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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爱情故事, 这不仅仅是爱情故事。我试图透视、分解爱情，它的美好、它的残酷、它的微妙、它的复杂、它的变幻、它的升华……

  幻爱                                                                努默

一

夏颜是在十五岁和弟弟夏天去外婆家度暑假时认识丁帆的。

十五岁的暑假，夏颜刚好中考结束，没有暑假作业，却有大把自由自在可供挥霍的时间。妈妈去广东出差两个月，爸爸不善家务，于是夏颜和弟弟夏天整个暑假就住在了乡下的外婆家。

外婆的家所在的村庄有如世外桃源般美丽。村庄里住着大约二十来户人家，每一家的房子都是青砖黛瓦的两层小楼，飞檐斗拱。清晨，袅袅的炊烟从各家屋顶升起，混合着清脆的鸟鸣和后山竹林里竹子、青草、泥土的芳香，梦境一般。村庄的后面有大片的竹林，左侧、右侧是大片的茶园，油茶树上正结着好吃的叶片样或者灯笼样的野果，还间或有几棵野榛子树、野酸枣树、野草莓树夹杂着长在茶树林里，此时也挂满了果。高而密的树上，运气好的话，还能见着鸟窝和鸟蛋，甚至小小的雏鸟。

从外婆家的大门往外走五十来米，是一溜的大理石般的米黄色条石 顺坡而下砌成的台阶，夏颜数过，一共有二十六级。台阶下去，是一口用大青条石砌成的六边形的井，井边有一条蜿蜒的小溪，小溪旁边是梯田般的稻田，一片稻田的尽头，视力所及处，出现了一条有着窄窄河滩的小河，河水淡绿，鱼虾正美。

丁帆就是村庄里二十来户人家里某一户的孩子。最开始，丁帆是来找夏天玩的。他和夏天年龄相仿，大概都是十三岁，个头也相仿，大概都比夏颜高出三厘米，不同的是，夏天白皮肤，细皮嫩肉，而丁帆，全身皮肤黝黑，质地紧实，像是某种野生的兽类。当丁帆一溜烟地跑出外婆家的大门口，从条石台阶腾跃而下时，就更像了。丁帆的眼睛细长，当他笑起来时，嘴角便咧开，露出玉石般洁白好看的牙齿。他来找夏天，基本上都没有正儿八经地穿着上衣，总是裸露着上身，衬衣或者T恤随意地搭在肩上；及膝的短裤子。

丁帆每一次都像一溜烟一般出现或消失在外婆家的大门口，夏颜觉得丁帆就像精灵一般，只突然地出现或消失了，无踪无迹。

丁帆来找夏天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一天好几次，他带来了各种稀奇美味的野生的食物，用小袋儿装着：野草莓；野榛子；野板栗；野酸枣；茶树上结的野果；鸟蛋……轮番地带。丁帆手背和胳膊、小腿有被荆棘划破的新伤旧痕。丁帆和夏颜都是腼腆羞涩的年纪,彼此很少说话，甚至很少正眼看对方。每次丁帆来，夏颜都把野果洗了，再装上一盘外婆后院里新摘的葡萄，或者新煮的花生、毛豆或玉米，静静地和他们一起吃，一边暗暗感叹野草莓野酸枣怎么这么好吃呢？一边听着丁帆绘声绘色乍乍呼呼地向夏天、外婆和舅妈讲述他寻访收获野果、野兔、野鸽子的经过，小屋顿时变得热闹，活泼泼地有生气。

暑假正当中的一天，丁帆提议说：“我们去钓鱼吧。我隔壁家昨天钓了不少，可鲜了！” 夏天说：“可是我们没有钓鱼竿，也没有网。” 丁帆说：“ 这好办。”  他找了一根细长的竹竿，指挥夏天找来了外婆粗长的缝衣针、细长的尼龙线，老虎钳、菜刀等工具，一阵叮叮当当之后，一根自制的像模像样的钓鱼竿诞生了。丁帆又提着锄头到外婆后院的葡萄园里挖蚯蚓，瞅准灰黑色的泥土，用力一锄头挥下去，再使劲一撬，土块就翻过来了，十几条蚯蚓在土块里蠕动翻滚。就这样挖着，丁帆的脖颈处闪现出细密的汗珠。丁帆挖蚯蚓的姿势像一幅画般清晰地印在了夏颜的记忆里。夏天装了一小桶的蚯蚓，太阳刚下山的时候，三人便向小河出发了。

小河滩散发着暑热，河水静静地流淌着，看得见飘动的水草和一群群灵巧游过的小鱼。只有一根钓竿，三人轮流钓鱼。夏天先钓，不知道是自制的鱼钩太粗，还是挂鱼饵（蚯蚓）的方法不对，大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条鱼咬钩。夏天不耐烦地把钓鱼竿往地上一抛，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拧开水壶喝水。丁帆接着钓，大半个小时过去了，除了鱼竿轻微地颤动了几下，又回复平静，也没有钓上来任何一条鱼。轮到夏颜钓了，夏颜找了一处水较深的河域下竿，十来分钟以后，鱼钩鱼竿微微颤动，夏颜轻轻拖动鱼竿，然后迅捷地抡起来，把鱼线鱼钩往身旁猛地一甩，一条中指般长和粗的小鱼摆着尾巴在鱼钩上挣扎，而鱼钩被夏颜甩得落在了自己的头发里，勾住了扎着的马尾辫。“ 钓到了! 钓到了！” 夏颜惊喜得快要蹦起来，一边用手去扯勾住头发的鱼钩和鱼钩上的鱼，却把头发扯得乱七八糟，怎么也扯不下来。

丁帆和夏天也惊喜地跑过来，扯夏颜头发上的鱼钩和鱼。丁帆的手指碰到了夏颜的手指，夏颜像被烫了一下一般收回手，她的脸也像被烫了一般漾起一片红霞。夏天已经把鱼取下来了，用手托着站着。丁帆故作专注，在解勾住夏颜头发的鱼钩，平日灵巧的手此时却变得分外笨拙，越解勾得越紧了。他看着夏颜绯红的脸，脸也红了。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解了十几分钟，夏颜的头发越来越乱，乱蓬蓬地像一堆茅草。丁帆终于住了手，接过夏天手心的小鱼托着，对夏天说：“你去给你姐解鱼钩。”夏天三两下就把鱼钩解了下来，一边嘟囔着说：“不是很好解吗 ？！”

很多年以后，夏颜还记得这个黄昏，自己绯红的脸、怦怦的心跳和丁帆的手忙脚乱。但也仅此而已。暑假的后半部分，丁帆还是每天出入外婆家找夏天玩，还是带来各种稀奇的野果，还是很少和夏颜说话，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在钓鱼之后缩短或改变。丁帆对我并没有特别的感情。夏颜想。

爸爸来信说收到了夏颜的录取通知书，她被省城最好的高中录取了。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夏颜和夏天在外婆家竹林后面的公路上搭乘了回城的班车，车开动了，丁帆在车窗外挥着手送别，他的衬衣搭在肩上，皮肤黝黑的，牙齿像玉石般闪着光。这是夏颜对丁帆最后的印象。

三年高中苦读，大一那一年，外婆因为中风去世，因为路途遥远，夏颜没有回去奔丧。随后舅舅一家都搬进了城里，夏颜再也没有去过那个世外桃源一般外婆乡下的家。丁帆和夏天好像一直保持着联系，互有书信往来。大一的时候，夏颜听夏天说，丁帆的父母离婚了，丁帆高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了，去了南方找工作。

夏颜大二的时候已经认识了霍北星，并且很快陷入了一场如火如荼、如痴如醉的恋爱里，她的心里、眼里、世界里，只有霍北星，已经没有别人了。丁帆对她来说，渐渐变成遥远生疏的存在，丁帆的生活和命运，她不再在意，也不关心。

二

夏颜在湖南出生、长大，却去了离家很远的北方城市济南上大学。夏颜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填写志愿？直到认识霍北星，她才觉得，这是冥冥之中上天的指引。她穿越大半个中国，跑到遥远的济南去上学，也许只不过是因为----霍北星在这里！她活二十年，奔波几千里，只是为了等候这一刻与霍北星的相逢。

夏颜和霍北星都是英语系的学生，相同的年级不同的班级。大二刚开学不久，有一次在阶梯教室上大课，夏颜刚坐下，霍北星就气喘吁吁地跑来指着夏颜旁边的空座位问：“ 请问这儿有人吗？” 夏颜抬起头来回答着：“ 没有人。”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都不由得愣了一会神，这个人、这声音、这场景，好像在哪见过？是如此熟悉。但是他们从前又真的没有见过。于是各自安心听课。只是每逢这一周一次的大课，他们都会将这一幕重演，霍北星问：“请问这儿有人吗？”夏颜答：“没有。”于是霍北星在夏颜的身旁坐下。偶尔碰巧有别人坐了，夏颜只好回答：“ 有人。”霍北星就带着失落的神情坐到夏颜正后面的座位。夏颜听着课，感受着霍北星坐在身侧，或者他热乎乎的目光粘在自己的后背上，心里就一阵暗暗的甜蜜。

清早，夏颜在外教楼前的大榆树下来回踱着步朗读英语课文，一转身，看到穿着运动服晨跑的霍北星正朝大榆树跑过来。他的身形高大，足有一米八，身材挺拔，长腿风一般迈着，结实有力。跑道很窄，并立两个人的宽度，夏颜无从避让。他从夏颜身边跑过，如此之近，他的头发几乎擦着了夏颜的肩膀，夏颜听得到他呼呼的喘气声和怦怦的心跳声，闻得到他身上汗水和肥皂混合的气息。在大榆树前狭窄的跑道上，霍北星跑过来跑过去，仿佛拥抱一般一次次和夏颜擦肩而过。这个浅秋的早上，夏颜低着头读课文，一直没有看他，却感到目眩神迷，内心充满了沉醉般的幸福。晚上临睡前再回想，忍不住用被子捂着头轻轻地笑起来。

大榆树邂逅以后的某天，阶梯教室的大课下课了，学生们都纷纷去食堂吃午饭。夏颜出得教学楼才发现，下雨了。正在想要不要就这样淋雨跑去餐厅，一把天蓝色的大伞遮住了夏颜的头顶，抬头，就触碰到霍北星清澈的眼神。穿着灰色风衣的霍北星打着伞，拉着夏颜的手不由分说就往雨里走，还把夏颜往怀里拢了拢，确保她不会被雨淋到。他的手心柔软温暖，覆盖着夏颜冰凉的小手。一股电流经由夏颜的手心，传递到了夏颜的心脏和每一个神经末梢，它们都欢乐地唱起了歌。夏颜身高一米六，刚好够到北星的肩膀，柔美纤细的夏颜站在高大挺拔的北星身边，依偎着共一把伞，看起来珠联璧合。

到餐厅了，他们一前一后地排队点了餐，找了一张桌子对坐着吃，没有人先说话。夏颜食量小，剩下了小半份米饭和一块有点肥腻的把子肉没有吃完，霍北星拿着夏颜的餐盘，把夏颜的米饭和肉倒进自己的餐盘，说：“不要浪费粮食！” 在夏颜惊愕的注视中，若无其事地吃起来。忍俊不禁，夏颜低下头轻轻笑了。霍北星盯着夏颜，也如春风一般温煦明朗地笑了。吃完饭小坐了片刻，雨已经停了，霍北星自然而然地拉起夏颜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的，我很怕冷。”他把夏颜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兜里，暖暖地紧紧握着。两人就这样走着，到了夏颜的寝室楼下，霍北星目送着夏颜上了楼，直到看到她把寝室的门关上了才离开。

没有谁先表白，霍北星就这样成为了夏颜的男朋友，夏颜也这样成为了霍北星的女朋友。

往后三年，夏颜都沉浸在和霍北星的恋爱里，夏颜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这样彻底地爱过一个人。她觉得自己从身体到灵魂，每一个细胞，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深深地爱着霍北星。和霍北星恋爱着的每一天，都是闪耀、鲜活、幸福的，而且这种幸福和鲜活无可替代和复制。世上只有霍北星一人，能让她幸福如斯。夏颜常常看着霍北星感叹着：活着是多么美好！爱和被爱是多么奇妙和美好！

霍北星也和夏颜一样，从来没有像这样全身心投入地爱过一个人。离开一小时就仿佛离开一世纪一般难以忍受，刚刚分开就开始想念，熄灯了还要躲在被窝里给夏颜发半天短信，或者在洗浴室里小声地通半宿电话，也不明白哪来那么多说不完的话。他们总在一起上晚自习和共享的大课，或前后或左右地坐在一起，各自埋头专注地学习。下课了，霍北星总要牵着夏颜的手。霍北星牢牢记得夏颜的生日，是在他生日过后的第四天，他常常攒下半个月乃至一个月的生活费，送她喜欢的礼物。和夏颜恋爱的大学三年里，他分别送了情侣风衣、金项链、陨石（爷爷给他的传家宝，价值连城）给夏颜做生日礼物，看到夏颜欢呼跃雀的样子，他就觉得很满足。他愿意一辈子呵护这个女孩，给她快乐，让她幸福。外教楼前的大榆树下，留下了霍北星和夏颜每天晚自习后，热烈拥抱、缠绵接吻的身影。他们忘情地拥抱和亲吻，彼此是彼此的全部，忘却了时空。“我愿意为你去死！”霍北星喃喃地说。夏颜又何尝不是呢？深爱你，深爱到有机会愿意为你奉献生命并倍感光荣。

大国学家陈寅恪先生曾将爱情分为五个等级，第一等为：情之最上者，而甘为之死！此时夏颜和霍北星之间的爱，应当可以归属为第一类。

大三的圣诞节前夜，夏颜羞赧而神秘地对霍北星说：“我准备了一件圣诞礼物，今晚想送给你。”然后拉着霍北星，打着的士无比执着地，满济南城寻找有空床位的情侣旅馆，终于在市中心的银座大厦找到一家。在那饰有亚当和夏娃吃禁果的油画的房间里，夏颜和霍北星热烈地亲吻和拥抱，他们彼此探索着，在欢乐的呻吟呐喊声中，攻陷着对方，占有着对方，他们反反复复纠缠了一宿，和自己最爱的人一起，完成了从少年到成人的蜕变。窗外，济南正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是他们永生难忘的夜晚，是最完美和谐的融和。

大三的寒假，夏颜晚上十二点的火车票，霍北星冒着零下十七度的寒冷赶来车站，一直把夏颜送进车厢，在她的嘴唇上恋恋不舍地吻了又吻，直到火车快要启动了才下到月台，对着远去的夏颜不停挥手。寒假里的每一天霍北星都会给夏颜打至少两个电话。爸爸妈妈看着夏颜水波般流转的眼睛和桃李般鲜艳的脸颊、遐想般的神情，互相心领神会：我们家小颜恋爱了。他们旁敲侧击地问起霍北星，夏颜就会向他们描述霍北星的各种优秀和好，顺带把贴身收着的霍北星的照片也拿出来展示，而且表达出，她的霍北星有数不清的优秀和好，用语言也难以尽述。那是怎样娇羞而又骄傲的神气，仿佛自己拥有着的是稀世珍宝！

寒假的一天下午夏颜去网吧上网，给霍北星发完邮件，正准备下线qq, 竟然收到了丁帆的加好友请求，接受了请求之后，丁帆出现在夏颜的qq好友列表里。头像闪动，丁帆不停地给夏颜发来信息：

“好久不见。你好吗？”

“我在广东中山，这里一点也不冷。”

两人就这样闲聊了几句，夏颜说：“我有事，得回家了。我先下了。”

“等等。”

可能是担心以后再也不能遇见夏颜，丁帆突然没头没脑地发来一句，

“夏颜，我爱你！”

他一句接一句地发过来：

“记得那个暑假吗？那个时候起，你的身影就日日夜夜刻在了我的心上。我很喜欢你，爱你，但是不敢告诉你。”

“这几年来，我几乎每天都会想念你。每天都会回忆那个暑假的点点滴滴，每当想起我给你解头发上鱼钩的情景，总会觉得特别幸福。你那么美，那么可爱，你为我脸红过，我怎么这么幸运？！”

“夏颜，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呢？如果你也喜欢我，那么我即刻就放下一切，去找你。为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为你，我甚至连死都愿意！”

丁帆的告白突如其来，夏颜想起霍北星也曾说：“ 我愿意为你去死！”有些惊愕和混乱，想了想，夏颜回复道：

“丁帆，感谢你的欣赏，可是我一直只把你当成朋友。我早已有了深爱的人，我非常爱他，我只爱他。”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请把我忘了吧，去寻找值得你的爱的女孩。”

夏颜匆忙地下了线。

七天后夏颜再去上网，qq弹出来七条信息，发送日期显示为每天一条，都是丁帆发的，内容都是：

“我爱你。”

为了保持对爱人的忠贞，保持爱的唯一性，也为了不受打扰，在这样复杂的心态下，夏颜点击了“删除好友”，把丁帆从qq好友列表里给删除了。

开学了，夏颜的火车凌晨四点到达济南，滴水成冰，霍北星已经早早到达，在月台上等她。他想要他的夏颜下火车第一眼就看到他。热恋中的人，真是既不知疲倦，不怕麻烦，也不怕冷。

又是日日的缱绻，相依相伴努力学习。

期中考试过后，夏颜在qq上遇到夏天，夏天说，丁帆被确诊为中度抑郁，暂时无法工作，已从广东省中山市返回到湖南的县城里，和他的母亲住在一起（丁帆的父母已离异，见前文），并接受治疗。

夏颜希望丁帆的抑郁与自己无关，如果真的因自己而起，那也无可奈何。

“你有空多去开解他，陪陪他吧。祈祷丁帆早日康复。”夏颜对夏天说。

两个月后，夏天告诉夏颜说：“丁帆的抑郁症基本好了，今天他又去中山了。”

夏颜记不得是什么时候通过“树”的qq好友请求的，她有时候随手就通过了一个人的好友请求。夏颜的访问记录显示，“树” 几乎每天都访问过她的qq空间。夏颜平时很少上qq，qq空间里只有两篇转载的关于美颜养生的文章，“说说”只发了几条无关紧要的动态，相册全部设置了访问密码，根本进不去。“树”是谁呢？他从来没有给夏颜发过信息，或者在空间里留过言。夏颜点进“树”的qq空间去看：这家伙很懒，什么也没留下。此后的七八年里，夏颜都会看到“树”频繁地到访过她的qq空间，她已经习惯或者忽视了这样的状态，甚至再没有探究或思考过“树”可能是谁。

大学四年级的七月，夏颜和霍北星大学毕业了。七月至十二月，夏颜和霍北星都留在学校，紧张刻苦地复习，准备接下来的重大考试。十二月，夏颜参加了复旦大学新闻传播专业的研究生考试，一月，霍北星参加了赴美国留学的托福考试。霍北星的爸爸和美国某大学语言艺术系的教授交情颇深，加之霍北星品学兼优，教授执教的大学给霍北星派发了免试就读该校语言艺术硕士学位的offer。霍爸爸强烈建议甚至要求儿子赴美留学，在他看来，这是儿子通向锦绣前程的金光大道。当时中国的国情，出国深造就是镀金，对前程是大有助益的。所以夏颜也非常地支持霍北星考托福。霍北星一开始是不置可否的，出国就意味着要离开夏颜。可是夏颜说：“你这么年轻，来日方长，应该奔赴前程，建功立业，学好本事为国家为人民效力。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安心地去美国吧，我等你，等你四年，等你毕业回来。” 霍北星于是全力以赴，积极备考，顺利通过了托福考试和拿到了美国签证。夏颜却没有考上研究生，打算去离湖南近的深圳发展。

春节，霍北星带了夏颜去了济南他的家过年。即将面临分别，两人格外珍惜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霍北星连睡觉也要牵着夏颜的手。夏颜总是依偎在霍北星的怀里，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抚摸他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温润的唇和有着短短胡茬的下巴，来铭记霍北星的外貌，来确认此时霍北星是属于她的。霍爸爸和霍妈妈十分地感谢夏颜对霍北星出国留学的支持和大力的帮助，也对夏颜即将和霍北星分别心怀歉疚，因此对夏颜格外地好。

春节过完，霍北星就要去美国了。即将分别的前一周，两人常常忘我地做爱，一次次地，在身体的融合中深深拥有对方。两个人裸着纯粹地紧紧拥抱，满怀伤感与不舍。

霍北星的飞机起飞了，夏颜追赶着奔跑，飞机一点一点飞远变小，夏颜虚脱一般瘫坐在地，泪水湿透了脸颊。

三

在深圳，夏颜开始了坎坷但却不断上升的职业生涯。深圳有很多港口，很多企业，进出口贸易繁荣，人民币兑换外币的利率正处于升值期。夏颜学的是英语专业，因此，夏颜将外贸行业锁定为自己的发展方向。刚毕业，没有任何相关的工作履历和职业经验，夏颜刚开始去了几家知名的大型外贸公司面试，都没能被录取。人家宁可录用学历低一点的有经验的老手，以降低培养和试错成本。于是夏颜转而向一家不知名的小型的外贸公司投递了简历，并降低了职位和薪资要求，很快就被录用了。

在这家公司，夏颜独立负责几个欧洲和非洲老客户的进出口维护，以及开拓新客户。之前负责这个区域的老员工已经递交了辞职申请，他手把手地教会了夏颜一整套系统的外贸进出口流程、单证制作，到夏颜可以独立操作了才离开。掌握了基本的单证、出口发票、报价单的制作后，夏颜在和客户的沟通技巧、谈判话术上略显生硬和青涩，负责国内市场的金牌销售老罗又一例一例面授机宜，应该怎么样和客户沟通，这一家、那一家的需求点和痛点各是什么，怎样去诱导出它和它不一样的购买需求，怎样促成愉快的成交。天资聪颖的夏颜领悟得很快，像得到金手指点拨一般进步神速，短短五个月，就成长为仅次于老罗的月成交量第二名的公司银牌销售。在这家公司，夏颜学习到并历练了够她在外贸行业应用一生的宝贵的进出口处理全套技能和销售技巧。

但是这里不是夏颜的职业归宿，夏颜有更高远的目标。一年之后，任老板百般挽留，夏颜还是离职了。

去了美国的霍北星和夏颜的联系，第一年是频繁的，几乎每个周末的午夜（霍北星在美国，中国的午夜正是美国的中午12点左右），霍北星都要打来一两小时的越洋电话；他们也发电子邮件，说一些甜言蜜语，交流学习和工作。从霍北星的邮件，夏颜获知，因为霍北星勤奋好学，富有创新精神，所以深得教授赏识，一年里，霍北星已经成为教授的课题研究助理了。

夏颜重新制作了简历，简洁而清楚地陈述了自己掌握的种种进出口处理技能，列举了自己优秀的销售业绩，给几家著名的大型外贸公司投递了。她很快收到了其中一家的复试通知，复试内容是用英语模拟销售谈判和成交，夏颜流利的口语和得体出色的话术，以压倒性优势完胜其他几位复试者，令四位面试官眼前一亮，当场决议，录用夏颜为集团公司总经理秘书。

这是一家全外资的大型外贸集团公司，主营高端搪瓷餐具的制造和销售，产品全部出口欧洲、美洲和亚洲。公司注册地在澳大利亚墨尔本，但是实际的运营总部在深圳市华强北，运营总部包括总经理办公室和两家贸易公司。总部下辖三家工厂，分别位于广东省佛山市里水区、禅城区和高明区。

霍北星去美国四年里，夏颜几乎把自己全部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到了紧张、丰富、繁忙的工作上。

夏颜担任了三年的集团总经理秘书，主要负责协助集团总经理管理外贸部和工厂，负责国外大客户的维护，负责企业宣传以及企业文化建设。集团总经理Atlas四十三岁，中国人，典型的工作狂，对下属高标准、严要求。夏颜刚入司的时候，精心制作了一个重点客户Excel统计表，却被Atlas挑出各种各样的不足，整整修改了九次，Atlas才点点头说：“可以了。”

三年里，夏颜跟着Atlas接见各国重要客户，和全世界最精明、对专业度要求最严格的客户合作，像男人一样单独带引客户去佛山审查工厂或检查制造进度。夏颜也和政府官员、高校科研人员、新闻媒体、广告公司打交道，组织开展公司的产学研项目，制作企业宣传片，进行慈善捐赠，建设企业本土口碑和文化形象。

三年里，夏颜历经磨砺，加过班，熬过通宵，经受过挫折打击，经历过成功、失败，接受过各种突发的、奇异的、从来没有过经验的工作任务，每当她觉得已经达到极限、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拿霍北星激励自己：“北星一直在努力，他在变得更优秀，所以你也要努力啊。”而Atlas也总会鼓励她：“Flora , 干得漂亮！你可以的，继续努力。 ” 并适时地给她一些指引和帮助。所以就像打游戏通关晋级一样，夏颜闯过了一关又一关，工作能力和业绩不断获得新的突破。入司第四年，在Atlas的钦点下，二十七岁的夏颜晋升为外贸部副总经理，独立带领公司最重要、最核心的部门--外贸部，也成为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总。

夏颜进入外贸集团公司以后，工作十分繁忙，霍北星也忙于课题研究，加上时差，两人联系的频率大大减少了，只偶尔写写邮件。但是两人的邮件内容仍然饱含着牵挂和思念，祝福和鼓励，称呼依然是“老公”和”老婆”， 霍北星和夏颜感情保持着温度和甜度。通过邮件得知，霍北星将中国传统文化设定为硕士研究主题了；就这一主题在美国各大学演讲获得了轰动；霍北星荣获了美国留学基金会的高额奖学金。夏颜担任外贸集团总经理秘书了，和瑞典的伊莱克斯集团签下了大订单，申报的产学研项目成功立项了。可是邮件间隔越来越久，越写越短，他们对于彼此的近况都知道得不太及时和明了了。

四

分别的第五年，夏颜刚担任外贸部副总经理的时候，智能手机刚刚上市，微信和朋友圈刚刚兴起。公司给夏颜配备了一部苹果4S智能手机，于是夏颜用自己的手机号码注册开通了微信和朋友圈。霍北星通过手机号搜索到了夏颜的微信，给她发了加好友的申请：“我是北星，请通过。”夏颜又惊又喜，马上通过了霍北星的请求。加霍北星为微信好友后，夏颜粗略浏览了霍北星的朋友圈，赫然发现他的定位竟然在中国四川宜宾，而不是在美国。

晚上两人微信聊天，霍北星说他已经硕士毕业，半年前就已经回到中国从事 “寻根.长江”的考察项目，他被中国留学人才发展基金会和美国文化基金会联合聘任为中国长江全线考察总领队，同时担任北京某大学国际学院副教授，总年薪逾一百万元。“知道吗颜？这是中国乃至国际第一次完整而系统地对中国长江全线的文化历史进行考察、梳理、修复，文化和社会意义重大。顺利完成这个项目，我也许可以名留青史呢！完成整个全线考察需要三到五年时间，甚至更久。我们的团队从青海出发，现在我们在四川境内考察。”说到长江考察项目，霍北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言语间满是兴奋和对考察成果的憧憬。夏颜也随着他兴奋和憧憬。夜深了，霍北星问：“宝宝，你现在怎么样？做什么工作？”夏颜简单地回答: “我现在是外贸部负责人。”霍北星便不再问，发来一个打瞌睡的表情说：“很晚了颜，睡吧，晚安。”

过了几个月夏颜发现，其实霍北星根本就没有关注或者在意她的工作，也没有看她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有发一些自己的工作动态，比如优化外贸部工作流程的设想，比如签下韩国LG公司总金额逾亿元的大单，还有和LG中国区总经理的合影，霍北星都全然地不知道。有一次夏颜用微信向他诉说优化外贸部工作流程的一些创造性设想，霍北星讶然地说：“宝宝，你什么时候管理外贸部了？我一直以为你还是总秘呢。”

夏颜深爱霍北星，而且或许，她早已把自己当成了霍北星的妻子，所以尽自己所能地全力支持霍北星的长江考察事业。每当霍北星离开考察的一个站点，奔赴新的站点，夏颜总要给他转账一个666元的红包，寓意平安顺利。霍北星在寻根. 长江公众号上发的每一篇考察周记，夏颜都会转发到自己的朋友圈和群，扩大项目的传播力、影响力。每一篇考察周记，夏颜几乎都会点赞，都会发表评论和打赏。夏颜能为霍北星做的只有这些，即便工作繁忙，她也挤出时间、不遗余力地去做了。

霍北星几乎每天都会给夏颜发微信消息，早上会发来“早安”，晚上睡觉前会发来“晚安”，白天的大多数时候，他的手机都处在无信号的盲区，但是到了有信号的地方，他都会马上回复夏颜的信息，也会发来一些他在路途上拍摄的照片，或者奇闻轶事。

有一个早上，霍北星给夏颜微信留言说：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e

world, the Sun,the Moon, and you. The Sun for morning,the Moon for night,and

you, forever.”

(吾爱有三：日、月和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夏颜十分地欢喜和感动，“卿为朝朝暮暮”，霍北星仍然像从前一样地爱着我吧。从那以后夏颜践行着“卿为朝朝暮暮”，她像妻子等待丈夫一样，无论多晚，每晚一定要等到霍北星和她说了“晚安”才去睡觉。霍北星通常在晚上十一二点，甚至凌晨两三点才发来或回复“晚安”。因为结束白天的户外考察之后，吃完晚饭，霍北星和团队成员还要整理照片视频、写公众号、准备第二天的行程，常常就忙到晚上十一二点，甚至凌晨两三点了。霍北星和夏颜这样每天不间断地微信问候“早安”“晚安”进行了将近三年，就像是履行着一个家庭里夫妻之间履行的仪式感。直到他们快要分手。

因为各自都很忙，他们鲜少视频。有一次夏颜说想视频，霍北星说：“好的颜，明天星期六，我给团队放假一天，明天上午十点我给你发视频。”

夏颜兴高采烈。星期六一早，夏颜就开始妆扮，穿上了新买的最时兴款式的露肩淡绿色丝绸长裙，系一根一颗颗珍珠串成的细腰带，优雅婀娜。化上淡妆，头发从上至下编成四股的麻花辫，娇俏可人。可是十点了，霍北星没有发来视频，也没有发信息。夏颜发视频过去无人接听。夏颜就在惶然的等待和失落中度过了星期六。晚上十一点，霍北星微信发信息说: “颜，今天一早临时接到重要的考察线索所以我们出去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后来还有一次，霍北星突然地失去音信三天，连每天必说的“晚安”也没有和夏颜说，打电话无人接听，夏颜在不安和担心中提心吊胆地等了三天，生怕他发生什么意外。第四天，霍北星微信发信息解释说：“我紧急赶回北京参加一个有关长江的重要会议，行程十分紧张，所以三天里没有给你信息。”夏颜发现，从美国回来的霍北星有一些变了，变得自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最多解释一下，再也不说“对不起”和请求原谅了。那个大学时用心揣摩和在意夏颜感受的霍北星，不知从哪天开始，消失不见了。

考察长江项目满一周年时，霍北星隆重地在寻根长江公众号发文庆祝，并罗列了长长的二三十个名单致以诚挚的感谢，感谢名单里既有公司，也有个人。夏颜仔细地看了名单，怎么没有自己的名字？我不是非常积极地、热心地每篇公众号文章都进行了转发、评论和点赞、赞赏了吗？而且我是你的爱人，不是更应该 “感谢”一下吗？夏颜怀着疑惑问霍北星，霍北星回答道：“感谢名单里的公司、企业对长江考察项目都是有赞助大额资金的，名单里的个人都是考察路上给我们当过向导，或者提供过食宿的。亲爱的请理解，给文章转发、点赞、评论的有很多人啊，而且你也不是传播力最大化的一个，所以我不能把你列在感谢名单里感谢你。正因为你是我的爱人，所以请理解，如果我做不到公私分明，那还怎么让助理们信服？还怎么带领团队？怎么开展工作？”夏颜苦笑，却不分辩，“我已经倾我所有，给了你我所能给的最好的，你却说，我给的不如这个多，不如那个多。我的付出在你眼里如此地没有价值吗？”霍北星为什么不明白?夏颜想要的其实并不是他的感谢啊，而是他对她的爱，和让她知道，她对他来说是重要的，就够了。也许满怀功成名就、名留青史的野心，使得霍北星变得迟钝，难以领悟了。

考察长江满一周年不久，是霍北星的生日，他的生日过后四天就是夏颜的生日，大学的时候，霍北星每年都要给夏颜隆重地庆祝生日，挖空心思地给她送各种惊喜的礼物，比如陨石、金项链之类的。

二月底霍北星生日的那天，夏颜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霍北星微信发出大蛋糕的图片和520元的大红包，还有真诚炽热的生日祝福语，霍北星发回来一串吻的表情。到了夏颜生日那天，她以为一早会收到霍北星的生日祝福，但是却没有，等到快二十四点了，这一天都快过完了，霍北星还是没有动静。

夏颜忍不住发信息问霍北星：“你在做什么？”霍北星发来一张他坐在笔记本电脑前打字的照片说: “我正在写公众号的新文章，刚想给你发送晚安。”“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噢？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今天是我的生日！”闹钟铛铛铛地敲响了十二点，霍北星火速地发来了一个红包，红包上写着“亲爱的，生日快乐”， 夏颜噙着泪，赌气地下线了微信，直到第二天近二十四点才登录微信，领取了那个红包，也表示她原谅了他。

霍北星的长江考察进行三年了，也和夏颜微信恋爱三年了。三年里霍北星一共说过八次要来看夏颜，但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来，夏颜有一次开玩笑般说他说话不算话，霍北星就说: “你也可以来看我呀，要不你来看我吧。”当夏颜真的打算订机票去湖北武汉看他时，霍北星却说: “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离开武汉出发鄂州了，一路居无定所，而且这里特别晒，所以亲爱的你还是先别来吧。”

霍北星越来越忙了，隔三差五有几个晚上都没有和夏颜说晚安，夏颜感到被冷落、疏远了。正准备找个机会询问一下他的近况时，霍北星把她邀请进了他的寻根.长江粉丝群里。

霍北星这样做是什么用意呢？夏颜不知道。夏颜认为这是好事，自己距离霍北星更近了。而且有机会在群里和霍北星的工作伙伴及朋友们接触、交流，更深地了解霍北星和他的工作收获，夏颜感到很开心。有哲人说: “好的爱是带领你的爱人看见更大的世界。”夏颜忘记了从前的种种不快，想，北星是愿意带我看更大的世界的，他仍然是爱我的。

寻根. 长江群有四百多人，霍北星是群主，群员主要有霍北星的助理们、媒体朋友、沿途给团队做过向导或提供过食宿的当地居民、霍北星在一些高校和企业做寻根. 长江系列讲座时听讲座的一些粉丝。投资方基金公司、赞助商们都不在群里。霍北星的寻根. 长江公众号的文章已经由每周更新调整为每日更新了。每天早上，霍北星的几位助理都会在当值时在群里发“早安”，然后把当天公众号发布的新文章转发到群里，给群员们阅看、点赞和转发，而霍北星在群里就是众星捧月般耀眼的存在，每当考察有什么新成果、新发现，比如促使古村落获得了省或国家文物保护的评级，发现了珍贵的古文物，或者发布了新的精彩的公众号文章，群友们就纷纷夸赞霍北星，说他是传承民族文化的英雄，必将流芳百世。面对赞颂，霍北星总是表现得谦逊而低调。霍北星和群友们互动得并不多，一星期露面和大家聊天不超过十五分钟。

从把夏颜邀请进群的那天起，霍北星就不再单独给夏颜发“早安”和“晚安”了，也几乎不再单独和她聊微信，似乎觉得用群里的问安和交流可以代替这些。夏颜并没有抱怨，大大方方地和大家在群里聊天，发表见解常常语出惊人，很快便受到群员们的瞩目。

不得不承认，霍北星写的每一篇公众号文章都非常的用心和精彩，运用了不少的原创诗词，文采斐然，每一篇文章的品质都不输专业的作家。包括五月二十号在寻根.长江公众号发布的那一篇《在九江.说节气之小满》，因为写得非常美，就有一位女粉丝热烈地在评论区留言给霍北星示爱了，“霍老师，520，我爱你！”这位女粉丝之前也发表过类似的留言，只是这次最直白，“我爱你”！

夏颜生气了，给霍北星发微信说：“北星，这么肉麻的评论是不是不应该通过？可不可以删除？你不怕给寻根.长江项目其他的关注者们带来不好的感受吗？我就感觉很不舒服。”霍北星云淡风轻：“你不理就好了。我根本不认识她，评论的审核和通过都由我的一位助理在处理，我一直不看也没管这些。你也别去理睬不就好了。”

公众号的关注人数逾五万名，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张狂高调地示爱，作为霍北星的女朋友，我都不曾有过？岂能容你！既然霍北星不做处理，夏颜决定自己出手。她飞快地点击了公众号的“写评论”留了言: “北星老师一直都有心爱的女人。请转告某某粉丝，不要再在公众号留言示爱了！不当言论也请严加审核，不予发布，以免给庄重的、公众的寻根.长江项目带来不良影响。”这条留言夏颜主要是发给霍北星的助理看的，告诫助理应该严格点筛选和发布公众号的评论。夏颜知道助理不会通过和公开发布这条留言，所以这条留言不会对霍北星和寻根.长江项目造成任何影响。

助理果然没有发布夏颜的留言，却在第一时间把这条留言截图发给了霍北星。霍北星让助理马上屏蔽了那位粉丝的所有历史留言，并把她加入了黑名单，也气冲冲地给夏颜打来了电话，电话里霍北星的声音像暴君一样粗鲁凶狠，让夏颜感觉很陌生：“夏颜！你要干嘛？你想干嘛？想毁了我吗？我的工作，你能不能不干涉？要是不喜欢我的哪篇文章和留言，你可以别看！你也可以取消对我公众号的关注。你不帮忙，能不能不要添乱？”晚上，很久没有发微信留言给夏颜的霍北星温柔地发来语音说：“颜颜，能不能请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你就不要给我的公众号留言了好吗？你愿意的话可以点赞和转发。寻根.长江公众号，投资方和赞助商也都有后台的密码，他们有时候也可能会去看评论和留言的。今天你的留言如果给投资方看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可能导致撤资。我和他们签的合约有一条条款是，长江考察项目结束之前，不可以谈恋爱、也不可以结婚。所以，我不能公开我们的关系，不能让投资方和赞助商发现我们的关系。你明白吗？”夏颜木然地对着手机屏幕点点头，好的，以后你的公众号，我都不看。仲夏时节，深圳室外的气温二十八度，夏颜却感觉冰雪覆体一般。第二天，不出所料，夏颜发现自己已经被管理员踢出了寻根.长江群。

霍北星一个月没有联系夏颜。

“你还要娶我吗？”夏颜发微信给霍北星。

“得等寻根.长江项目结束。但我也不确定项目什么时候结束，五年不可能走完，七年，或者九年，我也说不准。”

他们现在间隔着的，何止是时间的距离。

“你还来看我吗？什么时候来看我？”“找机会吧，总会遇到合适的机会的。”

夏颜想起从前的霍北星，他们是那么真挚、热烈、幸福地相爱，彼此全身心地付出。如今，夏颜还是那个夏颜，可是霍北星再不是当初的霍北星了。她曾经鼓励霍北星奔赴前程，建功立业，现在的霍北星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全力以赴地奔赴向功名，全力以赴地建功立业。从前向她许下的那些生生死死的爱的承诺和誓言，他都忘光了吧 ？想起七年来自己心无旁骛等候着霍北星，想起三年里的夜夜苦守到深夜，想起十年来，自己希冀着爱情像一盆火般能越烧越旺，所以一如既往不停地给它添柴。可是现在的霍北星只愿意烤火，他不再愿意和她一起添柴了吧。夏颜含着眼泪，想起霍北星说：

“你不帮忙，能不能不要添乱？”

“你可以别看！你也可以取消对我公众号的关注。”

“黄河考察项目结束之前，不可以谈恋爱、也不可以结婚。我不能公开我们的关系，不能让投资方和赞助商发现我们的关系。”

想起被毫无尊严地“踢”出群，想起霍北星一个月的不联系……

夏颜忽然觉得很累，历经长途跋涉，筋疲力尽的那种累，再也无法坚持的那种累。

我的世界里，我本来也是闪耀的主角啊。为什么非要挤在别人的世界里，想象什么：你是王，我便为后，却把自己置于囹圄之中呢？

为什么非要霍北星的“爱”不可，不要会怎样？

幸福为什么非要寄托在无法把握、变幻难测的别人身上，从而幸福得如此被动呢?

夏颜觉得自己像被困住很久的蛹，强烈地渴望破茧而出，

“北星，我们分手吧。分手了，你就不用再为我分散时间、精力，全力发展你的事业吧，去把寻根.长江项目做好。”

霍北星愕然地说：“我们方便联系的时候联系不好吗？”

夏颜泪水漫溢：“我的心，要么全部给你，要么先收起来，没有什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亲爱的，请你答应吧。”夏颜恳求一般。

“好吧。” 霍北星说。

五

夏颜再也不用等待谁的早安或晚安，再也不用期待谁的来或不来，再也不用在意谁的爱或不爱，再也不用担心或牵挂谁。从前，夏颜爱霍北星胜过爱自己，不知疲倦地付出着。从今往后，夏颜会全力爱自己。她不再特意去看霍北星的朋友圈和公众号，他干什么，在哪里，生病了吗，或者爱谁，她都将不再关心。她再也不会给霍北星发任何信息。霍北星的微信连同他的头像，将随着她和其他人联系的增加，一点点地下移，直至消失看不见。

或许霍北星真的是上天指派给夏颜的、命定的爱人，所以刚分手时，夏颜的运势就像遭遇了山崩一般，一段时间内出现了莫名其妙的下滑，没有征兆和缘由地接连流失了好几个原本稳稳可以成交的外贸订单。可是夏颜再也不会向霍北星诉说了，霍北星再也不会知道了。又不至于死掉，生活仍将继续。

从此陌路，从此一别两宽，各安生死。刚开始就像掉了一颗牙一样，感觉到空落和不习惯，但日子久了，竟感觉到了自由自在，轻松适意。夏颜想起那些生生死死的誓言，以为重逾生命的爱，不过如此。

因为要去qq空间找一篇有关搪瓷的资料，夏颜在中午的时候上了qq，“树”在线。“树”发来消息说：

“你好吗夏颜？我是丁帆。”

夏颜的脑海里浮现出少年丁帆闪动着汗珠挖蚯蚓的样子，还有他灿烂的牙齿。

“我来深圳三年了，我离你不远。”

“我在南山区，在某某公司工作。我今年升职为部门经理了！你那么优秀，所以我也要努力优秀。”

丁帆很想告诉夏颜，对于高中没有毕业的他来说，升任为部门经理，这些年来，他付出了多少艰苦的努力。

“听夏天说，你还没有结婚。我也没有。”

“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夏颜？”

夏颜找到了那篇文章，复制好。

见夏颜不回复，丁帆又发来三次：

“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夏颜？”

丁帆的留言陆续地弹出来：“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夏颜？”“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夏颜？”“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夏颜？”夏颜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恶意，仿佛要给她和霍北星破灭的爱情拉一个陪葬、殉葬品似的，她点开丁帆的qq，像杀手一样快速地点击了“删除好友”，感觉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一般。“永别了，丁帆。”从此，丁帆便永远地从她的qq里和世界里消失了。夏颜的世界里只有夏颜。

午餐时间，隔壁大厦酒吧里的女歌手正在忧伤地为客人演唱着一首歌曲，乐声缭绕：

爱情它经不住流年

它像彩云易散

像琉璃易碎

山盟海誓 一往情深

你呀你呀

是我的生命

都只是一场梦啊

都只是空幻一场

……

丁帆，夏颜，霍北星，那些倾尽生命与时光的爱与纠缠，付出与争取，终究也都只是一场空幻，一场破灭吧。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日至十三日  努默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