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巴进城
一
儿子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本来是高兴的事,可却把夏巴两口子愁死了。
夏巴和土地打了几十年交道,现在连儿子的学费都凑不齐,心里不是滋味。
夏巴坐在院坝的石墩上,卷裹着刚晾干的烟叶,两眼布满愁云。
“老头子,给借的地方都借了,要不我们去信用社贷款吧”,夏巴妻子说。
夏巴妻子喊夏巴“老头子”,其实夏巴也才刚满五十岁,但是他脸上的皱纹和满头的白发长得有些着急,让夏巴的外貌提前进化到了六十出头。
夏巴没有说话,他只是将老竹管做的烟杆在石墩上敲了敲,然后装进口袋,站起来,朝鸡圈走去。
夏巴干活是一把好手,抓鸡也是一把好手,他进到鸡圈抓了一只大公鸡,公鸡挣扎着咯咯的叫,他就用稻草利索的将公鸡的脚和翅膀绑上。
“老头子,鸡能卖几个钱”,夏巴妻子说。
“你不是说要去贷款吗?,空着手去,谁会贷给你”,夏巴无奈的说。
“我听说,后村张二娃办个养猪场,去信用社贷款两万,说是给主任四千”,夏巴妻子轻声说道。
“你听哪个说的,莫乱说”,夏巴说。
“我只和你说说,外边我才不讲,哪个闲着管这破事”,夏巴妻子说。
“我一会儿去找村长,信用社的人我不熟,自己去谁理会我。听说村长和信用社主任关系好,后村张二娃都是村长帮忙才贷到款的”,夏巴说。
“屋里坛子里还有几十个鸡蛋,你分成两份,一份给村长,人家可不别帮忙,一份给信用社主任。那些鸡蛋我本来是凑来卖了买肥料的,现在只有先拿出来应急”,夏巴妻子说。
二
儿子顺利上学了,夏巴心头那块压着的石头落地了。
穷怕了,夏巴要改变窘境,于是他做了这辈子最大的决策,卖了家里的鸡、鸭、猪、牛进城谋生。
他带着钱,只身一人来到了县城。
夏巴在城郊租了一间一年只要二百元房租的民房,然后在县城里转了两天,最后在人民商场那里,他看中了那里的人流量,他盘算着在那里摆个摊。
夏巴不知道在这里租个摊位该去找谁。
人民商场那个地方夏巴是看上了,他躺在出租屋里想,最后他想出来一个“先斩后奏”的办法。不管那个地方是谁的,只要他把蔬菜摊摆在那里,肯定会有人来干预,那干预的人肯定就是那地的主人,然后就有机会和他谈。
夏巴在他租房的周边农户那里收购了一担子菜,大清早就去了人民商场,人民商场还没有开门,他将担子往商场前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一放,用毛巾擦拭了身上的汗水,卷了一支烟抽着等生意。
等到商场开门的时候,夏巴的菜就已经卖了一半。
商场门一开,从商场里走出来一个梳着一匹瓦,大腹便便的男子,男子一边挥着手一边声音洪亮的喊道:“摆摊的,挑起走,挑起走,这里不准摆摊”。
夏巴一看这人就是个管事的,赶忙从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烟,带嘴的,满脸堆笑的抽出一支“领导,领导,抽烟,抽烟”。
男子手一摆:“少来这些,挑起走,这里不准摆”。
夏巴见男子态度坚决,边说:“领导,你看,我没有多少了,这点菜卖完我就马上走”。
“不行不行,挑起走”。
“领导,你要那么说,我就不走了,这地是你的吗?是人民的,既然是人民的,那我也有份,我占我的那一份,你管得着吗”?夏巴也不再是那种求情的态度。
见夏巴这个样子,男子朝商场里挥了挥手,立马从商场里走出几个年轻人来。
男子交代这几个年轻人:“这里不准摆摊,把这个人给我轰走”。
男子话音刚落,这几个年轻人就准备动手。
“我看谁敢动”?夏巴拿起担子上的扁担:“你们动动看”。
几个年轻人被这气势吓住了,双方僵持在那里,谁也没有退让的样子。
“报警,我还没看到过这样嚣张的”?男子对其中一个年轻人说道。
那个年轻人领命后就朝商场里跑去。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劝夏巴说:“我说兄弟,算了,你斗不过他们的,警察来了,也不会偏向你”。
也有人谴责那个男子说:“人家卖点菜,又没挡住商场的大门,又没影响商场的生意,非要将人家往死路上逼,何必呢”?
跑进商场报警的年轻人出来了:“经理,报了,警察一会就到”。
男子听了,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从里面抽出一支,自个儿的点上,一副你等着瞧的面孔。
“兄弟,你快挑着担子走吧,一会儿把你弄进去可就不好受了”,有人为夏巴着急起来。
夏巴心里也害怕,他怕万一进去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但是已经闹到这份上了,夏巴还是装着什么也不怕地杠上了,他就不走了。
围观的人都为夏巴捏了一把汗,七嘴八舌的说:“算了,兄弟,你杠不过人家,好汉不吃眼前亏”。
“喂——啦——”一辆警车鸣着浑厚的警笛声停在商场门前,从车上下来四名警察,其中一名警察大声喊着:“散了散了”,说着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进来。
男子满脸堆笑的凑上去,从兜里掏出红塔山,抽出四支:“辛苦了,辛苦了,抽烟抽烟”,他边递上烟,又边说道:“老大,这人在我这里闹事,辛苦你们帮我处理一下”。
夏巴看得出来,男子和这位带队的警察很熟,他也听清了男子喊他老大,这俩关系应该不一般。
夏巴这时心里暗暗叫苦,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带队的警察点上烟,然后对三名警察说:“将闹事者带回所里处理”。
三名警察听命一拥而上,将夏巴往地上一摁,其中一位将手铐从腰间取下来,将夏巴的双手反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多余。
“胡所,谢谢了”,男子笑着对带队的警察说。
胡所?夏巴抬头一看,这胡所不就是城西派出所的胡杨吗?夏巴认识他,胡杨是夏巴大伯的内侄儿,依着大伯的关系,夏巴和胡杨是老表。
“胡杨老表”,夏巴冲胡杨喊道。
胡杨回过头,看了夏巴一眼,吃惊的问:“老表,怎么是你”?
“谁让你们铐的,赶快解开,赶快”,胡所长命令道。
男子一听胡杨和这位摆摊的是老表,赶忙笑容可掬的说道:“误会误会,说着给夏巴递上一支红塔山”。
“都散了吧”,警察驱散了围观的群众。
三
夏巴和人民商场的经理成了朋友,夏巴的摊位也稳稳的拿下了。
夏巴的生意越来越好,他忙不过来,便趁着回去还贷款的机会,就把妻子也接到了县城。
信用社主任听说夏巴在县城里生意不错,也挣了钱,就满脸堆笑地说:“夏哥,听说你发了,你可别忘了把钱存到我们信用社,支持老弟的工作,以后你想扩大生意,找老弟就是了”。
“有钱一定存在你那儿,一定一定”,夏巴嘴里答应着,心里一想到贷款时主任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一想起那只公鸡和几十个鸡蛋,还有村长要的那一千五,说是打点主任的,夏巴在心里着实看不起眼前这个人。
夏巴的生意越来越好,夏巴夫妻怎么起早贪黑都忙不过来。
“老头子,要不我们还是请人帮忙吧”,夏巴妻子说。
“请人要开工资,一个月千多,够儿子的生活费了”,夏巴说。
“儿子马上就毕业了,你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把身体拖垮了怎么办”,妻子心疼夏巴。
“没事,我还硬朗着呢”,夏巴笑着说。
生意越来越好,夏巴两口子累着、苦着,但心里却乐呵呵的。
四
不知什么时候起,文明城市建设的这股风吹进了小县城,一夜之间,县城里满街都是城管队员,二十四小时轮值。
小商贩们原有的梦想与生活被“文明城市”之风吹得四分五裂。
夏巴也没能躲过这一劫,他和县城的其他小商贩一样,被城管队员赶进了私人资本修建的农贸市场。
市场里没有生意,摊贩们一天下来挣的钱还不够支付老板的摊位租金。一起进农贸市场的商贩们,有的开始逃离这个县城,有的打起包裹准备回到农村,也有的重新挑着担子走到了街上打游击。
“老头子,我们回农村吧,这样下去我们会倒贴的”,夏巴妻子说。
“回农村也不是办法,儿子眼看就要毕业了,我们再熬熬吧”,夏巴说。
“这样熬着,还不如不做,人累,心更累”,夏巴妻子说。
“这摊位我们不租了,明天开始,我就挑着担子卖”,下巴说。
街上,顾客正围着夏巴买菜,一群城管像猫捉老鼠似的朝他围了过来。
夏巴赶快收起称,挑着担子逃离。
晚上,夏巴一清账,还挣了一百多,这一来,他对挑着担子做生意就来劲了。
一晃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夏巴的儿子毕业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儿子顺利进入了县委办公室。
儿子在县城有了工作,夏巴就再也没有回农村的想法了,他想就靠挑担生意在县城里活下去。
夏巴又来到人民商场原来摆摊的地方,那里的人大都认识他,生意还像往常一样好。生意一好,围着的人就多,城管队伍到了面前他都没发现,直到一个城管人员夺过他手中的称,他才反应过来,可是晚了,上来了一群城管人员,几下就把他的菜担子收缴了,菜也撒了一地。
夏巴奋力反抗,但还是被七八个城管摁在地上,脸被地面磨破了,流出了血珠子。
得知消息的夏巴妻子傻眼了,等她跌跌撞撞跑到现场,夏巴已经被城管带走了。
这时她才想起给儿子打电话。
她冲进人民商场,来到经理办公室,经理认识她,忙说:“嫂子,你有啥事儿”?
“兄弟,我打电话给儿子,他爸丢了”,夏巴妻子急切地说。
经理知道夏巴的儿子在县委办,就说:“嫂子,你说电话号码,我给你打”。
夏巴妻子从兜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指着一个电话号码对经理说:“兄弟,就是这个”。
五
夏巴回来了,他的称和菜担子也拿回来了。
城管领导带着两城管队员来到夏巴出租屋,进屋就说:“夏老哥子呀,实在对不起,我们下面的同志工作方法不对,让你受苦了”,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说:“这是我们赔偿你的医药费,还望你笑纳”,说着将红包放在了桌子上。
“过了就算了,不当一回事,不当一回事的”,夏巴轻描淡写的说。
“站着干啥,还不赶快给夏老哥子道歉”,领导对同来的两人说道。
一番你来我往的套话之后,领导走了。
夏巴打开红包,里面足足两千元。
“老婆子,我这被打划得来,赔我两千,顶我干一个月了”,夏巴对妻子说。
夏巴休养几天后,伤好了。
他又去了人民商场那里摆摊卖菜了,生意还是一样的好。
城管队员们经过这地方的时候,都笑着和他打起了招呼。
夏巴不再躲着城管了。
夏巴的风光,让那些依旧在和城管躲猫猫的小商贩们实在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