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废墟上,大全定定伫立。
大全在等二全。他的身后,是一棵歪脖子榆树,弓腰驼背,皮枯焦梢,和人一样饱经沧桑。
大全把目光投向西边。西边,是二全家宅院。
那天,是个黄昏,有风,风吹树梢头,太阳就在树梢头不停晃动。二全找到大全,对大全说:“爹死了,娘没了,你一个孤老头要这宅子也没用了,我给你一万块钱,这宅子给我了。”
话不中听,大全很生气。大全说:“你这是明抢嘛。不给!”大全也是犟脾气上来,扭头就走。却被二全一把抓住了衣领:
“话没说好,你不能走……”
大全挣了几下没挣脱,一时火起,一膀子撞在二全腰里。二全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榆树旁。
二全爬起来,扑向大全。二全个大,如泰山压顶。大全身子机灵,在闪身躲开的当儿,一脚将二全勾倒:
“我还告诉你了,我,不,卖!”
二全回家,拿了把铁锨堵住路,在大全家门前跳了跳脚,再跳了脚,一咬牙,几瞪眼,把大全家出门的路,给挖成一条深沟了。恁巧哩,当天夜里下雨,还是暴雨,暴雨汹汹,铺天盖地活活往死坑里逼。大全家本来就三面临沟,这一下,四面环水,“水漫金山”,老屋被硬生生泡塌了。
大全站在雨水里,如一只落汤的老公鸡,满眼里喷火,却是一肚子苦水,有苦,说不出。
那条路,原是二全家的墙,属二全家宅基。三年前,村里发大水,将大全家原有的路冲成了沟,二全扒墙留路,让大全行走。如今成仇,二全把路挖成了深沟,大全能说什么?但这一口恶气梗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噎的大全心里好难受哇!心里恨恨决定:老屋就是扔了,也决不给二全。
大全性格刚强,一辈子和天争,和地争,和人争,争来争去一辈子啥也没争到,到头来两手空空光棍儿一个。村里人说他是“绝户头”,“作恶”作的。绝户就绝户吧,大全认了。但“作恶”二字,大全不认,大全一向我行我素:“人对我好,我比人更好,人对我赖,我比人更坏。”这就是大全活了一辈子的人生信条。
如今二全耍横,大全如何不恼。
你有初一,我就有十五。
翌日早晨,大雨初晴,有雾,雾锁小村。大全怀着满腔愤怒,要扒二全家房子,因为二全家房屋上面,有大全赠予的檩子。
你断我家路,我扒你家屋,天经地义!
大全脑门顶着一口恶气,来到二全家门口,突然一阵眩晕,趴倒了,接着就啥都不知道了。
二全拎着铁锨,正准备迎战,见大全直挺挺倒了,以为大全要讹他,后来见大全不起,赶紧将大全送进医院里……
夕阳西下,将榆树的阴影拉得很长。二全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大全身旁。二全个大,和大全的瘦小形成了鲜明对比。此时,大全和二全都已经白发苍苍,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
大全没有说话。
大二全也没有说话。
“二全,谢谢你。”过了许久,大全转头看向二全,缓缓道:“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好,没有考虑那么多……”
二全先是一愣,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去,讷讷地说:“其实,我也有错。孩子等着结婚,我没有多余的钱,就想到了老宅……”
“你没有多余的钱,却把孩子结婚的钱,全给我看了病。”大全声音沙哑,顿了顿,再顿了顿,哽噎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处宅子,你给孩子盖房吧。往后余生,咱哥俩好好相处。”
大全伸出一只手去,二全也伸出一只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废墟上,天地间一片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