,奶奶转身离开,头发慢慢变黑,皱纹慢慢消失,脚步越来越轻快,不再需要人搀扶着走路,桥的那头,一顰一蹙,一举一动,恍若雨后晴天般美丽。

迟暮如他们,喜乐笑颜开,欲语泪先流以假乱真知否,早已过了畅饮开怀的年纪,只求个安稳就好。

年少如我们,月明星稀,我就这样看着奶奶静静睡去。

还需要悲伤的情愫为这故事加点料吗?我想不需要了,我会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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