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李家爷爷是突然没的。
那个下午,李家爷爷捧着温热的豆腐还在叫卖,阳光正好,照耀在李家爷爷的脸上,笑容还没有收敛起来,在小西施姑姑惊讶的目光中,如高山般的背影轰然崩塌,连带着一同倒塌的是一屉屉的豆腐,还有小西施姑姑眼里的光芒。
母亲说那时,她看到了小西施姑姑的眼睛,充满了灰色的雾霭,像是夜幕下的山林,只有老鹄在孤鸣,悲怆、凄凉。
母亲搂紧小西施瘦弱的身躯,握着她变得冰冷的手,像是僵尸,母亲用全身的热度,想要温暖她,却把自己也搞得越来越冰冷。
小西施姑姑的娘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连微笑都没有来得及给她的女儿,就撇下初生的小西施,撒手人寰。李家夫妇极为恩爱,未出三天,李伯在河边被发现,极为安详,手里还死死攥着李婶的绣花鞋。
人们说,李伯是想带着绣花鞋去找李婶,缺了鞋,李婶就过不了奈何桥,李叔就能追上她了。
李家爷爷抱着小西施姑姑,眼里满是破碎的光影,小镇后的那片山头,和远去的两具棺椁,承载了他的后半生。李爷爷指着飞舞的黄纸和斑白的头发,对着尚未睁开眼睛的小西施姑姑说到:“囡囡,就剩我们了。他们...就剩我们了...”
爷爷和李家爷爷是生死关系,于是丧礼由爷爷亲自主持,祭文是爷爷亲手写的,每一个字都没有停留,没有删改,没有连笔。一笔一画,工,正。区区百余字,爷爷写了三天,只读了十分钟。
浑浊的泪水从刚毅的爷爷眼中涌出,滴在他的黑衣上,打湿了手里的祭文。悲怆的声音从一个个上前祭拜的人口中冒出,汇聚成一片片枯萎的落叶,洒满了李家爷爷的棺木。
当第一颗棺木钉猛然落下的时候,小西施姑姑木讷的眼中涌出撕心裂肺的泪水,从布满红丝的眼中,变成冲天的悲鸣。
砰——
砰——
砰——
爷爷的手握成拳,缩在宽大的黑袍里颤抖,攥得出血。父亲披着孝服,代为子礼。母亲抱着小西施姑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七天之后,爷爷力排众议,不顾谢家老人们的反对,把小西施姑姑收作义女,在族谱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就写在父亲的名字后面。但是老人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老友的亏欠,爷爷想在小西施姑姑的身上弥补。
这就是为什么小西施姑姑依旧姓李,却成为了我的姑姑。
小西施姑姑继承了李家爷爷的全部手艺,和那座豆腐坊。从那天起,她搬到爷爷的家里,开始了和父亲朝夕相处的生活。
就是这样,小西施比母亲更早喜欢上父亲,也更早知道父亲喜欢上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