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詹姆斯▪卡梅隆用《阿凡达》打败了自己的《泰坦尼克号》，成为当时全球票房最高的影片。

11年后的今天，《阿凡达》重登大荧幕。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11年前：北京依然沙尘暴肆虐，一派“末日废土”的景象；A股还是3000多点；影院依旧放着《阿凡达》……

但《阿凡达》却再也不是那个万人空巷的《阿凡达》。

看了第二遍，我发现，它讲了半天，到头来还是讲了个“君权神授”的故事。

01

从1997年的《泰坦尼克号》，到2009年的《阿凡达》，詹姆斯▪卡梅隆其实都在讲同一个故事：

逃离。

在《泰坦尼克号》中，女主角Rose逃离上流社会，与下等仓的平民相爱；在《阿凡达》中，则是男主角杰克逃离地球，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外星人。

Rose之所以要逃离，是厌倦了上流社会的虚伪和冷漠。杰克的逃离，则是因为人类的冷漠和生活的窘迫。

杰克原本是个优秀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因为失去双腿，他不得不离开部队，回到城市。

在影片的公映版中，其实删掉了几个至关重要的画面。

这些画面能告诉我们，为什么退伍军人杰克愿意接受任务，离开地球，飞往一个陌生的星球。

第一个画面，是杰克坐着轮椅过马路。

在斑马线上，乌央乌央全是人，他们神情冷漠，而且几乎都带着口罩。

这个影片虽然拍摄于2009年，但故事发生的背景，设定在2154年。导演卡梅隆似乎是想告诉我们，一百年后，地球被污染了，或者，地球上有传染病在蔓延，所以大家都戴着口罩。

卡梅隆当时没想到，这个场景，其实在2020年就成了现实。

第二个画面，是在杰克的家中。

作为一名骁勇善战、因公负伤的退伍军人，杰克住在一个逼仄、破败的公寓，电视里正播报着动物灭绝的新闻。

曾经战场上的英雄，回到现实生活，成了“下等公民”。

第三个画面，是在酒吧。

一个男人正在殴打一个女人，但除了残废的杰克，没人站出来。最后，见义勇为的杰克被揍了一顿，像垃圾一样被人扔到了臭水沟。

在道德败坏、价值观扭曲的现实世界，英雄无用武之地，良知成了笑话。

三个灰暗的画面，赤裸裸地展示了一派末日景象：

环境被污染，城市拥挤不堪，人类冷漠、自私、懦弱，贫富分化严重，物种不断灭绝……

地球文明，至此似乎被彻底否定了。

而此时，杰克的失落、憎恨和厌恶也达到了顶峰。

别忘了，在此之前，他还是战场上的英雄，可回到现实生活，他连狗熊都不如。

狗熊还四肢健全呢。

结果这时，突然冒出两个人，说可以送他去遥远的潘多拉星球，去完成一个光荣伟大正确的任务。对方还许诺，只要完成任务，就能让他重新站起来。

这条件让人无法拒绝啊。

所以杰克答应了，对他来说，逃离不堪现实的机会，终于来了。

02

抵达潘多拉星球之后，杰克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逐渐发现，这个开拓星球的任务一点也不“光荣、伟大、正确”，人类来到遥远的潘多拉星球，只是为了一种矿物质。

商人们为了得到这种矿物质，不惜动用军队的力量对土著居民进行降维打击。

就像当年欧洲白人占领美洲大陆一样，他们对土著居民进行暴力拆迁，大开杀戒，甚至种族灭绝……

当杰克发现自己不过是某些毫无底线的利益团体的棋子，他最终选择了背叛。

“逃离”可能是温和的，但“背叛”一定是尖锐的。

因为“逃离”只是回避，而“背叛”却是倒戈相向，针锋相对。

而很多时候，“背叛”也正是“逃离”的终极形态。

值得注意的是，杰克所背叛的，不是某一个利益团体，某一个阶级，某一个民族，而是整个人类文明。

他最后不仅彻底放弃了作为“人类”的身份和肉身，变成了外星人，他甚至率领潘多拉星球上所有的物种，一起对抗人类。

不得不说，导演詹姆斯·卡梅隆这一步迈得很远，胆子也很大。

杰克对自己，对整个人类文明，进行了惊世骇俗的反省和拷问：

“人类就一定对吗？”

同样的拷问，也发生在另一部影片中。

这部影片，就是科波拉在越战结束后拍摄的《现代启示录》。

在这部堪称伟大的影片中，马龙·白兰度饰演的库尔兹上校在越战中迷失了自我，和杰克陷入了同样的精神困境。

他原本是最优秀的战士，聪明，幽默，富有人道主义，但他逐渐意识到，这是一场是非难辨的战争，他也搞不清楚，战场上的自己，究竟是畜生，还是神？

就像一个法国人所指责的那样：

“你们是美国人，

却在为历史上最虚无的东西而战！”

当库尔兹上校意识到这场战争是一个充满恶臭的谎言，他彻底迷失了，于是他选择与亲人决裂，与国家决裂，甚至与自己决裂。

他带领土著居民，在东南亚的丛林中，建立起了一个新的王国。

库尔兹上校所建立的“王国”

同样，《阿凡达》中的杰克，最后也加入外星土著的行列，与人类文明彻底决裂。

但可惜的是，和《现代启示录》比起来，《阿凡达》把一切都简单化了。

在《现代启示录》中，库尔兹上校最后为什么渴望被军方派来的杀手杀死？

因为他很清楚，战争虽然是邪恶的，但他在丛林中建立的那个“王国”，更加邪恶。

他的这个野蛮王国，也是通过杀戮建立起来的。所以当杀手刺杀了库尔兹上校，杀手立马被土著奉为新的神明。

一切通过杀戮得来，并通过暴力维持的权力，都充满了恶臭。

那种恶臭，库尔兹上校怎么逃也逃不掉，所以他只能选择死亡，并请求杀手把这个野蛮王国夷为平地。

库尔兹上校之死与献祭仪式同时发生，极具意味

但《阿凡达》中的杰克，却幸运地逃离了恶臭，他不仅背叛了人类，还背叛得清新脱俗。

他似乎彻底从人类文明的泥沼中逃脱，并加入了充满爱与美的纳美族。

但这个故事，又完全站不住脚。

杰克之所以被纳美族人奉为神明，并不是因为大家都畏惧他的暴力，而是神选择了他，所以圣树的种子会莫名其妙地都围着他转，连无法被驯服的神鸟“魅影”，也甘当他的坐骑。

他不费一兵一卒，就成了纳美族的统领和神明。

有没有觉得这个故事很熟悉？

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君权神授”的另一个版本？

但世界上哪有什么“君权神授”？

如果有，那也不过是充满恶臭的谎言。

而且潘多拉星球上似乎万物皆有灵性，从国王到平民，都至真至纯，不玩权谋，不谋私利……这完全是个乌托邦啊。

03

卡梅隆讲了半天，把杰克塑造成影史上最勇敢，最自省，最决绝的反抗者。

最后，却难逃“君权神授”的套路。

就像张角、洪秀全、黄巢等辈一样，他们振臂一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本以为他们要还世间一片清明，苦大仇深的老百姓正拭目以待，结果最后他们也玩起了“黄袍加身”。

老百姓只好骂骂咧咧地一哄而散：

“切！又糊弄人……”

说实话，当骑着“魅影”的杰克从天而降，并被纳美族选为首领，我也暗暗地“切”了一声。

电影讲述一个“乌托邦”的故事，原本也没啥。

像《泰坦尼克号》这样“看起来很现实主义，其实很浪漫主义”的电影，不也能让我们在第二次观影中感动得稀里哗啦？

但《阿凡达》和《泰坦尼克号》还是没法比。

无论在叙事上，还是人物塑造上，《泰坦尼克号》都堪称经典。

但《阿凡达》呢？

爱情故事糙得不能再糙，根本打动不了观众；

人物形象不够丰满，比如，我至今没搞清楚，纳美族的那个继承者，到底喜不喜欢公主啊？

很多细节也很突兀，比如，杰克哪来的自信和勇气，一下就跳到了神鸟“魅影”的背上？难道是鸟给了他一个笃定的眼神暗示？

《阿凡达》唯一能打的，似乎就只剩3D技术了。

但仅凭牛逼的3D技术，这样的电影顶多只能算优秀的电影工业流水线产品。

归根结底，电影工业流水线产品是一种快消品，它缺乏艺术的永恒性，或者，它缺乏思考的深度和力度，看一遍还能刺激一下肾上腺，看两遍，就得犯困了。

那么，重映又有多大意义呢？

执导过《教父》和《现代启示录》的科波拉，对漫威电影曾有句诛心之论：

“我不知道谁能从这些千篇一律的电影里获得任何东西。马丁说它不是电影，他是太客气了，要我说，漫威电影令人厌恶。”

从精神内核上看，《阿凡达》和漫威电影是一样的。

它们热衷于塑造超级英雄。至于他们为什么能成为英雄？他们有过什么内心的挣扎与彷徨？以及英雄身边的那些小人物，有过什么喜怒哀乐？

这些都不重要。

你只要相信他们是超级英雄就行，不要问“为什么”，因为主创团自己也不知道。

当然，市场也需要漫威电影，需要《阿凡达》，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为《现代启示录》买单。

但是，如果没有《现代启示录》，而只有《阿凡达》。

电影将不再是一门艺术。

它只是现代工业的一个门类。

-END-

作者：树上的加西亚

加西亚坐在树上，晃着腿，码着字，看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