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候,马宇正在办公室里加班。

那天是周五,马宇在赶一个没做完的策划,等到他刚刚敲下最后一个字,伸伸懒腰,准备回家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消息,上面是几个字:你爸去世了。

马宇打开手机,点开看了一下,然后关上了手机屏幕,关掉了电脑,锁门回家了。

第二天,马宇请了假,买了回家的火车票,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拥挤,终于下了车,到了那个破旧的边陲小镇。

小时候的吃过的零食铺子,小吃摊贩还都摆在那里,只不过显得陈旧了许多。马宇戴着耳机,没有理会旁边那些摊贩的吆喝,直直走向了自己家。

距离家里还有几百米远,和尚道士乱诌胡道的念经声就已经传了过来,门前硕大的一杆幡旗在念经声里也摇摇摆摆的。

马宇摘下了耳机,迎上来的是邻居一张张写满同情的脸,马宇从嘴角挤出来一丝笑,邻居拍着他的肩膀说着:“对你爸,这是一种解脱,毕竟都一辈子了。”

马宇脸上挂着僵硬的笑,一路走进了正屋,屋里面只有母亲,抬头看到马宇,泪水立马就从脸上滑了下来。

马宇只是站在旁边看着,看着母亲哭的泣不成声,直到姐姐进来止住母亲的哭声。

马宇没有感觉,于是又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转着,院子里很热闹,帮忙的邻居、做饭的厨子以及帮忙操持葬礼的两个姐夫,将小小的院子变的很热闹,尤其是有了那和尚道士的念经声之后,整个院子里几乎热闹的异常。

马宇还是没有感觉,又转身走到了灵堂前,哪里摆着一个小小的香案,上面摆着贡品,一个纸做的牌位,一个插着几支香的香炉,再后面,是一口棺材,棺材显然是现做的,还有一股刺鼻的油漆味,而棺材里面,就是那个人。

马宇走了进去,在灵堂前站着,心里突然有了些感觉,说不出的感觉,他突然很想笑。

尤其是想到他活着的时候的情形,就不由得想笑,想笑的不行。

佝偻着腰,说话总是带着临死之人哀求的那种语气,戴一副和酒瓶底一样厚的眼睛,时不时还叫喊说疼,这是马宇对他的唯一印象。

马宇不记得是从什么开始对他有了这个印象的,只是记得每次在家里有了农活的时候,就是他生病叫疼的时候;他跑的最快的时候,就是乡政府通知他开会的时候。

对了,他还是当时所谓乡政府的书记,只不过他这个书记唯一的功能就是用大喇叭喊话,好像他也很乐意很享受用大喇叭喊话,每次在大喇叭里喊完话之后,都要用一块干抹布把那个小小的话筒头一擦再擦,然后再用一块红布盖起来,然后转身叮嘱马宇“不许瞎碰,听到没有?”

还有,他的近视眼,在村里,他那副几百度甚至近千度的眼睛,是让马宇成为同学嘲笑的主要原因,也成了无数马宇和同学打架的导火索。

不过最让马宇感到痛快的是,每次自己打完架之后,他在老师面前唯唯诺诺认错的样子。

现在他死了,就躺在棺材里。不过或许在马宇心里他早就死了,自从自己读初中开始,就开始和他争吵,到了高中则直接不回家了。

就算偶尔回一次家,也不会再有你我有人嘲笑他而和别人打架,反倒会附和的大笑,毕竟,别人说的都是实话不是?

当了一任党委书记,没有为村里谋到一丝好处;作为一个男人,有活就躲;作为一个丈夫,整天装病卖惨......

太多了,他做的这种事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所以他几乎成了整个村里人的笑柄,几乎大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就是说他的糗事,甚至带着几分恶意的调侃他,无论马宇或者他在当场。

所以,看到现在他躺在棺材里,那么多一脸同情的邻居,两个尽心尽力的女婿,以及哭的泪水涟涟的母亲,马宇就不由得想笑。想笑的不行。

“马宇,你怎么了?”

马玉回过头,是一个帮忙的邻居。

“没事。”马宇扯了扯嘴角,转身走了出去。

葬礼的事情都安排有序,两个女婿几乎包揽了一切,反倒让马宇这个亲生的儿子显得像是外人。

打幡、抬棺,以及撕心裂肺的哭声,棺材在这样的情景被送到了目的,一个向阳坡地上的墓穴,据阴阳先生说,这里依山傍水,是一块好地方,你爹窝囊了一辈子,死后应该住个好地方。最后一句话是拍着马宇的肩膀跟马宇说的。

葬礼很快就结束了,抬棺入穴、填土焚纸,不一会儿就在地上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堆,还有一堆烧化的纸灰。

所有的人好像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地舒了一口气,结果姐夫递过去的烟,点燃,开始慢慢向来路走去,人渐渐地散了。

马宇跪在地上,没有动。直愣愣地跪着,看着那个土堆,那对纸灰,还有那块找人刻的石碑,上面是“父.马长生之暮,子马宇敬立。”

李长生,那是他的名字,马宇好像突然想起了好多事情,他的父亲叫做李长生,是那个在他刚会走的时候,会把他扛在肩上,带他去吃当时几乎被视为天价的小吃的李长生;是那个,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会很得意的说我爸爸看过很多书,知道很多事情的李长生;是那个知道他打架之后,母亲生气不管,他跑去和老师道歉,被骂的狗血喷头,回家后仍旧对他笑呵呵的李长生;是.......

是李长生,他的父亲,李长生,现在他已经死了,已经躺在了棺材里,被埋在了土里,永永远远地离开了。

马宇突然很想哭,于是他哭了起来,地里已经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哭了起来,哭的很大声,大到赛过了前几天院子里和尚道士的念经声,大过了出殡时候的哭声,大过很多很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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