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陰天。入秋，霧霾。限行。男人懶得去上班，待在家裡。把磨磨蹭蹭哼哼唧唧的閨女送到幼兒園，買了嘉和的早點回來。表現很好。粥，綠豆粥，紫米粥，豆漿，油條，煎餅。大概，不知她想吃什麼，所以買了很多種。沙發。一人一手機。我們如此需要這樣一個夥伴，一個客體，一種共生的渴望。隨時隨地，可以在一起，完全依賴。
喜怒哀樂，吃喝拉撒，它不離不棄，滿足我們幾乎所有需求。毫無怨言。不用哄騙。沒有情緒。可以絕對依賴。有了它，每個人都可以自給自足，不用求人，不會尷尬緊張，沉浸其中安然無憂，自得其樂。進可攻退可守，即便發生某些虛擬與現實關係的疊加，也能退回自己一隅。所以，它是無辜的，它沒錯，是我們太過需要它，而已。
他一邊打著手游，一邊問，中午想吃什麼？或者帶你去看個電影？電影路過？看過了。沒有其它可看的，天王的搞笑片？還是算了。這幾年她對原版片也突然沒了興趣，覺得隔膜，文化差異？再也找不回上學時那種一氣追幾十部的狂熱，幾百上千部之後驀然發現，人性如此，亙古不變，悲歡離合每天就在自己身邊上演。於是，轉向亞洲文化。心有戚戚篶？
韓國電影。不同於韓劇，認真嚴謹沉重，充滿追問與思考，不斷拷問，赤裸裸。數年前。她看一部韓國三級片。凌晨三點。一個人。屏幕上男女床戲，男人在身後動作，年輕，激情。女人面部清冷，麻木恍惚...她突然覺得渾身發冷，潸然淚下。眼淚是有溫度的。靜靜地就那麼流下來。不知為何，某個部分被擊中，疼痛蔓延，無語。怎麼了？
他繼續打遊戲。一邊還小心地察言觀色，問找好電影沒？吃什麼？收拾包包。穿衣服穿鞋。外婆家吧。想吃宋嫂魚羹了。哪家？五彩城。不是週末，也許人少些。能不能晚些？戰隊遊戲正酣。去晚了要排隊很久。好吧。這就走。開車。出門。路上車不多。地下車庫。找車位。扶梯。滾梯。一層。兩層。三層。四層。五層。窗明几淨。五彩斑斕。高大上。魔幻。那些山裡孩子，除了參加真人秀變形計，幾時能有機會看到這些呢？沒什麼人逛街。飯館門口卻一堆人。食色，性也。經濟持續低迷，大概，也只剩下這點愛好了？
貳~~
拿號。等著。叫號機的聲音很怪異，甜膩膩，扭曲，虛假。門口排排坐。深色的木頭板凳，配合杭幫菜懷舊的路線。他繼續打遊戲。她也拿了手機。漫無目的翻看。放下。悶。走到對面玻璃圍欄。趴在上面。俯瞰。下面是很大的兒童樂園。滿池子圓球。藍色黃色。高臺。可以滑下去，淹沒，爬出來，爬上去再滑下去。幾個小孩子驚呼。笑聲。還有幾個大人陪著。
池子如海。有些眩暈。回頭看看，他還在埋頭打遊戲。低頭再看。如果她墜落下去，會怎樣呢？會不會砸到滾梯上？會不會摔進池子裡？會不會嚇到小孩子，打擾了他們的遊戲？數月前，那個未及謀面就縱身一躍的朋友，想過這些沒？他的雙胞胎兒女，是否也玩過這些彩色圓球呢？他陪過孩子們沒？他跳出去之後，孩子們可還安好？他的女強人女神老婆，現在想明白沒，到底發生了什麼？
幾年前，有個如花女孩同樣縱身一跳，葬禮上嚎啕的爹媽想明白沒？她的失聯已久的朋友想明白沒？再以前，奧園那個背著吉它，唱著愛就愛了不想騙自己不想說再見的歌者，她的柔情有人永遠不懂。留下老陳，繼續嘶啞，只能在身後那座空城比從前更寂寞。還有那隻叫阿飛的小鳥，撕開玩世的偽裝，也是落地即亡。不知他們感覺如何，是否感到自由自在，是否身輕如燕？是否就此了無牽掛？
池子如海。她還是暈。怕嗎？會猶豫嗎？如果她掉下去，會不會影響他們這些排號的人的好胃口？會不會嚇到埋頭遊戲的他？當年，她從學校騎車去後海，也是這樣的季節。那時的後海，遠沒有現在熱鬧繁華。只有稀稀落落遛彎的人。她常在水邊枯坐幾個小時，少年不知愁滋味，所以想不明白，為何會有人以愛的名義跟她要死要活，要拉著她同歸於盡？波光粼粼，湖水如大塊墨玉，湧動翻滾，引誘她走進去。致命的誘惑。讓人沉迷。那會是怎樣一個世界呢？也會有這裡那些無奈和悲傷，無望與孤獨，那般飄忽無依嗎？
智者樂水。她卻苦於無法智起來，只是一味蒙昧。不知從何時起，開始迷戀江河湖海的水。無論形態如何，總能心曠神怡。也總想融入其中。游泳。溫泉。旅行。一切可以親近它的機會，都讓她興奮。可幾個月前，南方海邊，海浪聲聲，她卻無感。池水清澈，無感。深陷抑鬱沼澤，失去了對水的感知。身邊孩子戲水，歡聲笑語清涼舒爽。把頭沉入水中。怎麼了？
轉身。他不見了。大概，已經進去找座位了。她還留連在玻璃護欄邊。低頭看。那池藍色的圓球更像蔚藍大海了。要不要下去看看呢？也許下次，可以帶閨女過來。孩子一定會玩兒得不亦樂乎吧？手機來電。他找她。近在咫尺，他竟沒看到她。如果她掉下去了，他能看到她不？他會覺得莫名其妙，很吃驚嗎？近在遲尺卻遠如天涯，人和人之間，是不是只能如此？感覺不到他。這只能是自己的問題。怎麼了？
叁~~
裡面很熱鬧。又熱又鬧。兩個人一張小桌。面對面。一排擠得滿滿的。你吃什麼？你點你吃的。宋嫂魚羹。雙皮奶。銀耳雪梨。蒜蓉粉絲蝦。怎麼想起吃蝦了？不知。別人都點。都說好吧。跟別人一樣，就能少些胡思狂想？上火去火。咳嗽愈發厲害了。他點了水煮牛肉。鐵板肥牛。
旁邊一對男女，中年，大概是同學。女人很善談，從頭說到尾。活力四射。再旁邊一對年輕女孩。瘦瘦的。點了很多吃的。胃口真好。雞鴨魚肉一掃而光。再過去。一對中老年女人。清高雅緻。自然要吃清蒸鱸魚之類的。怎麼透著某種她熟悉的氣息呢？做作。挑剔。
他們也開吃。味道不錯。目光遊離。他沒話找話，她懶得說一個字。默默吃。默默看著聽著周圍人的熱鬧。他們怎麼都那麼高興呢？都那麼好的胃口。都那麼侃侃而談樂此不疲。他們是他們。她是她。就只能是她。犀牛閃過。非洲草原在哪裡呢？吃了很多蝦。從沒有過。海鮮過敏。她這是作死嗎？
吃吧吃吧。及時行樂。青龍峽一躍，幾十米，她曾毫不猶豫，無所畏懼，即便幾年後醫生歎氣你這腦袋恐怕就是那時搞壞了！她依然沒有後悔。大概是預演？自由落體，致命吸引。曾爬上朋友家的高樓。二十層。小陽台的風呼呼作響。沉迷。那是別樣氣息，濃重，彌散。青桔檸檬茶。收尾。強迫發作。她又幹起服務員的活兒，把沒吃完的牛肉從辣椒裡都挑出來。還有青筍。放到小碗裡。雖然她不吃。魚羹好酸。南方酸辣湯。一碗都沒喝完。打包結賬。
閨蜜來電。離婚進行時。賣了豪宅，分了錢。十年一夢。忐忑，不甘心，惶恐。我一個人行嗎？要就此孤老嗎？可我不想再湊合了，哪怕從此沒人要，沒男人。我能自己租住一萬塊的公寓不？能。能去跳拉丁騎馬不？能。能去吃法餐不？能。能有說走就走的旅行不？能。能不再假裝爹媽乖乖女女漢子了不？能。可我還是害怕，焦慮，失眠。未知。不確定。愛誰誰吧。金領走了，隔壁老王撤了，怪叔叔破產了。身邊人依舊爛泥扶不上墻。誰是那個對的人？誰知道呢。或許，也都不重要了。暈著，也得走吧。
肆~~
下樓。路過冰場。涼爽撲面而來。又忍不住，趴在欄桿上看。正是孩子們上課時間。每人一個塑料小板凳，花花綠綠推著走，保持平衡，也還是會摔跤。娃娃們像小蝌蚪，嘰嘰喳喳跟著老師，追逐打鬧。好開心。她是大學快畢業才開始自學。摔得鼻青臉腫，才能跑起來。半夜也會背著花刀，去封凍的湖上跑幾圈，自然，冰面上有同路人。深夜，各自默默滑行，冰刀沙沙聲，沒人打破。夜行人，大概都有相似的心境，不必言說。
寧靜，終歸還是會被打破。畢業前，送冰刀的學長也在那冰面上，跟她攤牌。她依然迷惑，為什麼要以愛的名義脅迫別人呢？她錯了嗎？怎麼了呢？除了躲閃，拒絕，安撫，她還能怎樣呢？多年後再見，那人重提冰刀，問她放哪了。無語。給人了吧。丟了吧。人艱不拆。
又想起朱樺那首老歌，我怎麼了？掙扎多年不紅也不紫，唱功了得，卻一直叫好不叫座。前些年，終於嫁做人婦，生兒育女。再出現時，豐潤很多，依然二，依然是朵奇葩。談笑風生間，往事一笑而過。她卻一直還記得，一個太過小眾的歌者。
人未老却感觉时光去了/昨日笑早已听不到
为情烦恼/为何总丢也丢不掉/影在摇心在跳
我为何什么也感觉不到/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心情怎会如此的糟/难道是忘得爱了
爱得忘了/相爱的味道/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情未了为何又结束那么早/人没了却情丝缠绕
思绪在飘/似飘零的云/无依无靠
风也萧条人也萧条/伴着我毫无知觉的笑
给我个答案好不好/愛的煎熬
再也承受不了/我怎么了 我怎么了~~~
伍~~
回到家。嗓子更疼了。咳嗽。劇烈。火。熊熊燃燒。吃藥。昏昏睡去。他繼續打遊戲。手機鬧鐘響起。選了最輕柔的聲音。怕每天早晨吵醒孩子。該接閨女了。孩子每天不情不願去幼兒園，大概也最盼爹媽去接。她卻爬不起來。門嚮。他去接了。繼續昏沉沉。不久門嚮。銀鈴般的說話聲。媽媽病了嗎？哪不舒服啊？媽媽醒了沒？她知道，自己必須醒來了。冰山下，依然暗流湧動。
從何時開始暈的呢？是清西陵的山野草地？還是拒馬河源頭的寒冬老保姆家？抑或，是易水寒河邊風蕭蕭兮的清冷冰封？還是，一次次山坡滾落古墓幽深的惶恐無助？還有，村捨破落教室外神秘深井的一望無底？暈，大概也是一種存在感，不辯方向不辯是非，不辯真假，所以，可以恍惚，可以如夢。可以不醒。
媽媽，我摘了喇叭花，還有小向日葵，送給你做禮物呢！媽媽，我要去看光頭強了！媽媽，我要喝牛奶，巧克力味的！媽媽，你看，熊大熊二追著光頭強跑跑跑，上滑梯了呢！媽媽，晚上我要吃西紅柿雞蛋麵條，要放黃瓜的！媽媽，我要看那個麻雀，有我喜歡的帥哥，還有我喜歡的歌兒......生活繼續。眩暈依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