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杨在学校的天猫超市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没找到什么喜欢的饮料。

快上晚课了，身边的朋友催促：“快点呀，要不随便拿一个得了，反正就是上课缓解犯困的嘛。”

缓解犯困…那不如去拿茶叶好了。洛杨突然被提醒，快速看了一下手机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然后走到饮品茶的架子前面。茶π、柠檬茶、东方树叶。

没经大脑，她直接拿了东方树叶茉莉花茶，然后推推朋友：“走吧。”

两个人走向结账处，一边结账一边闲聊。朋友说，你好像很喜欢茉莉花茶？每次都是这个味道。

洛杨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于是说：“也不是很喜欢茉莉花茶，就是可能小时候经常看见茉莉清茶、茉莉蜜茶那个饮料，所以现在看见茉莉花茶就顺手拿了，反正也不难喝。”

朋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结账完毕，两个人骑自行车去教学楼上课。

是个200多人的大水课，名字叫亲密关系。

其实课程无甚趣味，内容也大多就是《亲密关系》这本书上的深入讲解，她上课之前在课程准备里面看到读书要求，早就看完了这本书。

中年男性老师在讲台上讲啊讲啊讲啊，给她讲的有点犯困，顺手拿出饮料，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抬抬头看PPT，现在在讲“亲密关系其实是一种自身的需求索取，你从对方身上想要得到的，都是自己需求的东西。”

我有什么需求的东西呢？她的思维稍稍跑偏了一点。

洛杨突然想起了沈季年。

沈季年是她的初恋，也是她从小到大唯一谈过的一次恋爱，是高中同一届的同学，他学理科，她学文科。

高中管的很严，不仅是恋爱，还有仪容仪表什么的，女生不准留长发，最多不能过耳朵上方，男生大多要求寸头。洛杨长的很小只，脸圆圆肉肉的，留着短发很像樱桃小丸子；沈季年则是又白又高，剪了寸头也还是阳光帅气。

总之洛杨觉得自己算是见色起意吧，但是相处了一阵子，倒也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对方。

两个人周末一起坐车回家，洛杨总是攒了一周的话想说，可是临了临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平日里和朋友谈笑风生、巧舌如簧的仿佛不是她。

她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当时就想起《傲慢与偏见》里的“要是爱你爱得少些，话就能说得多些了。”其实原著的语句不是这么明确的，但译者意译得很到位，她算是真的感受到了。

高一下学期入夏的时候他们在一起，暑假一起在主校区自习，虽然不是一个班，但是能够经常见到。

在这个学校的严格制度下，见一面、互相对视几眼都不容易，说几句话已经是奢侈了。那个学期的他们有很光明的未来，她考了文科年级第三，并且学习刻苦，眼见着成绩节节上升，很有维持第一的希望；他破天荒考了理科年级第八，也在努力学习。

他给她一摞理科自己出的数学卷子，放在一个包里，趁晚上回寝室的时候塞到她手上，说：“你帮我拿着。”

洛杨愣了好一会，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颐指气使，回去等室友都睡了，借着月光打开一看，是一整叠数学卷子和一个本子。他在本子的第一页写了一整页的情书。

最后写了一句：“我们一起好好学习，万一两年后你考上清华、你考上北大了呢！”后面是一个羞涩的笑脸。

她把本子和卷子留下，暑假作业早早就写完了，她在反复背诵第三遍政治历史书之前，先抽了几天做完了几套。当时文科数学理科数学还没分卷子，文理教学和考试都一起——她一直觉得是学校懒得出题。

返校考试，她考了文科年级第一，语文数学英语都是文理年级第一。沈季年不怎么喜欢夸人，她猜他也应该不会太喜欢自己的女朋友比自己学习好很多，毕竟青春的男孩子多多少少有点大男子主义和傲气——谁不喜欢被人温温软软来问问题？

偏她倔强，有很多问题就愿意自己想，并且觉得只有自己想明白了才能融会贯通；又偏偏自己都想明白了。

沈季年得知考试成绩之后下一个周末见到她，直接夸了一句：“厉害啊！”

洛杨当时觉得自己骄傲极了，比一科一科拿到考试卷子还骄傲。

后来几个月发展的还算平稳，可是毕竟是高中，学业为重的时间，并且学校看的紧，根本说不上几句话，有很多矛盾误会，见面忙着互相关心，想不起来解决，拖着拖着还是出了裂痕。

沈季年嘴硬，不怎么服软，倒是经常说些不那么好听的话；洛杨又不是服输的性格，他说话不好听，她就冷着脸，也不搭理他。沈季年会道歉，可是却不一定改正，下次遇到异性朋友的故事，照讲不误——他倒是不会和异性朋友发生什么事情，可是他喜欢把异性朋友的事情她，然后到最后再说自己是如何拒绝掉的。用他的话讲，是邀功。洛杨无数次因为这个生气，甚至连分开的话都说过，把沈季年吓得不住赔罪，可是嘴欠还是嘴欠。

结果久而久之，在相处到快一年的时候，洛杨已经建立不起异性朋友方面的信任，沈季年也不能完全做小伏低，两个人的关系僵化了。

堪堪拖到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沈季年生病没考好，说话冷了几句，洛杨起先还能安慰安慰，之后也生气了。

回家的车上，他们冷了好久，等再回到学校，洛杨就提出了分开。

这次坚决，她自己哭了好久，也狠不下心，但确实不能再在一起互相折磨了。周末她也留在学校上自习，不再经常回家。

沈季年开始每天三次地问候。高中大家都在固定的时间段在教学楼、寝室、食堂三点一线，沈季年就去她必经之路上等着；洛杨周末不回家要填表，他就托洛杨班级的自己认识的朋友想办法打听，争取一起留校自习，午饭晚饭、午睡起床都绞尽脑汁地守在路上。他学物理竞赛，有时候在周中会用到周末的自习处，他就周中写纸条，然后周五放到她坐着的位置，等到周末她就能看见。

这样又过了快一个学期，她屈服了。高二下学期结束，他们就都回到了主校区，在主校区开始高三一轮复习。

可是做小伏低没用，他真正的问题还是改不掉，两个人还是争吵，她还是不能信任。

不仅如此，他也开始不能信任她，因为有了那一段分开的经历，沈季年害怕她随时抽身，连同班同学的男性朋友都开始吃醋。

有时候他来找她，看见她在和男生同学说话，都可能阴阳怪气好半天，或者直接写个长长的纸条，谴责、控诉，把话说到很难听。

她哭了一次又一次，被伤害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因为原谅过那么一次，想到他当时是如何用心、如何苦苦哀求，之后就狠不下心来。就这样拖呀拖呀，几个月之后文综开始合卷，原本文综总是拉分的她突然崛起，连拿了几次文综合第一名，加上语数英本来就经常比第二名高很多，她几乎稳稳地坐在了文科第一第二的位置上，并且去了清华的冬令营考试。

高考前200天，学校延续高一高二的风格，让大家给高考后的自己写信。她打开自己前两封高一高二写的“给高考后的自己”，仔细看了一遍，简单敷衍了几个字在这封信上，就封了口。

她要做什么？当然不是抓紧时间复习，她要拿这信纸，给沈季年写信！

前两次，一次是还没在一起，一次是已经分开，这一次是要一起努力的时候，她没管自己有多冲动、有多不合适，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纸，晚自习偷偷塞给了他。

她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可能表面上什么都不说，但是最容易被感动，也最在意这样的花心思。她真的很希望很希望他们可以一起考到清华去，所以一定要稳住，让他可以专心专心再专心地复习高考。

3月份，她知道自己拿到了30分降分，可沈季年状态不稳，怕他心情被影响就没敢告诉他。

高考前的40天，他写来长长的纸条，琐碎的话一大堆，最后看下来就一个主题：“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考到不同的学校去，我不能想象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样子。”

她看哭了，当晚找了个很隐蔽的时间地点对他说，我们说好了，一起考清华吧。

然后他们郑重其事地拉了勾。

可是四十天之后高考，沈季年数学考的不好，因此影响了后面理综和英语的发挥，结果出来的时候，虽然数学其实不算低，但是理综和英语拉了下来。

报志愿的时候，她去了清华，他却在深圳，两千公里。

其实沈季年的分数刚刚好够北京理工大学，可是他没有报名，她也不干涉，毕竟报志愿都是家长和孩子的事情，她说到底，也是个外人。

暑假他们试着好好恋爱，一起出去玩、一起拍照片，可是争吵和矛盾从未停歇，曾经存在的问题也没有解决。

后来清华开学了，她去军训，慢慢慢慢地，联系就断了。

等她想起来两个人好几天没联系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于是她想了想，给他买了一个保温杯寄过去，然后删了好友。他来问：“是你买的吗？”

她说：“是我买的，我希望它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代替我，温暖你的每个冬天。”

从此以后，两个人就断了联系，各自也没了彼此的消息。

等洛杨回神的时候，老师已经快下课了。

不知何时，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但想起来，她还是满心遗憾。

和朋友骑车回寝室的路上她突然想起，曾经自己在撕掉关于沈季年的大部分回忆的时候，不小心留下过几张纸条。

这几张纸条是高三写的，她为了怕家长发现，就偷偷夹在一叠活页纸里面，还特意把两页活页纸的三条边粘在一起，组成一个小小的“活页纸收纳袋”，把纸条夹在了里面。

上大学之后，她没再用过活页纸，但它还在书架上落着灰。

洛杨的内心突然鼓胀起来，好像被风吹满了的气球，心脏开始砰砰砰砰飞速跳起来。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丢掉！

她飞快和朋友道别，一鼓作气跑上六楼，大力翻找着书架上的活页纸。

等找到了那两页活页纸，她又手抖得不行，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拆开，里面是尘封了很久的几页纸，上面是沈季年有点潦草但又很好看的字迹。

洛杨突然就很后悔，她为什么之前要把那么多东西都撕掉呢？

三年来，他给她写了那么那么多东西，大概几百页也有了，她为什么不能都留下来？现在只剩下这四五十分之一，又有什么用呢？

等她后悔过了，她又想：“人都不是我的了，东西留下又有什么用呢？”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多半已经有了新的喜欢的女孩子了，他还会在那个女孩子身上花下大把大把的时间，写好多好多的东西，只不过都和她无关了。

所以留下了又能怎么样呢？感情都已经过去了啊。

她的眼泪掉下来，慢慢拆开了一张纸条。

是他在努力挽回自己的时候写的，是周中每天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然后拼凑起来到周末偷偷塞到她的书桌里，她周末再去看他一周的时光——写了什么，想了什么，做了什么，以及想念了自己什么。

纸条上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

“东方树叶茉莉花茶我最爱喝了，你爱喝吗？不过我们品味差很多……”

那是周中某天写的。

周五最后一天的晚上，他写道：“我很想你。”

然后是拿红笔画的一颗丑丑的小心心。

2021.8.30

14:16完结，于家中

cr：路笑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