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日的阳光洒在球场上，有暖风拂过。
少年们在球场上奔跑、投球。额头上密密的汗珠，浸湿了少年的体恤，发梢也被染成金灿灿的样子。
怡一现在篮球架旁边踮起脚尖望，高个的少年瘦瘦的，带着青春特有的白皙，明朗的五官，一群人里格外显眼。
在意的少年开始奔跑，撞进阳光里，跳起、投球。不经意间漏出精致小腹，天空划过一道好看的弧线。
进了！
怡一耳边响起一阵女生的尖叫，“啊——尹宇好帅！”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
周遭响起一片附和声，怡一回头，张望。被叫的少年名字却在耳边挥之不去。
“走啊，给他送水。”有人提议，怡一慌忙摆手：“不行不行，认识他这么久我没送过，别人误会，会误会的！”
提议的女生只好笑笑，把手中的矿泉水又放在一边。
怡一盯着地上的矿泉水，长舒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手，用力抑下那颗悸动的心。
但却有人再次拿起，怡一再次回头，却看到一张刻意装扮过的、艳丽的脸，是三班的宋娇娇。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悬起，怡一又突然想起尹宇和她说过，宋娇娇喜欢他。一下子就泄了气，于是想要转身离开。
刚走几步，却又回头，像是不甘心一般看向球场上被叫住的少年，隔太远，听不到两个人的对话，却意外看见了少年的脸上挂了好看的笑。清晰、明朗。
树叶被吹的哗哗响，也传出少女心头的秘密。
尹宇接过水，拎着，抱起挂在篮球架上的衣服往前走，三步一回头。
他在等人吧。是宋娇娇吗？
怡一突然不高兴起来，扯掉风吹落在头发上的树叶，赌气一般跑起来。
女孩的心意啊，通通藏进了风里。
“怡一！”听到有人叫，女孩停下来。回头转了一圈，却没见到人，边疑惑着，边垫脚伸长了脖子望啊望。
“跑那么快干什么。”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怡一侧身，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绕道身后的少年，一下子就红了脸。
“还伸这么长脖子，你是长颈鹿吗？”尹宇笑她。女孩不反驳，低着头。
尹宇盯了她好一会，正疑惑怎么她今天话这么少，怡一却结结巴巴的开口：“那个，下节课上班主任的课，不能迟到，我…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跑。
语气匆匆忙忙，小脸和小嘴也通红，像化了淡淡的妆。
尹宇望着渐渐跑远的怡一，嘴角渐渐绽开笑容。
这个傻子……
明明已经放学了啊。
（二）
高三的日子过得匆忙又充实。
怡一成绩好，每次考试都是前几名，每次光荣榜上都有她的名字，闪闪亮亮的，不知照亮过多少次少年的心。
尹宇成绩中等偏上，却不及怡一，考试也总是估计落下几道大题，尤其是怡一最擅长的英语，他干脆就直接交白卷。
不然怎么缠着她问题！
青春时代的小秘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都不会打破这种默契。
或许因为要听老师的互帮互助，或许，因为不会的问题宁可空着，我也不要问别人。
都要你给我讲。
一天带阳光的清晨才刚刚开始。
怡一伸了伸懒腰，阳光从手指间穿过，照在脸上，暖洋洋的，舒服。
前桌的男生突然转过身来，指指手里的英语题，磕磕巴巴：“怡，怡一，我…有个题，题不会，你能给我讲…讲吗？”
被尹宇结结实实的看到。
问个题你脸红什么啊。少年憋了气，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
怡一成绩好，被人追着问题早就习以为常，于是大大方方：“哦，好。”
她还答应了！
被气着了，干脆走到怡一旁边，坐她旁边看她讲题。
前桌问题的男生脸上还有没退去的红晕，无意间抬头一瞥，看到尹宇冷冷的脸，睁大眼愣住了，一下子没回过神。
怡一还盯着题目“就是这样，听懂了吗。”
男生一楞一楞的点头“听…听懂了。”然后劫后余生一般飞奔冲出教室。
“喂！长颈鹿！”少年气鼓鼓的。
“嗯？有事？”
尹宇原地瞪了她好一会，心里的无名火憋了一肚子没地方撒，正要发作，却无意陷进她的眼睛。
干净、纯粹。像极了春天的暖风。
尹宇一下子就忘了要说什么，只站在原地傻傻的冲怡一笑。
“那个…我想借你的笔记本，今天物理有点难。”
第二天物理课，怡一正要记笔记，刚一打开本子，有一张纸条飘出来。
上面有一行干净、工整的笔记，“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给别的男孩子讲题呀。”
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心窝里，震得心脏扑通扑通跳。
（三）
尹宇又在操场上打篮球了，周围还是有一群女孩子围着。
怡一撇撇嘴，揉了揉脸。
好像……也没有必要下去，都有那么多人在看了。
越想越委屈，就不看了，从走廊的窗户边走进教室里。
坐了一小会儿，又忍不住，偷偷嘀咕：“我就看一眼，就最后一眼。”
刚把头凑到窗户边，她就看到楼下的少年此刻正对着她，高三级部本就在二楼，教学楼和操场又靠的近，彼此都能清晰看到彼此。
光照的尹宇整个人明亮，像是会发光一般。少年站在操场中央，怡一看到他的表情慌张，直到她出现，尹宇的脸上才重现笑容。
仿佛看不到，就不心安。
怡一也笑，两个人穿越人海，眼神纠缠。
尹宇突然不笑了，捂着胸口蹲下，表情异常痛苦，一堆人围了过去，怡一心一惊，飞快下楼冲到操场。
一堆人围着，怡一挤不进去，声音嘈杂，但怡一清楚的听到，少年微弱的声音，这个声音对她来说太敏感。
他说：“长颈鹿，你来了啊……”整个人就像失去重心，昏昏重重的倒了过去。
怡一惊慌，拼命挤进人群，却被闻讯而来的老师拉扯开。
老师边说着：“让让！”边和几位男同学扶着尹宇到学校门口，怡一这才注意到，救护车早已经停在门口。
怡一突然像反应过来一般，大步冲出校门口，想要和陪着尹宇的老师同学一起去医院，却被老师拦下：“怡一，去上课，这边有我们照顾尹宇。”
怡一不甘心，还要说什么，却看到救护车上的宋娇娇此刻正狠狠地瞪着她，一下子失了神，慌忙之间松了手。
救护车已经驶远。
担心、难过，盖过了刚刚见到少年的欣喜。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怡一想，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又将眼眶的泪水憋回。
尹宇，会没事的。
怡一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操场，操场上没了少年，只剩一颗孤零零的篮球，怡一过去把篮球捡起，却注意到上面明显的位置上，不知被谁用记号笔写上了“YY”。
尹宇？怡一？
（四）
尹宇在医院醒来的时候，空荡荡的病房只有他、医生和刚刚陪同来的老师。
老师的脸上明显挂了泪，还在小声的抽泣。
“恐怕完全治愈只有20%的可能性。”医生沉重的语气。“心力衰竭本来就是不好控制的疾病，更何况直到现在发病才被发现。”
尹宇沉默，又静静地闭上眼睛。
百分之二十吗。
“医生，尹宇他不会……”老师酝酿很久，最终也没有把那个沉重的字说出来。
“现在来看，一般来说，病情发展到他这个情况的，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
“咳咳，”尹宇出声。
老师和医生的目光转移到他，老师自知情绪失了控，不敢看向尹宇。
“没关系啊老师，”尹宇笑着。
他的笑总让人想起春天和阳光，尽管这笑此刻快要支离破碎。
病房里，此刻除了这位年轻女老师的哭声，再也没有声音。
病房门突然响起敲门声，是宋娇娇。医生陪着老师走出病房，在门外老师好像交代了几句，宋娇娇一直点头。
宋娇娇还是化着浓妆，嘴上涂得鲜红，像血一般。安静的，冲着尹宇温柔的笑，不同于车上狠狠瞪着怡一的眼神。
尹宇看了她很久，最终开口。
“你帮我一个忙吧”
此刻，学校内。怡一看着讲台上老师一张一合的嘴，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怡一频频回头，看少年坐的位置。
还是很担心。
女孩的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栽进了谁的心里。
（五）
尹宇一整个星期都没来，怡一跟朋友在一起时总有意无意提起。
“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所以才一直没来吧。”怡一小心翼翼。
“怡一你不知道吗，尹宇和宋娇娇在一起了。”亲密的朋友回答。
像是针扎在心上，一下，一下。
“是……吗？”
“对啊，就在尹宇昏倒的那天，据说是在病房里表的白，好浪漫啊。”女生自顾自的说，完全没在意身边的人早已变了脸色。
“那，挺好的。”
第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滋味，又苦又涩。像是乌龙茶，像是苦咖啡。
不像他给的甜。
在消失的第三个星期，尹宇又重新回到了校园。
只是从前操场上会打篮球的少年再也不会拿起篮球了。
他变得身上总是有刺鼻的烟味，没了洗衣粉的清香。
他不再穿白衬衫，每天用厚厚的黑皮衣把自己包裹得严实。
他不再来缠着怡一问题，开始和宋娇娇有说有笑的讨论什么牌子的香烟，什么酒吧的夜趴。
上课的时候，再也没有那道目光望向女孩。
放学的路上，尹宇和那群卑劣的少年们混在一起，满地的烟头，停放的乱七八糟的机车。
那个曾经干干净净的，会对着她笑的少年。
好像，不在了……
怡一实在憋不住，在课间堵住了少年的去路，少年被迫抬头，眼神里的厌恶清晰可见。
怡一愣了愣，被他眼中的眼神吓住。
少年又要往前走，怡一赶紧挡在前面叫:“尹宇。”
尹宇盯着她的眼睛，却又很快转移开，不敢对视。
在怕什么呢？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变成，曾经我们都不屑的样子啊。”怡一的语气带了哭腔。
少年的背影一震，脸上闪过明显的难过。却在下一秒，换成了冰冷冷的面孔。
刚走几步，又回头。
盯着怡一懵懂而彷徨的脸，用着校外那群令怡一厌恶的、少年们的，同样的表情。
“你喜欢我啊？跟我上床我就跟你在一起啊，宋娇娇就是这样做的啊。”说完，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怡一的表情开始变得惊恐，突然觉得面前的少年好陌生。
几乎是落荒而逃。
（六）
后来，高三月考重新分班。
怡一再也没有见过尹宇。
听说他好像退学了，和宋娇娇一起。
她没有再追问，那是跟她没有关系，无关于她的陌生。
只是偶尔再想起少年的时候，回忆里却全是他浑身是光的样子。
为什么呢。
却还是很想。
尹宇的治疗不太成功，心脏病更严重了。
“你是不是又偷偷抽烟了。”医生皱眉。
尹宇笑：“就一点点啦。”
“你知不知道你的心脏承受能力很差，抽烟只会加重你的病情！”
“可是，不抽烟她怎么会相信。”
医生盯着尹宇，“相信什么。”
“没什么啊。”尹宇大大方方的笑，唇齿灿烂。
相信，我是个混蛋。相信，我是个人渣。
看来只有这样了，你才不会记得我太久。
少年渐渐红了眼眶，打着点滴的手抱住头，一个人号啕大哭。
宋娇娇站在门外，要敲门的手终究没有落下。
宋娇娇找到怡一的时候，没有化妆。
她对怡一说：“你一定好好过。”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还是那日一样的冷漠。
一定好好过，尹宇，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医生第三次下达病危通知书的时候，尹宇把宋娇娇叫到病床旁，对她说：“谢谢。”
宋娇娇只是笑笑，泪水却流了满脸。
她说尹宇我恨你，可是，抵不过思念。
（七）
高考如约而至，
怡一发挥不错，考入了心仪的大学。
新的学校，新的环境。
却少了那个人。
自你离开以后，我在也没有遇到一个像你一般的人，浑身是光，站在篮球场上对我笑。
你看这个人，明明那么喜欢我，却又舍得让我难过。
大学组织了一个活动，去动物园观察动物素材，回来写成论文。
怡一参加了。
那天的风也好，树也绿，像他们第一天相遇。
有个追怡一的男生正好和怡一分到一组，挺有眼力见，两个手都帮怡一提着东西，两个人有说有笑。
看过了狮子、老虎、白鹤，于是继续往前走。
怡一突然停住，眼神落在面前的长颈鹿身上。
男生以为她喜欢，自顾自的找话题:“是长颈鹿呀，真可爱，哎，怡一你也可爱啊，像个小长颈鹿。”
像个小长颈鹿。
像个，小，长颈鹿。
怡一眼中含了晶莹，她说：“是啊，我一直都是那个，长颈鹿啊。”
泪水顺着脸庞流下。
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失去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
世界上所有的放不下，不释怀，皆是因为还不够痛。
曾想过边走边爱，反正人山人海，后来无力地发现，我没办法边走边爱，你一人挡住了人山人海。
怡一抹了泪，努力笑的阳光、明媚。
笑的像他一点。
而在远处，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无声的张口。
念了三个字。
最后他说，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