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这是我第四次系统地读张爱玲的东西,对她文字的喜欢,似乎是我对那个年代的执念。在不同的年纪不同的处境拿起来读,竟无意中有一种节日般如期而至的感觉。
第一次读张爱玲是在高中,震中的桌肚里和被子里的手电筒下。第二次在南大的图书馆,伴着仙林的开阔和阳光,应该是最最悠闲的一次。第三次在台湾,东海的图书馆里,无意找到一本1954年的《张爱玲短篇小说集》,纸页泛黄脆弱,着实感动了一番。
第四次,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想重新读一遍,可能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到了再读一遍的时候了。
一切不过恰好,正如花期一期一会。
《沉香屑第一炉香》,这个张爱玲让点一炉沉香屑听她讲的故事,是我看的第一篇,每次都是。我对这篇小说的喜爱,就是不管看张爱玲的什么作品,总要先把这第一炉香看一遍。
张爱玲说她要为上海人写一本香港的传奇,第一炉香就是其中一篇,和《倾城之恋》一样。只是相比《倾城之恋》用一座城市的倾覆,成全范柳原和白流苏的爱情那样的传奇,《第一炉香》里面葛薇龙的故事,实在是,毫不掩饰的苍凉。
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完第一炉香,打开笔记本想写一点什么,但着实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可能还是胡兰成那句话,“要形容张爱玲,真如生手拉胡琴,道不着正字腔”。她的小说也一样,要用她自己话来说,“一个苍凉的手势”最最恰当。而我想《第一炉香》给我的苍凉感,不同于《金锁记》那种沉闷让人窒息的寒冷,也不是《半生缘》那种漫漫时光里的无望感。葛薇龙这个上海女孩的香港传奇,很像那个混杂动荡的年代里舞会上晃动的红酒杯,精致,易碎。
葛薇龙的故事一开始就是身不由己的,从她踏进姑妈梁太太的别墅开始,再到看见衣橱里各式各样的新衣服,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进这个“鬼气森森的世界”。她是梁太太培养的吸引男人和金钱的工具,只不过她爱上了乔琪。一个无所事事,在家中地位不高的花花公子。可能只是因为在葛薇龙最孤单的时候,乔琪给了她她需要的关注。
葛薇龙一直很清醒,到她和乔琪结婚,她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乔琪和姑妈梁太太获取利益的工具。就像在婚礼前梁太太对乔琪说的话:“我看你将就一点罢!你要娶一个阔小姐,你的眼界又高,差一些的门户,你又看不上眼。真是几千万家财的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骄纵惯了的,哪里会像薇龙这么好说话?处处地方你不免受了拘束。你要钱的目的原是玩,玩得不痛快,要钱做什么?当然,过了七八年,薇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挣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张爱玲式的文字,精明世故,冷艳张扬。
但故事并没有在这最最冰冷的地方结束,张爱玲偏偏给葛薇龙的故事加了个尾巴,结尾处那稍纵即逝的暖意让葛薇龙的故事,更加的苍凉了。故事结尾处年三十的夜里薇龙和乔琪单独到湾仔去看热闹,是这个故事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两人置身在俗世里人山人海的热闹当中,舞会上交错相碰的酒杯散发的寒气染上了平民生活里的烟火气,似乎那一刻所有的小说人物设定都淡化了,但在花炮的声响中汽车开走,乔琪点燃一支香烟,火花盛开又熄灭……
我一直觉得这是我最喜欢也最让我难受的一篇小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的结尾,在全篇的苍凉里面最后染上了一点点暖意,然后让这个苍凉的手势在人山人海的除夕夜随着俗世的烟火气升腾……乔琪点了一支烟……
写完发现是北京时间的年三十了,薇龙和乔琪去湾仔看热闹的日子,第一炉香的故事戛然而止的地方,真是一个很感人的巧合。很多人说薇龙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抛弃和悲剧,我也不知道,张爱玲没有写,谁也不知道故事里的他们会发生什么,毕竟那是战前的香港,那是个乱世。用张爱玲在《烬余录》里的一段话结尾。
“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 ——张爱玲《烬余录》
新年快乐。愿你在这人间炼狱,心如明镜。——一个业余、低产的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