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写我小时候经历的夏天。
是因为我想给现在的孩子看看我们那时候的夏天。
这些夏天的事儿,有些我已经写过了,在我以前的日记里,随笔里。写它们的时候,我的外公外婆还在,而现在他们不在了,我的外公比我的外婆离开我们的时间长一些。现在我好像每天中都有想起外婆的时刻,那时我也许在讲课,在批作业,在做饭,在看窗户外的马路,在听鸣笛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外婆陪伴我的时间长一些,还是外公离开我们的这段时间里,我更懂得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夏天也许是从一顿六月六的饺子开始的。小时候的我和弟弟太馋肉了,一顿六月六的饺子,必须是韭菜肉馅的,那是全世界最香的饺子,在后来再没跟这媲美的,必须吃到肚皮撑得紧绷绷的才能罢休,即便后来因为吃得太多不消化再从肠子里滑溜出去也是不计较的,反正已经从嘴巴里尝到了肉的味道。妈妈从一个大铁锅里盛出一碗一碗的饺子,先要我们送给左邻右舍,再用这一碗一碗从左邻右舍家里换来他们家的饺子或者别的什么吃的。
有一年,吃过了饺子,我和弟弟想跟花红艳回家过两天,便坐上了她收粮食棉花的大船和她去周围的庄子上收粮。船停靠了一户又一户人家,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弟弟就像两条温顺的小狗安静地呆在船头,看着河两岸的田地,船逆着夕阳的方向往家驶去。
夏天也有可能是从游泳开始的。一开始是爸爸带着我和弟弟,绑着橙色的救生衣,从河的北岸游到河的南岸去。在南岸的码头,外公靠最原始的方法教会了我、弟弟、表妹,后来在南岸游泳的孩子一下子多起来,成了气候,游泳成了夏天必须做的事。每天下午等河水的温度上来,准点向外公请示,就一窝蜂跳进河里,然后开始不厌其烦地跳水、潜泳、拍水、欢腾......大马蜂来了,谁也不敢惹,就在水里憋一会儿;被捣蛋的几个摁着不让起来,就抢几口水,眼镜红红地上来一顿飞揍。夏天的小河是不孤单的,总会被这一群或那一群的孩子搅得鸡犬不宁。而外公就坐在西山强的阴影里,边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边看着我们。
孩子的夏天不怕黑不怕晒,是那么快乐,一旦快乐起来的时光就显得非常短暂。你还沉浸在夏天开始的放肆与自由里,悄抹烟儿的,听了几场惊雷,淌了几场暴雨,这种肆意与自由就要结束了。
夏天是在铺天盖地的白棉花里结束的。大人从地里摘了棉花果,铺在天井里,晒或不晒,我们坐在墙角剥棉花,有时比一比,谁剥得多剥得快,一篮子剥完就铺到阳光里,有时大人心情好就赚点零花钱,一篮子棉花五角钱。我家剥完了就跑到邻居家去,有棉花就坐下来帮忙,别人家的小孩也一样。晒棉花也是我们的活。倘若一天安然无事那就等太阳落山,把晒得蓬松的棉花收进大蛇皮袋里;如果一天不能安然度过,来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那就要抢收了。那场面必然是第一个感受到雨来临的人在天井里大吼一嗓子:下雨啦!下雨啦!接着就是从屋子里呲溜出来先麻利地抢收自家的棉花。所以任务在身的日子总是不得劲的,总是要提心吊胆地不断从屋子里探出脑袋看看会不会有雨,雨来没来。
有一年,棉花还在天井里、楼顶上、瓦房上晒着,我们要去帮一个邻居家种好几亩的大白菜,这是一户最早有农业致富理念的人家。小孩子去帮忙一图新鲜,二图她家地里的西瓜。我们都怕地里的蛇,所以非常关注,水沟里、池塘边上到处都是。好不容易熬到了要收工,大人让我们先回家,结果竟在路上与一条蛇四目相对,蛇显然也受到了惊吓,我们尖叫着找了一条曲折的道回家,这种战战兢兢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却又像是昨夜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