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洗脚

秋天,是一幅醉人的山水画,豪放中不失婉约。秋水映长天,落叶恋枝头。这正是出游的好机会。我不能出游,想着回家陪陪妈妈。

母亲今年六十六了。但她一点也不服老。洗洗涮涮,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好像从我记事起,她就不曾闲过。现在呢,除了家务活,地里活,又添一项:抱孙子。母亲几次提及,抱孙子累。身体吃不消是小事;主要是心累:害怕。孙子快满周岁了。这样大的孩子,一刻也不闲着,抱着也不肯安静,要跳着晃着,一不留神就可能摔着、碰着。我也试过,确实很累。但也没办法:妈妈是累并快乐着。可是,每天到了晚上,母亲的腰、腿无一处不疼。

今天,弟弟一家都走亲戚了。留下她一个人,大妹打电话,商量我们谁有时间就回去陪妈妈吃饭。否则,她一个人,干了活,就不吃饭了。我想:儿子放假了,正好去看看姥姥。我们开车赶到时,母亲下地去了。正如我们预料的一样。打了电话,过很长时间,母亲才回来,一瘸一拐的。看见我们,她忽然不瘸了。但是,我还是看出破绽。妈妈走路稍一用劲,嘴嘻呼一下,是那种疼难以忍受时不由自主的样子。我再三追问,母亲终于从实招来:下午,旋耕机要来耕地,玉米秸没有砍完。她着急,想快点,一不留神就砍到脚了。怕我担心,就强忍着。

我赶紧让她坐下,儿子端来一盆温水,我小心翼翼帮她脱掉袜子,准备给她洗脚。妈妈的小脚可谓三寸金莲,只能穿三十四码的鞋,每次给她买鞋都大费周折。记忆中她一双小脚尤为可爱,白皙温软。小时候,我们喜欢跟妈妈比脚,脚对着脚,小脚趾顺势挠挠妈妈的脚心,妈妈就咯咯笑着嗔怪要打人。妈妈最怕痒了。这时候,妈妈也会挠我们的痒痒,大家笑作一团,快活的声音在房顶回旋,小屋里溢满幸福的味道。不知何时,我们就突然长大了,长大的我们像小鸟一样飞出巢。偶尔回家,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份温馨的画面就永恒定格在记忆的画布上了。

如今,妈妈的双脚依然白皙,但缺少了光泽,原来温软变得粗糙,干燥,干活时被玉米秸划出一道道伤痕。原来光亮平整的指甲,如今突突的、硬硬的,泛着黄色,像风干的面包边。我小心地捧着这双脚,指甲缝塞满尘土,栖栖芽(一种草的名称)。母亲,脚伤后流血不止自救时敷的草药。乡间人认为这种草揉碎按压在出血处能止血,然后再撒上土灰。我小的时候,割草割伤手,妈妈也曾如此给我止血疗伤。妈妈一边撒灰一边用嘴吹。她常说:妈妈吹吹能止疼。记忆中果真有神奇的效果。

现在,我用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上的尘土、草末,嘴轻轻地吹着,就像小时候妈妈帮我一样,我想她也会减轻疼痛吧。清亮的水流过趾间,我又看到那双白皙红活圆润的脚,她无数次走在乡间的小径上,旋风一样;她曾走在丰收麦场上,丢下耙子,拿起扫帚;她匆匆走在秋天的树林里,嚼着干粮,赶着去收割庄稼;她呵着气走在雪落的黄昏------她就这样一步步走来,把子女送上学堂,一级级攀登,考上庄稼人梦寐以求的大学,踏上工作岗位,离开贫瘠的土地和家园。最后,她孤零零地仰望着,笑着,幸福着,守望着,却无怨无悔。

那时,我们村女孩子上学一年级一大群,二年级掉一串,三年级很稀罕。总之,大人常说:女孩子,认几个字就行了。妈妈却坚持把我们都送进学校,而且要求每个孩子必须好好学习,再苦再难都能不掉队。我真的很佩服她,娇小的身躯有如此眼界,如此韧劲。也曾有亲朋好友乡邻苦苦劝她放弃:乡里女孩子不必如此。这样,父母也不至于如此劳累。但她不为所动,依然坚持己见。时间长了,也没有人再劝。不过,有一点最值得一提,不论遇到多大困难,她从不言苦,从不在我们面前讲叹气退缩的话。

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愿麻烦别人,哪怕是子女。她把不服输的性格,乐观的精神都传了给我们。她把她的青春、热情一并给了我们,却没有一丝一毫遗憾、抱怨。

我帮她擦拭干水迹,用酒精消毒,再撒上药粉,而后轻轻地给母亲穿一双松软的棉质袜子。整个过程,妈妈由不习惯到很享受。其实,我突然觉得人生有时候是相互转换的。过去未来连着一个肚皮。谁也无法把他分开。眼前,我忽然有一种幻想:如果时光愿意,我愿意和母亲交换:让我像妈妈一样疼惜她,让母亲像孩子般快乐、自由地生活。

真的,我愿意!妈妈,让您光着脚丫坐在我温热的怀里,孩子般的温暖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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