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栓的自驱力
聚福轩的铜壶在灶上嘟嘟冒着泡时,王掌柜正用抹布擦着八仙桌,木纹里的茶渍蹭得发亮,墙角八仙桌旁边,小栓拉着脑袋,手里的粗瓷碗空了半截,茶叶沉在底下,像他此刻的心情。
又挨了先生训了,王掌柜提着铜壶走过去,壶嘴一斜,琥珀色的茶水打着旋注进碗里,看您那脸拉得,怎么像一个拖油瓶似的呀。
小栓吸溜口茶,喉咙动了动,王掌柜,您说邪门不,在学堂里,我能认认真真地背书学习的,只要先生检查的,我哪样都不含糊。可是一放假,先生回了乡下,我娘也不管我,好家伙,书本子摸都没有动力摸半下了,天天跟着二柱子掏鸟窝,摸鱼虾,今儿先生来考我一回,我脑子像被橡皮擦刷过一样,一片空白,啥都想不起来了,被先生用尺子打了手心,现在还热乎手痛呢。
邻桌的小柱子,正低头摩挲着手里的木坯,闻言抬头笑了说,栓子哥,您这是被人赶着手习惯了吧,我前儿听着师傅说,他年轻的时候学木匠,头三年全靠师傅盯着,师傅一转身,他就蹲墙根儿晒太阳,后来回瞧见城里的木器铺的八仙桌,那榫头严丝合缝,有模有样的,摸上去跟整块木头出来似的。心里头跟被猫抓了似的,就像自己也能做出那样的活儿,现在啊,哪还有师傅盯着,我夜里关了铺子还在院里练呢,就像是琢磨着怎么卯眼凿得更周正些。
柱子说着,从布兜子里掏出一个小木马,递过来,您瞅这马头,前儿个凿坏了三个,今儿这个总算顺眼了许多,木马上的鬃毛刻得细密,眼睛用黑漆点得有神,王掌柜过来掂量着,恩对对,比上个月的强多了,那会您凿马,像一条驴似的,现在总算对上了马嘴,而不是驴嘴了。
旁边喝茶的老李放下茶碗,吧嗒着旱烟说,柱子这是自己想长进,我在绸缎庄的当伙计的那会,掌柜的天天盯着我做这个那个的,什么进货,什么盘点货,什么招呼客人有没有到位,我是不敢有半丁点差池,后来掌柜病了,把铺子交给了他儿子去管,他儿子哪会这些经营的道道,我也就觉得放假般似的松弛,有时候客人来了,我都懒得起身去迎宾,账本有一答没一笔地记着,没俩月,掌柜的儿子嫌我干活不上心,直接把我辞了,现在在另一个杂货铺里也是,掌柜的不催,我就混日子,有一天算一天地过着。
王掌柜把木马还给柱子,然后给老李头续上了茶说,老李,您这就不如柱子了,柱子心里头有一个念想,想自己往前奔,您呢,总等着别人拿着䩱子赶,只要有一个间隙,您就歇脚,小栓也是这个理,先生戒尺其实就是鞭子,先生一放松,您就溜光脚。
小栓嘟囔着说,是呀,可是没有了压力,我也就没有了动力,总感觉是之前的紧张感,直接落下的病根似的。
劲得从自个儿心里头生出来,王掌柜蹲下来,指着墙角的爬山虎,您看看,那爬山虎,没人浇水的时候,它自己往墙缝里头不自不觉地扎实根儿,往有光的地方拼了老命地爬着,要是等旁人给它搭架子,拽着它长,它能爬满半面墙,人也一样,靠别人盯着,催着,那叫应付,自己心里股子劲,想把事儿做好,那才叫真本事。
正说着,小栓他娘提着篮子进来,见小栓就含叨,让您回家温习,您又跑出来玩,先生刚才到家里头了,说您再这么混下去,开春就别去学堂了。
小栓脸一红,攥着拳头站起来,娘,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不用先生再来家里催促了,我自己会把书本捡起来,明儿我自个儿送去给先生检查去。
柱子拍了拍他肩膀说,这就对了,自个人儿想通了,比谁催都要管用的。
日头偏西,茶馆里的人渐渐来来去去,铜壶里的水开了,嘟嘟地响着,像在应和着什么,王掌柜看着小栓跑出去的背影,又看了柱子低着头开始琢磨着手里的木柸的样子,笑着对老李说,您瞅,孩子自己想通了,比啥都强呢,这样的人不管在哪儿,干啥活儿,都能出来挑事,能成事儿。那些总是等着别人推一程才会走一步的人,这辈子也就混一个温饱就感谢天感谢地了,很难有大出息,说到底,日子是自己的,路得自己走,劲儿往哪里使,这才是实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