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年轻人都有背负长剑,腰悬酒葫芦,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江湖梦。只不过带金穗的长剑实在太贵,喝酒又做不来潇洒,连一对一混混打架都不见得赢。正梁总是很忧郁。
前些年遇到本县最大的青龙帮招人,正梁毫不犹豫报名了。谁不知道青龙帮的成员个个眼睛长在脑门上,左臂纹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去酒楼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从不需要带现银,偶尔去县东的迎春楼快活,还有当红花魁相送,娇滴滴地说“爷,奴在屋里等着吆”,真是太他娘快意江湖了。
据说连县太爷都卖青龙帮几分薄面,委实是天大的门派。
可如今来到青龙帮三年了,正梁眼睛一直没长到头顶上,反而越长越下去了,快够到脚底了。胳膊也没能纹到那条青龙,只是一条青蛇,还是用印子印上去的,不仔细瞅还以为是不常洗惹来的灰垢。
江湖也是阶级分明。
正梁属于最底层的那种,发了三年的传单,每顿只能吃个五分饱,顿顿现结;陪组长逛窑子,也只有望风吃土的份,谁让囊中羞涩。
升职一点也没影儿。一起进来的小哥都当上大组长了,他在小组长面前还是卑躬屈膝,恨不得弯成龙虾。
人总有时来运转的不是?
大组长瞧他老实,某次在视察时偷偷对他使了个眼色,拇指和食指轻轻搓了搓。正梁知道机会来了,秒懂。
回到家小心翼翼打开靠墙的柜子,开了锁,拿出里面的一团油皮纸,往里拆开是一层棉布,再打开是一个个铜钱。
正梁沾着唾沫一个一个又数了两遍,不多不少258枚,全部家当都在这了。如果给把大组长一把铜钱的话似乎不太好看,得换成纹银。现行的汇率是250枚铜钱恰恰好能换2两纹银。
钱真不值钱,正梁很懊恼。
为了前程,拼了!
余下8枚铜钱,吃不了几天的馒头,就只能喝凉水就着野菜了。传单这活不好干,没脸没皮的才行,实在抹不开脸面把传单像别人一样全扔到茅坑里顶数。也不知道这几个月的工资啥时候能发下来,若能不扣自然最高。希望各层管事的手下留情,少拿点。
底层老实人不好混。
谁能想到正梁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从小门进去给大组长送银子却被拒收了!大组长摇摇粗如小儿手臂的手指:怎么能收这二两纹银呢?拿回去,好好发传单!还是一脸愤怒的样子。
正梁灰溜溜从小门钻出去,怎么也想不通大组长难道是两袖清风的清官组长?不应该呀?
他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不是不收,只是这点银两不是二十两纹银,也不是二百两。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多的钱也不多四五两,二十两?那得是多少铜钱才能换来。
好在混了几年江湖也琢磨出了一点门道,比如如今的组长们不收现钱,改收罕见的名烟名酒、名人字画了。
得,咱这位大组长还是挺时髦呢,紧紧跟着时代的脚步。
第二天,发现新大陆的正梁勒紧裤腰带裤腿,天还没亮便跑到隔壁县精挑细选,碰到一瓶据老板说是皇宫专用金丝楠木精品包装的8年陈酿。看着就像高级货,小小的二两酒竟卖2两纹银,简直贵死了。不会喝酒的正梁对着瓶子口嗅一嗅,整个人都醉了。
一路小心抱好精致木盒,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家。
好好拾掇一下身上的衣服,吃上两口昨天剩下的窝窝头,洗干净手脸,擦净精致木盒,正梁又一次从小门去了大组长家。
这次大组长看着盒子很开心,说: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呀,坐。正梁战战兢兢坐在椅子沿上,也不知道说啥。大组长也没说话,只是仔细把玩着那个精致木盒。
正梁坐了一刻钟,大组长也把玩了一刻钟,还是不知道说啥。只得把满是汗水的双手在裤腿上搓一搓,弯腰向大组长告辞。大组长转过头:这就走了啊。又去把玩精致木盒去了。
隔天上班,正梁就被小组长通知说不用去发传单了,在帮里的图书室帮忙。
正梁感慨,二两纹银没白花呀,这就坐办公室了,不用风吹,也不怕日晒,还是钱好使,能使人向上走!
如此过了一个月,正梁脸似乎都白了,笑容更多了,邻居街坊也似乎更愿意和他说话。就连斜对门那位细腰肥臀,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小娘子也愿意正眼瞧一下他。偶尔对他眨巴眼睛,正梁感觉心都化成了水。
可惜,好日子总是不长久。
那天大组长满脸怒相的过来,看见正梁就是好大一个巴掌,直直把他打地晕头转向,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还没等把嘴里的碎牙和血水吐出来,大组长又是一脚重重踢在了胸口,骂了一句:该死的东西!拂袖走了。
事后正梁被看门的扔到了大街上,这几个月做的工钱也全被没收了,说是大组长治疗手脚的医药费。
这之后好长时间大家都没有看到正梁,只是听说他满嘴的牙都被打掉了,一侧的肋骨全断了,动不动就吐血,估计是伤了肺。
也许已经死掉了。
过了一年,县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青龙帮的一个大组长拉屎的时候不知怎么掉到茅坑里,溺死了。
小道消息说,光是仵作给大组长清洗嘴、胃和鼻腔的粪便就挖出了一大桶;还听说当时捞尸的时候茅沿上放着一只精致木盒,里面有一瓶酒,检验后发现是掺了水的两铜钱一两的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