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路

      我去地里打猪草回来,看见校长在我们家门口坐着,她更瘦了,背脊单薄的像一张纸,也佝偻的更深。她看见我,招呼我过去,拉着我坐在木桩上,拍拍我头上被风吹落的叶子,语气尽是怜爱“为什么不去上学?快高考了,有什么困难跟老师说。”

        说完,校长也不催我回答,她只是静静看着我,内心突然涌出无限委屈,我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时吹来一阵风,是此刻最好的慰藉。远处有微光,或许说救赎太宽泛,这是希望、是我人生在此时唯一的希望。

        我放松下来,看着校长依旧慈善的眼睛,要开口诉说,正在这时,我妈提着泔水桶从屋子里出来,看见我,那双常年因太阳照射而变黄浑浊的眸子流转出刻薄,我下意识的瑟缩在校长身后,我妈看见了校长,又是一副笑模样,可她笨拙,在原地放下了桶,搓着手,她没话说,她只是个没读过书的农村妇女。校长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继续讲,我胆怯的看着我妈,我妈也低着头,黝黑的皮肤不停的流汗,她在太阳下,流了一辈子汗。

        “我不愿同她一样。”这是我心底挣扎的嘶吼声,终于,我要放出樊笼里的自己。我声音很小,树上蝉鸣连连,却也没有被淹没“我弟弟要上初一了,家里说要给弟弟在县城补习,没有那么多钱让我继续念书了。”一口气说完,没有想象中的涕泗横流。在离开学校后的日子,杂草乱生的山坡上、崎岖险峻的崖壁间,被镰刀割破的手指、被石头擦伤的膝盖,我空白又迟钝的感知力,又在彼时敏感。所有疼痛袭来,给我涅槃重生的盔甲。

      我妈慌忙要解释,语不成序,可口中说的儿子慎重又慎重,仿佛真是含在口里的美玉。“你儿子才上初一,她都上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孰轻孰重你不知道吗?你不让她上学,让她和你一样,一辈子愚昧无知!一辈子在这大山里生儿育女?”校长脸上的那副眼镜陈旧又厚重,可我还是能看见她眼里的尖锐,静水淡然无波,可她,是和世界有折痕的一角。

        我妈偃旗息鼓,她反驳不出,她只觉得稀松平常,她经常跟我说,祖祖辈辈,大家都一样。校长趁着我妈愣神之际,转过头跟我讲“走!跟老师去上课,你不用管其他的,就扎进书堆儿里学习,只管高考,老师给你保驾护航!”说着,卸下我背上的背篓,拉着我就走,我没有回头,没有看到我妈的表情,我也猜不到,我只跟着校长,满心都是我即将到来的灿烂光明的未来。

        我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再来学校找我,我如校长说的,一心只有高考一个目标,每天勤勤恳恳,学习学习还是学习,校长在日常生活中帮助我,又在学习上严厉监督我,我比别人付出百倍的努力,因为我好不容易从荆棘中走出,我不愿再回去。又或许,是校长那日益塌陷的背脊,激励着我。

      高考那天,校长像往常每年一样,陪着我们去考场,拿着那个已经开始掉漆的保温杯,和一袋子药,她开玩笑的跟我们讲,她吃的药比她吃的饭还要多,是啊!她三十九岁就来到了这里,她放弃重点中学向她抛的橄榄枝,微薄的工资也要拿来给我们花,毅然决然,翻山越岭的,拯救了一个又一个人生本该晦暗无光的女孩儿,她让她们走出去!她孱弱又有力的身躯是遮天的屋檐,保护着和我一样的大山的女孩儿们追逐梦想的权利。

        成绩是意料之中,是重本。查出成绩那一瞬间,我在斑驳的课桌上哭的不能自已。我为我释然,又为我开始起航的人生感慨。那天,校长就站在校门口,像那天去我家接我一样,只是这次,不是重逢,是离别。她说,不要回头,要一直往前走、一直走。

          教学楼上的那句校训在太阳下闪着光,镌刻在这大山深处,伴着校长迎来一批批艰难向生的女孩儿,朗朗有力的读书声,将经久不衰。

        从此我下定决心,不再做依附他人的藤蔓,我要拼命生长,长成一棵树,把鲜花开满树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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