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明月,是寻梦楼里的一个风尘女子。
不过我从来不陪酒,不接客。心情好时就为楼里的人抚琴一曲,心情不好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独斟自饮,低吟浅唱。其实,那是我白天里的生活,而在夜里,我又是另外的一个身份——杀手。一个令江湖人人畏惧的杀手。
其实我不过是一个杀人的工具而已,我杀人并不是为了钱,那是义父给我的命令,我也从不问原因,不问理由,甚至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我不记得曾有多少人死在我的剑下,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人。
但是,我杀的第一个人永远都记得。
那年,我十六岁。
那晚月亮很美,我独自一个在自己的房间里,倚窗独赏明月的清辉,如此良辰如此夜,不禁令我又想起了他,不知道在明月另一边的他,现在怎么样的模样?
在我相思满天飞时,香妈推门而进,带来一个老男人,叫我把他服侍好,然后放下酒菜,关好门,离开。
她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容不得我有半点的不愿意。
老男人叫我陪他喝酒,而他此时已满身酒气。不胜酒力的我,只给他倒酒,看着他喝。几杯下肚就开始不安分,对我动手动脚,然后直逼床沿。
我无力挣脱,只恳求他能放开我,可是我很快又明白,来这里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也许你越挣扎,他反而越兴致盎然。
我放弃了对他的乞求,也放弃了挣扎,但我是不会让别人碰我的,我拔出了随身配带的短剑,刺向他的胸膛。
准确无误,一剑致命。
看着倒在地上的老男人,胸口的鲜血还在流,我拿着滴血的剑,很冷静地站在一旁,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如我无关。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却一点也不害怕,我感觉天涯在身边看着我,他在帮我。这剑就他送给我保护自己的,我睡觉都贴身配带着。
香妈却很是害怕,害怕影响到了寻梦楼的声誉,从而影响了楼里的生意。
后来,官府却说那老男人喝醉酒,正好摔到剪刀上,纯属意外,与我无关。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很诧异,因为当时我已对捕头承认,人是我杀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捕头蓝影是十一宫的人,尔后我也成了十一宫里的人。
义父收留了我,教我武功,教会了我杀人的本领,从而成为了他杀人的工具。
这几年来,我为义父杀人无数,他交给我的任务无一失手,从而我成为了义父最出色的工具。
于是我有了个江湖名号——月神。
寻梦楼一直是我的栖身之地,我不接客,是楼里的自由人,因为义父已经帮我赎了身。他的条件是我要为他做事,其实就是杀人。
对于我来说,杀人不过是出剑和收剑这样轻而易举的事,剑起剑落,生死两归。
我一直以为这也是与其他卖艺的一样,只不过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而已。没有想到我所做的事会给人带来巨大的伤害,直到那一次。
我等到的又是义父红色的名单,而我要等的人始终没来。
这次的任务不太顺利,对方居然在五十招之后才倒下。看着地上无声地流淌着的鲜血,我依然是平静地收剑,转身离开。而却有一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一个我一样的白衣女子。那女子看着躺在地上不动的他,满脸悲痛哀伤,我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愫。
我还是第一次对女人出剑,因为她已向我出剑。她比他差点,不到十招就已倒在我的剑下。
她倒下时,面带微笑,很幸福的样子,她应该很爱他吧。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笑着倒下,不过我依然不为所动,与平常一样,平静地离开。
然而,身后却传来了小女孩的悲伤哭声,痛苦地叫喊着她的爹娘。我的心怦然一动,那声音好熟悉,犹如当年的我,那样的撕心裂肺,悲痛无助。
那晚的月色很美。
“我不想再杀人了。”那次我回去后对义父要求退出十一宫。
“明月,你应该知道从来都没有人能活着离开十一宫。”
义父身旁的天敌,无耻之徒,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杀了的。
“我就知道你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也罢,这是你最后的任务,完成它,你就自由了。”
“他是谁?”我还是无法抗拒义父的命令。
“你不是从来不问这个的吗?”
“这是我最后的任务,我想知道对方是谁。”
“他叫独孤冷,江湖上号称从未遇到过对手的第一杀手。”
第一,注定是孤独的。
那晚的月色依然很美。
“你终于来了。是不是所有美丽的夜晚都与月神有关?”
他知道我来,他就是独孤冷?一袭白衣,背负着剑,在月光下,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冷漠。
“阁下有什么愿望要我帮你完成?”这是我第一次对对手说允诺,也是最后一次。
“不愧是月神,总是那么的自信。”
“因为我有这样的能力。”
“那就请阁下不要留情。”
我从来不留情于对手。
剑,双双出鞘。月光下,剑影闪烁,人影飞舞,剑随人舞,一剑一天地。
一击一挡,双双落地。
第一次遇到这么强大的对手,不愧是江湖第一杀手。
“出绝招吧!风花雪月十二式,早就想领教了。”
他是第一个能逼我使出这招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义父说,从来都没有人见过这招,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除了我和义父。
看着倒下的他,突然心里产生了一丝悲怆,不知道为他还是为自己。
退出十一宫,我并没有离开寻梦楼,因为我在等一个人,一个人说带我离开的人。
那年,我十四岁,第一次见到他。
因为父亲好赌成性,散尽家里的财产,母亲失望至极,在我十岁那年,离开了我和父亲,另寻他门。
最后,因为债台高筑,父亲就以二十两的价钱把我卖给了寻梦楼的香妈。香妈说,我是个美人胚,经过她的一翻调教,日后定能成为楼里的头牌。
那年,我十四岁。
我的命运,从此改变。
因为我还小,暂时还不能侍客。只能做楼里姐姐们的丫环,端茶倒酒,做一些杂活。而晚上却要被香妈逼着学习琴棋书画。只为将来给楼里赚更多的钱。
从父亲把我卖了之后,我就不再相信眼泪。与其软弱地流泪,不如坚强地活着。
将来我要让别人都不敢欺负我,甚至要害怕我。
于是,我从此逆来顺受,忍辱负重地活着。
直到那一晚。
十五夜。满月。
皓月当空,清风徐徐,透过窗子,抚乱了我的发丝。
如此良辰如此夜,我却在房里被香妈逼着弹琴。
我那断断续续的琴声,打破了这幽静的月夜,也招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男子跃窗进屋,然后迅速关好窗子。男子背负着一少年。
别出声!
在我们还在惊吓之中,男子把剑架到了香妈的肩上。然后吩咐我把他背上的少年扶到床上去。我突然不再感到害怕了,看着那昏迷而忧伤的少年面孔。或许他也有着悲伤的故事。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用服侍那些姐姐们,也不用被香妈逼着练琴,只照顾他。因为这是那男子吩咐的,且给了香妈银子与警告。
他昏迷了七天,终于醒来了。那男子很高兴,还给了我银子。说我照顾得好。
而他依然带着忧伤的面容,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
“谢谢你!我叫天涯,你叫什么名字?”难得看见忧伤消散在他的容颜里。
“我叫明月。”
我们诉说着各自的故事,各自的悲欢。却像是与自己无关一样,轻描淡写。
这段日子是我最平静,最安心的时光。没有姐姐们的责骂,没有香妈的毒打。
对着他,让我知道,原来天下还有人经历着不一样的悲伤。
而他终究不属于这里,正如我不属于十一宫。他想带我一起离开,但是不能,因为他还没有那样的能力,承担一切的能力。
他只给了一把短剑和他独创的一招“天涯之外”。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离开的背影,是那么的不舍与无奈。他说,等他,他会回来带我离开这里的。
我相信他。义无反顾的相信。
人,有希望是幸福的。
在这个醉生梦死的地方,总有人不断的来寻欢作乐。鱼龙混杂,没有人知道这里的水到底有深。
一首忧伤曲,一场相思梦。曲终人散,思念却不断上台。
曲罢,倚窗独酌,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香妈,原来你收藏着这样的美色。来,叫她来陪爷们喝几杯!”
“几位爷,真不好意思。那姑娘从来不陪客的。我叫别的姑娘来好好的服侍你们。”
“哎哟。在这里的姑娘还用不陪客的?不就是钱嘛,开个价吧!”
“哎呦,这位大爷还真的不行,多少钱她都不陪。来来,姑娘们快来好好的服侍这位爷。”
“今天我就非要她来陪我不可。否则它就不答。”剑铛啷扔在桌上。
“想要我陪可以,就看公子有没有那本事了。”对于这些浮俗子弟,早就看不惯了,现在离开了十一宫,我可以随心所欲。
“哟?知道我们是谁吗?我到很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小女子并没有什么本事,只是那位爷很不高兴。”
“明月,你想干什么?”我不知道天敌为什么竟然会有点胆怯。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他们想我陪酒。”
“如果你们赢了他,要我怎么陪都行。”
“呵呵,区区小事,易如反掌。”
“鬼影双煞,我不想和你们动手,别逼我!”原来他们就是江湖所说的从不留全尸的鬼影双煞。
“呵呵,看在你知道我们,就给你留个全尸吧。”
“明月,求求你别闹了。”香妈害怕影响楼里的生意。
“我喜欢,难得今天有兴致,一定要尽兴。”我依然倚窗举杯,静观虎斗,对于他们谁生谁死我都不关心。
天敌终究是天敌,鬼影双煞终于遇到了天敌,从此消失在江湖之中。
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天敌仰首大笑,笑得是那么的得意忘形。也许他不相信自己竟能胜了他们。
“明月,你别逼我!”滴血的剑指向了我。
“今天,我就逼你了。”我飞身而下,拾起了地上的剑。
“是你自找的。”冰凉的剑,夹带着血腥味,飞刺过来,快而无情。
然而,风花雪月剑法他只练了十式,我却练到了十二式。
看着天敌被剑刺穿心胸的错愕的表情,我却无比的惬意。
我说过,总有一天,会让你死在我剑下的。
我叫天涯,是飞天剑和飞天剑法的第三代传人。
今年二十五岁。
站面前的几个人,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批人了,都是来向我索要飞天剑和飞天剑法的。
飞天剑,人人都想占为自有的神器。
传说,飞天剑里面有一个惊天秘密,得知其秘密者,可以独步江湖,称雄武林。
传说,往往会另江湖中人为之疯狂,甚至不惜性命。
我的祖父母,父母亲都是死在这个传说里的。
“只要你交出剑,我们就绝不会为难你的。”
“剑在,人在。剑丢,人亡。”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这样对我说的,所以到现在,剑还在我的手里。
“那就别怪我们了。”这样的话不知听了多少遍。
“只怕你们没有那本事。”这样的话我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出剑方式,似乎我每天都要经历。
看着躺在血泊之中的人,真为他们感到可惜。就为了那个不知真假的传说,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也为自己感到悲伤,为了一个不知是否有意义的使命,不断地历经着追杀与杀人,每天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祖父曾说,飞天剑在我们的手里,那就是的注定的。宿命是如此的残忍。我的命运是否也会与我的祖辈们一样?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注定,不相信宿命。
剑在我手,我不想要我祖辈们那样的的命运,我要去争取属于我自己的命运。即使最终一无所有也在所不惜。
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厌倦了江湖。十年前,我对别人许下了一个诺言,我想是时候该去实现它了。但愿我还能实现。如果实现了,我将会埋葬我之前的宿命,从此退出江湖。
那一年,我十五岁,飞天剑法少有成就。
十五夜,我中了柳叶毒针,性命垂危。父亲将我藏匿于妓院里,然后替我解毒,疗伤。
我昏迷了七天。当我醒来时,看见一个美丽的姑娘,她叫明月。
父亲说,我昏迷的日子里,她一直在我身边照顾着。
明月,就像天上的明月一样妩媚,忧伤而明亮。她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
后来,我把我的故事讲给她听,她也将她的生活向我描述。故事是如此的不堪回首,可诉说是如此的平静。因为曾经的经历让我们不再悲伤,不再相信眼泪。
然后,看着她那遍体鳞伤的柔弱身子,不由得替她打抱不平。
“以后有谁再欺负你,你就用这对付他。”我送给她一把短剑且教会了她我所独创的一招“天涯之外”。
最后,我们还是被发现了,不得不离开,而我的伤还没全愈。我想带她一起离开。
可父亲不同意。
“带上她,我们只有死路一条。这样反而连累了她。”因为追杀我们的都是江湖之中的高手。
命运是如此的捉弄人,让人无法忍受,也无可奈何。
“明月,等我。我会回来带你离开这里的。”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许诺,却一直无法兑现。
第二次却兑现了七年,是对于父亲的诺言。
那年,我十八岁,已继承了飞天剑法。
那一天,叶天魔找上门来。叶天魔凭借着自创的天魔剑法,独步江湖,一直未遇对手。他却不是为飞天剑来的,只是为了找个对手。
本来是应该我去的,而父亲却说我还不够格。
可是父亲早已不是当年的父亲,多少年来的江湖追杀,受伤不计其数,早已错过了巅峰对决。
结果双双倒在了对方的剑下。
父亲临终前对我说,一定要守住飞天剑。一如当年祖父对父亲说的一样,十年一轮回,下一个轮回将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对于父亲的死,我并没有多少的悲伤难过。因为那是我们的宿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我的故事是否也将会是一样的结局?
对于父亲的许诺,我已经守了七年,是否该去兑现另一个诺言?
对不起,父亲。
我已经筋疲力尽,无法再坚守。请原谅我,我想去过另一种生活。
鬼影双煞死在寻梦楼的事并没有影响楼里的生意,反尔更红火了。从此,香色楼却成了各路江湖中人的聚合之地。只是不再有人敢叫我陪酒,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对手。
今天却有人敢了,因为那么义父,曾经叫我杀人的人。对于他的到来,我还是有点惊奇。因为他已经答应了让我退出十一宫的。
“你为什么要杀了天敌?”
“因为他该死!”
“你应该清楚十一宫的规矩。”
“我知道!”十一宫的人将会以倾巢之力来追杀我的。
“这本来是他的任务,只要你把它完成了,我就不再追究了。”
“好,我来做。”我并不害怕十一宫的人,只是义父的要求我还是没法拒绝。
“你不问对手是谁?”
“对于天敌的对象,我不想知道。”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为义父做事。
“人死活不重要,只要你拿到了他的剑。”
我从来都不留活口的,对于见过月神的人。
又是月圆之夜,我喜欢的夜,因为十年前的那个夜,也是月圆之夜。
月光下的他,一身黑衣,负剑而立,忧伤的面容一如十年前的他。
“姑娘为何要挡小可的去路?”月光下,一袭素衣的女子站在了这我对面,手里拿着剑。
“只要把剑给我,你即可离去。”这是我第一次要留活口。
又是这句话,而我还是那句话。
“那就别怪我了。”只要拿到剑,我就自由了,可以一直等着他的到来。
“那就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了。”等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后,我就埋藏了这把是非之剑。
剑,已双双出鞘。高手决杀,天翻地覆,鬼哭神泣,一剑一天地。
一百零一招,飞天剑法与风花雪月剑法不分胜负。
竟然会有这样厉害的对手?!
竟然会有如此精湛的剑法?!
看来要出最后的绝招了!
“天涯之外!”
天涯会帮我的。
明月等我!
“你?”
“天涯?!”
“明月?!”
“这是我独创的绝招,叫‘天涯之外’,我爹都不会的。”
天上的明月是如此的美妙,却照耀着人间的悲剧。
明月照天涯,天涯望明月。
此时何处归,天涯明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