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临崖
白虎“魄”坐在御殿里,手提着一颗血淋淋的男子头颅,十几具披着暗红色甲胄的尸体横卧在他的胯下。他一副赤裸人形,一只毛茸茸的手拎着那男子头颅,另一只捂着自己的颅顶,抵抗着常年痼疾引发的剧烈头痛。
这是他第一次不为取食而杀生。鲜血侵染了手脚及腹背上的白色毛发,给他周身黑白相间的斑纹点上赤红。他回首望望尚自端坐在鎏金大椅上的无头尸身,眼睛直盯着橫插在尸身之上的银色钢刀,看鲜血渐渐蓄满刀刃上的血槽,然后将刀抽出,舔舐刀上的血。
这把刀与其上的鲜血,曾经一度成为治愈他百年顽疾的良药,而今却连丝毫疗效也无,他头痛欲裂。
“魄”双手捧起这把刀,强忍头痛,细细检视起来:刀柄纯黑、刀身素银,像一具洁白的尸体……
魄第一次与这口刀相遇,是在一个满溢虫鸣的冬夜。那刀躺在他岩洞外面的雪地上,冷练的身形隐示着曾经灼烧它的烈焰、无暇的钢锋跳跃着坚毅的美。那是一口完美无缺的刀,它深陷的血槽蓄满了浓郁的血液,散发出仇恨的芳芬。而刀的主人则倒在刀的旁边,那是一个名叫“焰”的女人,四溢的血液燃烧着遍地的白雪,让她看起来像一堆小小的篝火。
虫鸣总是让魄的头痛愈加显著,它们此起彼伏,就像一首阖家欢的乐曲。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些虫子的叫声,是在最后一个家人死去的夏夜。说是家人,似乎不妥。因为它们并不是人类,而是一窝老虎,也没有砖瓦构造成的家园。魄的“最后一个”家人的死,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和所有其他的一样,到了该死的年纪。当时他珍重的吃掉了它的尸体,一如他和它从前一起珍重的吃掉了其他的。只不过从那以后,魄就开始头痛,虫鸣的喧嚣像要撕开他颅顶的皮壳,让他摆脱不了疼痛的侵扰。寂寞永生的白虎,就这样在虫群的嘲笑声中,忍受着无休止的疼痛,度过了三百年时光。直到刀和它的主人躺倒在他的洞口。
那时,魄自以为早已灭失的野性,引诱他舔舐了那冰凉刀口上的血、品尝了那血里的仇恨和随之而来的辛辣的痛苦。他看那血,觉得很奇怪,因为不是鲜红色,而近乎是黑色的。他将那些刀上的血液一口嘬干,同时如奇迹一般--虫鸣和头痛,都消失了。
那血的味道,很鲜。
倒在刀旁边的“焰”,一身黑色衣衫,脸庞清秀却如坚铁般刚毅,遍体满是刀口,生命随着时间流逝。他断定这个女人并非是被这口刀所伤,而是这把冷刀的主人,因为它们有着完全相同的气息。魄望着这只纤小的人类女性,心中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希望,希望自己能同今夜这般永久的治愈痼疾。
所以魄救活了她。方法很简单,他舔舐了她的伤口。
人类将魄这样的永生之物称为“神灵”,人们既这样命名他本身,也这样命名他的力量。魄舔舐了焰的伤口,“神灵”经过舌尖、穿过伤口的裂隙,进入了她的身体。伤口立即就愈合了。舔舐她的身体,就像舔舐那把刀一样,让魄莫名的感到心潮汹涌。他开始担心她会激起他进食的欲望,而吃掉这个女人,很可能又会勾起刚刚奇迹般消失的、困扰他三百年的头痛,所以他闭着眼,克制。
处理完所有伤口之后,魄在她和她的刀旁边默默等待。她的刀静静的躺在柔和的月光里,而她直到了深夜才醒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魄把刀挪近焰的身边,示意她收好,然后友善的与她搭话。魄满脸堆笑,确信自己十分友善,而她还是握紧了刀对着他。魄又不禁看向那刀,一小堆篝火照耀着它。尽管虚弱让焰汗如雨下,但那把刀还是坚烁如许,一副有惊无惧的样子,闪耀着刚强的光辉,而面对它的白虎则不过像一个还未被斩杀的猎物。
魄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转换形态。刚才奋力的友善,全都白费了。他修整了面容,幻化出手和脚,生硬的将自己调整为她同类的模样,尽可能的模仿成一个人。
“你是一只老虎?”焰终于开口说话,这让魄感到愉悦。
“虎?是的吧?我的父亲……用你们的话说,父亲,是虎。我的母亲,是虎。我的兄弟姐妹,都是虎。所以我应该也是虎。不过我没有那么确定了,自从我学会了你们的语言,学会了思考这些事情,我患上了头痛,我越来越不确定了。父母兄弟……他们都死了,我怀疑它们会不会只是我的幻觉……为什么只有我没有死?难道其实我并不是虎?当然我也不是人。”说了这么些话,魄的心脏同口齿一样在发颤。毕竟他上一次跟人说话,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
看她一言不发,魄询问道:“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你会说人话……”她不像在发问,所以魄没有回答。
“你是神灵……”她一边说一边瘫软下来,坐在地上,那把刀的光芒也平静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沉默了一会,魄又重复了这个问题,他不是很擅长交谈,心想:“兴许我早该学学那些唧唧的虫语,找它们做谈话的对象,多多练习。”
“报仇。”又沉默了一会,她说:“仇人住在山下的城里。”
“仇报了吗?”魄把他白色的额头凑近,显然对这个人类的故事很有兴趣。
“没有。”
“为什么?”
“……”焰没有多说话,似乎不想对人谈起自己的悲伤情节。
山洞里,只有篝火在劈啪作响。
“我想请你帮个忙。”打破良久的沉寂,魄说道。他的眼睛看向那把对他的头疼具有神奇功效的刀,焰也一并谨慎的盯着刀看。
“你的刀很好,刀上的血很鲜。我想请你去杀掉你的仇人或者其他什么人,然后把刀上的血带给我。”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你杀人,应该比我更加容易。”她问道。
“我的头疼得厉害,半步也走不出去,而你刀上的血治好了我的头痛。不用你的刀也许不行,因为我也尝过了你的血……请不要误会,是在给你治疗伤口的时候……但血的味道不对。我想关键或许在刀,我能感觉到它的不同。但我不能从它的主人身边夺走它,所以只能请求于你。”
也许是感觉到了面前这头白虎对刀的强烈渴望,她把刀紧抓在胸前,斩钉截铁的说:“这只是一口普通的刀。是口好刀,但并没有什么神异。因为是我自己打造的,所以我很清楚。”
“不对。这口刀一定有什么玄妙……”一边喃喃的说着,魄一边伸手去抚摸那刀。
“没有!”她说着,把刀举起来,后退了两步。魄还在盯着刀身出神,女人却把刀一橫,往自己手臂上刺啦一划,让鲜血轻轻漫进刀口的血槽里。“按你的说法,既然不是我的血治好了你,那我现在刀上划出的血,味道就应该是对的。如果还是不对,证明你错了。”她把刀递给了魄。
魄惊讶的看着她,那漫血的刀一下子更加迷人了。
魄接过刀,舔了舔刀上的血,那血的鲜美更甚此前。他将血一饮而尽,心潮汹涌,大声道:“对了!这血对了。就是刀!就是这刀的奇效!”狂喜淹没了他。而焰则一言不发,起初面色凝重,后来却若有所思起来:“他既是神灵,或许……我可以把这把刀交给他……”夜幕渐深,两人都没再说话。
第二天清晨,焰带着刀离开了。她说,如果深仇得报,必带着仇人的鲜血回来报答救命之恩。
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油然的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自那以后,魄每天夜里都在洞口遥望苍月。从月望等到月朔,又从月朔等到月望,祈望着她的刀带着血归来。就在虫鸣的喧嚣渐起、头疼重新盘踞颅顶之时,刀和它的主人回来了。
同上次一样,焰满身伤痕。她走到洞穴入口处,往自己大腿上深深橫拉一刀,鲜血立刻浸漫刀身。她把刀丢到魄的面前,狠狠说了一句:“治好我。”随即扑倒在洞口。
那把刀上透露着疲惫和绝望,但刀口的血仍然彻底的拯救了孤独的白虎。他觉得那血的味道,很甜。
他用芭蕉叶幻化成精致的床榻,小心翼翼的把她放置在其中。魄忽然觉得她黑色的头发和那把刀刀柄上的缠头很相似,锋锐的脸颊和耳廓如同刀锋,坚韧银白的身体犹似刀刃。他的头痛又消失了,白虎觉得自己已然成了刀的俘虏。
一身黑衣的焰于三天之后的午夜醒来,她的眉眼清澈又哀怨,仿佛包含着无尽的伤痛,但坚铁般的眼眶却连一滴眼泪也不容它酝酿而出。
“你这次受伤很重。”魄小心的将刀还给她:“仇报了吗?”
“没有……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杀他。”
“但你还是伤了不少人。你的刀上有很多不同味道的血。”
“那不是我仇人的血,只不过是他的一些扈从,我还没近他的身,就被他们击败了。”
“你别说,让我猜猜……你的仇人很有势力,是个达官显贵,手下众多。所以虽然你的武艺出群,但也难敌众手。”白虎玩味着眼前的故事。
“他是一国之君。”
“你们如何结仇?你是邻国的女将,肩负国仇家恨,所以来刺杀敌酋。”他满足于自己的猜想,绕着她走了几周,再用石子化成一顶头甲放在黑白相间的长尾上,戴到她的头顶。现在即使魄不费力化作人形,她也毫无惊慌了。
焰伸手把头甲掀掉,道:“我只是铁匠之女。”那头甲掉落地上,瞬间化作了粉尘。
“铁匠之女如何能与国君结仇?莫不是他逼你父女制铁,把你父亲活活累死了?”魄笑道。
焰没有回答,她的刀寂寞的躺在左近,倾听两人的沉默。
她忽然道:“我听说神灵可以将自己的力量赐予凡人,你可以给我一些吗?”
“为了报仇?”魄问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点头。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给我更多的血。”怀着三百年未有的紧张和雀跃,魄提议道:“我可以把我的神灵给你一些,让它助你斩杀仇敌……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太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强,但是对付人类应该没有问题。”
她眼中放射出惊异的希望之光:“你是说你可以让我变得像神灵一样?”
“可以这么理解,但是持续时间不会太长。”
“我愿意。”她抬起刀对准自己:“有什么条件?需要多少血?”
魄幻化成人形,他毛茸茸的虎爪倏的变成一只毛茸茸的手掌,急忙拉住锋利的刀刃。那刀刃伤不了他,却足以伤害它的主人。
“我不要你的血,你的血我已经喝腻了。我要你仇人的血。”
与上次不同,她沉默了一阵,就好像答允提供仇人的血比答允提供自己的血更难取舍一样。
“可以。”她拿刀朝着篝火挥舞一下,火苗就从中间往两边裂开,好像在避着那刀。魄看见她眼里的火光,夹杂着仇恨和一些让他辨认不清的东西。“可以。我会杀了他,然后把他的血带给你。……把你的神灵给我吧。”
“好。”魄挥手把篝火熄灭,又重新幻化出两盏灯烛和一双软枕,一把将焰扑倒在床榻上,低声道:“输送神灵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与我交合。”
输送神灵的方法远不只一种,魄没有说实话,但她不知道,也没有质疑。她只是微有些吃惊,坚持要在整个过程中都把她的刀怀抱在胸前,魄也没有反对。
魄通过交合之法,将少许的神灵交给了焰,这让她在数月内可轻易斩杀任何凡人。但他未曾预料到的,是行法的过程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快意,那把刀的身上仿佛凝结着怨恨的坚冰,女人的眼睛一直看着别处,那一夜甚至连仪式都算不上。
她带着她的刀走了以后,魄耐心的等待着,摆脱头痛后神思清明的他,开始装点他的洞穴。他留下了之前用蕉叶化成的床榻,又将岩石化为几案,用繁花彩饰墙面,用蒿草化为地毯,再把柳条变做门帘,他升起一堆不熄的篝火,而火光则日夜温暖着他黑白色的毛发。虫鸣很长时间都没有再骚扰他,头痛也许已经彻底治愈了。
数月之后,她回来了,没有受一点伤,这必然归功于魄的神灵。
焰带着她的刀回到了魄的洞府,同时还带来了一个满身刀伤、奄奄一息的男子。
她将男子背进魄的洞穴,温柔的为他擦拭因重伤而渗出的汗水,祈求魄对他进行治疗。
“这个人是谁?……他是你的丈夫。”魄始料未及,意兴阑珊的断言道。
“不,他是……他就是我的仇人。”
魄抢过她的刀:“我们的约定是带来你仇人的血,至于人,大可不必带来。”他拿刀摇了摇:“要我自己取血吗?”
“不是!”焰连忙竖起双手,“不是让你杀他,我是来求你救他的。是我害他被砍成这样,你救救他,我愿意……你要什么代价都可以。”她看看刀,又看看魄的床榻。
焰对床榻的瞥视让魄怒不可遏,他抬起刀细细的嗅,刀上仇恨的辛味全然不见了,连带那些冰冷的坚毅也消失无踪。魄甚至觉得她这次带来的是一口普通的刀,而不是原先的那把。他猛的把刀向她砸去,刀撞在石墙上,又叮当的落下地去。
“不救!”他断然道。
焰捡起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化为人形的白虎,然后切开了自己的手腕,把刀砸回了魄的身边:“你不愿救他,也就不要救我。”说完不久,便晕了过去。
魄紧皱着眉,看着女人手腕上的鲜血喷涌而出,晕倒在她所带来的男子身上。他拾起刀,舔了舔刀口的血。那血,很酸。
魄愤愤的从鼻腔喷出一口气。他用巨大的虎舌止住了焰腕口的血,然后顺便给那男子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治疗。他没有去舔男子身上的伤口,而是喷了些鼻涕在他身上,但这也能让那男子不至于丧命。第二天,魄将男子用竹条拴起来,吊在山间的树上。他独自回到洞穴里,把焰的刀端到眼皮下面细细的看,他想辨认清楚,这到底还是不是之前的那把,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普通而让人厌恶?
焰在魄的床上缓缓睁开眼睛,开口道:“他呢?”她跳下床:“他呢?你救了我,也救了他对不对?”她摇晃着魄的手臂,让他的虎头也跟着无奈的摇晃:“我知道你一定会救他,所以才带他来这里。你是善神,你一定会救他的。他呢?”
“救了,死不了。”白虎闭着眼说:“我在吃东西之前不喜欢猎物死掉。”他指指床榻:“坐下。我会先听听你的话,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把你们两个一起吃掉。”
焰坐回了床上,为另一人的安全感到高兴和安心,她相信白虎不会加害于她们,因为它是一只“善神”。她决心将所有秘密袒露于他,所以坐得板直。床榻上的花纹比前两次更加精致,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你带来的这个男人,就是你一直要杀的仇人?”魄问道。
“是的。”
“你为什么要杀他,杀了之后又为什么要救?还敢威胁于我。”
“……我跟你说过,我爹是个铁匠。”她双眼里跳跃着篝火的火焰,慢慢回忆道:“我自小跟着阿爹打造兵刃,长大之后,我造出一把宝刀……”她将放在床边的刀拿起,捧在手里,然后继续道:“爹说,刀从出世之日起,便不再受控于造刀之人。这把刀更是如此……造出之后的最初几日,我自喜技成,把它悬于家中壁上。它十分漂亮,我日日夜夜都会去看它几眼。但过了不久,我发现刀身血槽里,会自行蓄起黑红色的鲜血。我和爹将那黑血擦掉,不隔几日,又会蓄满,盈盈不散,所以我们给它取名,叫“玄血刀”。后来听说,镇中则不断有人满身刀伤,在夜半死去……爹说这把刀上,附了刀魔。”她盯着刀身,怔怔出神:“我和阿爹非常恐惧,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毁掉这刀。我们把它丢进熔炉里,想要融掉,可火焰避开了它,刀从火中取出,还是冰凉的;我们用铁锤敲它,想要折断,可铁锤与座石都砸烂了,它却一点伤痕也没有;我们把它丢进深涧里,想要扔掉,可不过数日之后的夜里,它又回到了我的手边……”
“这刀果然神异,难怪能治好我的病。”魄道。
她犹豫了一下,接续道:“后来我们发现了这把刀杀人的奥秘:无论刀放在哪里,无论是置于托上还是拿在手中,凡是在它坎位一十八步之处经过的生灵,都会在夜半子时被刀魔杀死。我们用野鸡野兔试了多次,为了避免镇人受害,也告诉了周围的住民。”
“这和那个男人有什么相关?”魄问道。
“发现刀的奥秘之后的几天,我和爹决定带着刀避世而居,想避免刀魔无妄杀生。我们藏在了一个深山里,和你的这个住处有几分相似的地方。他就是在那之后不久出现的,出现在了刀的坎位一十八步之处。”她摘下魄布置在墙上的花朵,平放在刀刃上:“我既造了这魔刀,便要为它所杀的每条性命负起责来。为了救他,我瞒着爹,每夜子时偷偷跑出房们,跟他紧抱在一起。刀魔恐是念及我的生身之恩,未对我二人横加伤害,就这样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刀魔再也没有出现在他身边了。”
魄感到颇有些不想再听,但还是说:“继续讲。”
“如此一来,我们两人日久生情……他说这刀是我们的定情信物,让我偷了出来。我们在月下给刀套上花环,在刀下鉴情成婚了。”焰将魄布置在墙上的花一朵朵拿下,盘成一个花环,戴在刀刃上,两眼迷蒙,好像看到了当日的光景。
“那他不就是你的丈夫?你又何必骗说是你的仇人?”魄将手一挥,那些花就变回了砂砾和石子,散落在她的腿间。
“他确是我的仇人。我此来也确是为了杀他……因为新婚之夜后,他就带着刀,逃走了。”她蜷曲双腿、环臂坐在床上,不再碰那刀,徐徐道:“爹追上了他,但没能把刀带回来。也许爹自己也没有留意,他暴露在了刀的坎位一十八步之处,当天夜里,阿爹满身刀伤,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所以,他确是我的杀父仇人。”
顿了顿,她又说:“我葬了阿爹,无处寻仇,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那天,国君游船巡礼,我望见他站在船上,才打听到,他原来是先君的弟弟。听说在一天夜半子时,先君离奇身亡,膝下尚且无子,就顺理成章由他继位大统,成了新君……听到这里,你应该也猜到先君是怎么死的了。”
“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的刀来的。”魄道。
她轻叹一口气,音如游丝,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我一心寻仇,立誓要杀了他,把刀夺回来,也立誓今生必要寻得毁刀之法,不让这刀再害一人……遇见你的那天,我潜入君府,把刀夺了出来,却身受重伤,幸有你救了我。第二次闯进去,打败了几个甲兵,也没能见到他。直到……你分给了我神灵。”
“你初次来此,刀上的血是黑色的,说明那夜刀魔已斩杀过什么人了。”魄道。
“啊……是吗?”焰掩面道:“我不知道,或许是他的侍卫或者侍女,他没有提及,我真的不知道……”
“你既立誓要杀他,那再好不过。如今他就挂在山间树上,我去取来,让你再杀一次。”魄作势起身,她则跃到洞口把他拦住:“不必了,我已杀过他一次,如今不想杀他了!”
“什么杀过一次?你明明要挟我救他性命!你根本没有杀他!”
焰把魄死死拦住,大声道:“我不想杀他了!我把他置于刀的坎位一十八步之处,想让他尝尝爹和被他害死的先君曾经体会的痛苦,可见到他之后,我立即后悔了。他已经悔过,而且阿爹的死也是意外所致,我不想杀人!我是铁匠,不是屠夫!”
“他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告诉你他对你的情谊如何真诚,悔不当初,不该离你而去,还让你去做他的皇后贵妃!这只不争气的刀魔怎么没把他当场砍死,还让你带着他来见我?”
“我相信他是真心悔过……他把刀藏在一座高塔顶上,确保没有人会出现在刀魔索命之处,他没有用刀害过第二个人……但是刀魔这次没有放过他。从第一日起,我就带着他往你这里赶,夜夜像当年那样紧抱着他,但是刀魔却没有像当年那样容情。他夜夜都在痛苦悔过,爹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希望你和刀魔都能放他一条生路。奇怪的是,这几日只有他被砍得遍体鳞伤,而我却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那是因为有我的神灵保护你!啊……”魄忽觉头痛,一挥手,散尽了洞内的装潢,解除了人形肉身,他用一只虎掌在墙上反复猛击,陪伴他三百年的头痛再次击垮了他。
洞外虫鸣之声此起彼伏。
趁着白虎在洞内发怒,焰寻找到男子被吊起的地方,把他解下来安顿在洞外背阴的地方,就这样又守护了几夜。也许刀魔认为已经彻底杀死了这个人,从来到魄的山洞后,再没现身。几日之后,见男子的状况日渐好了起来,焰决心肩负起护送仇人的责任,遂进洞向魄辞别。
“我得送他回城。之后……或许会回来。”女人道。
“滚!”在她跨进洞门之前,虎形的魄就朝着她大吼:“滚!带着你的丈夫滚吧!”这几日他一直在洞中翻腾。他头痛得厉害,根本没听清楚焰说了些什么,只大吼道:“把刀留下!把刀留下就行!我自己去杀人取血,你本来就对我毫无用处,快滚。”
她踟躇了几下,跑出去,一会又跑了回来,把几日前就丢在地上的刀捡了起来。
魄怒瞪着她,压抑着头痛嘶吼:“刀不留下,把你们两个都吃了。”
焰笑了笑,她拿刀在自己的手上拉了一道口子,让血槽里装满鲜血,然后递给他:“谢谢你。再给你喝一次吧。刀我会留给你的,在你手上,谁也不可能夺走,这就是就是最好的‘毁刀之法’。只是我走之后,你也没法用它杀人吧?因为你是一个善神。”她笑道:“所以再让你喝一次,希望药效能持续得久一点。”
魄怔住了,就好像没有听懂她刚刚说了什么。她把刀递到他的嘴边,让他细细的品尝着,慢慢将其饮尽……虫鸣又重归平静了。但是那些血,很苦。
“不给我治疗了吗?”她抬起方才割伤的手臂,示意他。魄默默的舔舐了焰的伤口,深深的刀伤于瞬间痊愈了。
魄眼看着她转身把刀放在洞口,扶着那个“一国之君”下了山,两人消失在山林雨雾之间……
自那以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天,也许是几天,或许是数月,也有可能已经过了几年。魄抱着那把凌白的冷刀,头痛病时而发作、时而减轻,但他终于也没能拿刀去杀人取血。
最近的这段时间,山林间多了很多猎户。魄十分好奇,他化作人形,装作樵夫,向那些人打听消息。其中一个猎户告诉魄,他们在寻找“玄血刀”:
“这玄血刀可是一口宝刀啊。”也许是上山时跑得太急,猎户一边嚼着树叶子,一边扑哧扑哧的喘气:“国君征银千两以求,哪怕只是寻得些许线索,也有重金奖赏。”那猎户兴奋的说:“你居然不知道?前些日子君府里闯进一个女贼,据说就是她盗出了振国之宝玄血刀,拿着宝刀在君府里杀人如麻,如入无人之境,先先后后杀害了三个侍女、九个侍卫,逃到这座山里来。后来国君御驾亲征,亲自上山擒回那女贼,只是在她身上却没能寻得玄血刀。你没去看处刑吗?说来也好笑,那女贼没了宝刀,据说连一个兵卒都打不过,束手就擒。她自知罪无可赦,从押上刑场到身首分家,烈日下晒了好几个时辰,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猎户急匆匆的继续登山,朝魄咧嘴一笑:“砍树的小哥,是我知会了你这个消息,倘若你先寻得刀的下落,赏钱跟咱可得对分啊!”他嘿嘿笑了几声,又往上跑,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头来:“对了!还有一件奇事。传闻那女贼死后化作一张虎皮,原来是个妖怪!”
……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午时三刻、艳阳高照。魄站在山下城内君府殿的正堂里,手里提着那个曾经被他喷了一身鼻涕的男人的头颅。魄把焰的玄血刀插进男人的心膛里,在殿中央的侍卫尸身上坐了坐,又拔出刀来,舔舐刀口上的鲜血。那刀上反射着炫目的光,但那血却一点味道也没有。
魄这时才突然发现,原来治好他的不是她的刀,也不是她刀上的血。
虫鸣声铺天盖地的袭来,让他头痛欲裂。
魄孤单的回到自己的洞府,几日之后的一个夜里,玄血刀莫名的消失了。白虎开始用幻象装点起自己的洞府,错失的悲伤从此陪伴着他,让他永不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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