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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长在没有饿了么和美团的年代。饥肠辘辘的青春记忆里,是满大街的苍蝇馆子。
那时的苍蝇馆子,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基础款和地域特色款。
所谓基础款就是一般的夫妻老婆小饭馆,通常写着“张红饭店”之类毫无记忆点的名字,很多索性连店招都没有。为了节省开关门的空间,装了玻璃移门,移门上帖着粗大方正的红字:“特色小炒”、“家常实惠”,“欢迎光临”、“空调开放”……之类的字眼。
暑气难耐的夏日,你一进去,老板娘立马从柜台后面起身冲着门的方向垫脚张望:“关门,关门!”,语气之恳切,让你顿时也为一拉一关之间那漏出去的几丝凉气感到肉痛起来。
地域特色款,顾名思义,是那些搭载了当时风靡一时的地域元素的小馆子,比如:重庆鸡公煲、桂林米粉、南京老鸭粉丝煲、福建千里香馄饨、沙县小吃、兰州拉面、黄山菜饭骨头汤……
这些小店的定位,虽然貌似在连锁化的边缘疯狂试探,但拉开那熟悉的玻璃移门,见到那几张油光锃亮的桌子、一脸“我是老板家亲戚”傲娇表情爱理不理人的服务员小姑娘,便知道这同样也是夫妻老婆店没错了。
这些小馆子口味不一,卫生状况不一,在大众点评上自然也是查不到的,一家店的人气,很多时候靠的就是口口相传。
那些味道好分量足又干净的,尤其是如果开在学校边上或者其他年轻食客流量大的地点,很容易就开成了钉子户,一蹲好多年,直到所在的巷子拆迁,才另起炉灶老店新开,还不忘带上“原某某大学后门某某饭店”之类的宣传。但这个时候,往往已是人气不再——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但老食客们已经四散而去各奔前程,更年轻的人们却有了新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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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还没有“社畜”、“内卷”等等说法,也不流行“躺平”。奋斗还是主流话语。在大城市匆匆上下班的年轻人中间,“地铁口黑暗料理”,是另一种较为流行的解决方案。
之所以说是在地铁口,是因为那时地铁站内部的商业空间,还不流行做成食坊式的小餐饮铺,倒是有很多卖衣服和饰品的小店。十几年间,淘宝时代全面到来,这些小店悉数退出。
当时,小商贩们在地铁口支起一个个流动摊位,卖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炒河粉、紫菜饭卷……随手打包带走就是一顿工作日早餐或者晚饭。但这个选项有一个问题,就是不够稳定:地铁口的小贩,有时候在那里叫卖,有时候又被赶得无影无踪。
比较靠得住的,是那些有固定摊位甚至是小小店面的。也许有人还记得,2010年以前,在南方很多城市流行过一阵一种叫做“土家掉渣饼”的小吃。也许是因为制作设备笨重不便移动,往往会在地铁口或者轻轨站点下面有个两平米左右的固定小铺子。
这是一种神奇的食物。五元一个,宽大柔软的饼面上撒的“渣”,是一层混合着葱花香的薄薄的肉末,能够快速满足年轻人对于肉香和碳水的口腹之欲。它的神奇之处还在于,一夜之间爆红,在上海的每一个地铁站口几乎都能找到,又在一夜之间熄了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很多人的青春记忆里留下一抹口味奇特的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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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小饭店和小吃铺,共同的特点是便宜。如今被视作稀松平常、日常打发一顿随便吃吃的连锁餐饮店,正在兴起的路上,那时却是偶尔改善伙食才能有的选择:永和豆浆油条套餐、吉野家牛肉盖饭、吉祥馄饨…...十几二十元一份,不是每天都可以吃的。
偶尔懒惰不想出门,外卖也不是没有,但都是每个店家自己决定送不送。无论连锁店还是苍蝇馆子,用的都是土办法:打电话叫。不少连锁店和一些有心的小饭馆,会制作一个简单的小卡片,上面印着菜单、价格和订餐电话。更多时候,就是简单粗暴的一张A4打印页,白纸黑字,拿个胶带粘在宿舍门背后,哪天不想出去吃的时候捞过来看看。
没有外卖平台的日子里,送餐时间全凭食客和商家商量。
有时候他会问你,能不能等?他这里还有人排队呢,能等就“一会儿给你送”。等了半天不来,你打电话催,他又说“马上就到”。这个“一会儿”和“马上”是多久,谁都说不好。没有量化,没有算法,只有人和人互相扯皮。
有时候,年轻人也想着呼朋唤友改善伙食,网红店尚未兴起,也不流行给食物摆盘拍照,所以大家对于品相的要求不高。那时上海市中心的吴江路美食街还未改造,密密匝匝地都是不知名的烧烤店和大排档,夏天的夜里,常常是横七竖八烟熏火燎。和朋友开开心心点一堆烤串开两瓶啤酒,喝到兴头上,又莫名其妙流一通眼泪。
如今这样的生活早已远去,人到中年却开始跟着年轻人节奏,在B站上看《人生一串》,在腾讯视频追《早餐中国》。满屏的烟火气中,似是旧人来。列车隆隆向前,留给每一茬年轻人和属于他们的时代一期一会的时间。
(公众号:流行考古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