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十六年后,杨过一干人等顺着蜜蜂上的线索在绝情谷底找到了小龙女。
程英想杨过小龙女一别十六年终于重逢,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回身招呼陆无双离开,却见陆无双怔怔地望着杨龙两人出神。想来也是同自己一般心境,既高兴,却不知为何有淡淡的失落。
程英朗声道:“表妹,这绝情谷名字虽恶,景致却是宜人,你我姐妹两个且去林间转转。”一边半拉半扯地挽着陆无双向山间走去。
陆无双睹物思怀,吟诵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程英原想劝解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蓦地想起自己心事,一时低头落下泪来。
陆无双回头望见,轻叹道:“我不过是常听李莫愁暗吟,不觉念叨出来。倒勾起了你的一番情思。这又何苦来?”
顿了顿又说道:“李莫愁虽待我不善,却总是我拜过师的。她在这里去世,我想过去祭祀,也算不枉师徒一场。”
两人一路无言。大片大片情花已在当年那场大火中尽数化为灰烬,取而代之的是杂草丛生。世间一大奇花自此消亡。一阵风吹过,树影料峭如鬼,两人想起当时李莫愁在火焰中狂笑的样子,不觉微微的一颤。
陆无双忽道:“你可知李莫愁为什么叫赤练仙子?”
程英道:“李莫愁秀丽不俗却心狠手辣,不叫赤练仙子又叫什么?”
陆无双道:“这自是一理。其实这还与我们大伯一段联系。”
程英疑问道:“陆展元陆大伯?”
陆无双轻轻点点头,继续道:“那天我被她掳走,以为必死无疑,后来虚与委蛇,奉茶煮饭很是卖力,终于使她杀我之心大减,反而收我做了弟子。一次途径太湖,或是睹物思人,不觉间透露了许多心事。”
那时节近中秋,荷叶渐残,莲肉饱实。我跟随李莫愁途径太湖,湖上一艘小船,船里四五少女,荡舟采莲和歌嘻笑。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歌声甫歇,便是一阵格格娇笑。
这时,李莫愁微微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那又有甚麽好笑?小妮子只是瞎唱,浑不解词中相思之苦、惆怅之意。”
“别人各自唱歌,又碍着你什么事?”我心中虽这样想,手上并不敢怠慢,将几个莲蓬,劈开莲房,剥出几十颗莲子,再将莲子外的青皮撕开,取出莲子中苦味的芯儿,然后用荷叶包裹着奉上。
李莫愁只吃了几颗,一直望着窗外,忽然厉声道:“你一定笑我不懂你们少女的情怀,是也不是?又或许恨我将你掳来,不然你也可以像她们一样采莲唱歌,是也不是?”
我被她一吓,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对答,不禁又是心急又是害怕。
李莫愁忽又柔声道:“陆郎,陆郎,你为何负我而去?”
我偷偷抬头看,只见李莫愁从怀中掏出半块白帕,就是当初救了我们性命的那块。你还记得吗?四角上都绣著一朵红花。花红欲滴,每朵花旁都衬著一张翠绿色的叶子,便如真花真叶一般。原来这块红花绿叶锦帕,是当年李莫愁赠给陆展元陆大伯的定情之物。红花是曼陀罗花,李莫愁比作自己,“绿”“陆”音同,绿叶就是比作陆大伯了。李莫愁本来取义“ 红花绿叶,相偎相倚”之意。但你想陆大伯何等心高气傲,又怎么会甘心当绿叶呢?
程英惊道:“啊!当年大闹陆大伯婚宴上的黄衫女子,原来就是李莫愁!”
陆无双道:“什么大闹婚宴,为何我不知道?”
程英道:“那时候你还未出生,自然不知道。我也只是六七岁的样子。”
那时候,大伯家是江南的武林大家。人人都说,太湖上有两个陆家庄,,一个是我陆乘风陆师兄的太湖山庄,另一个就是陆大伯家,凭一路陆家刀法名震江南。武林中人听闻陆展元大婚,来贺礼的人很多,连大理天龙寺的和尚都来了。后来我才知道,天龙寺的和尚是受人之托而来,他们多为武三通的至交好友,怕武三通来婚宴闹事晚节不保,如若说理不成,便是要武力劝解。
原来那武三通本是何沅君的义父,早年郭大侠背黄蓉师姐去向一灯大师求医时,黄蓉师姐设计让武三通替郭大侠背了岩石和耕牛,因而一直留着江南人士多奸诈的印象,因而绝不同意何沅君嫁到江南。
当时我并不知晓这许多的恩怨情仇,只是单纯地觉得热闹。不过,傍晚时分突然电闪雷鸣,顷刻间就是大雨倾盆。雨中的太湖固然迷蒙秀丽,那时我却孩子气都恼怒这雨。不过,那些武林豪客丝毫不以为意。
婚宴开始后,武三通果然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大伯称她做李姑娘。现在想想,那人便是李莫愁了。只是当时她还未出家,穿一件杏黄色衣衫。李莫愁进来后,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陆大伯。整个大厅一时安静下来。
少顷,陆大伯叹道:“李姑娘,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许多事情是勉强不来的,你又是何苦?”
李莫愁道:“若我偏要勉强呢?”
说完,左手甩出一道彩练直取何沅君。一时间大厅里又打作一团。一拨人围着李莫愁,一拨人围着武三通。后来天龙寺一个黄梅老僧出手,以指力对指力,破了武三通的一阳指;以佛珠对彩练,破了李莫愁的玄女舞。
那黄梅僧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愿多造杀孽。老衲想请两位檀越看着佛祖面上,十年之内不与陆展元夫妇为难。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武三通显然意气未平,却也自知不是敌手,破窗而出。李莫愁却恨恨说道:“今日我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陆展元我有几句话要问你。否则,我今日就是死在这里,化为厉鬼也要缠着你一生一世!”
陆大伯踌躇一会,说:“李姑娘,你问吧。”
李莫愁道:“当年我的容貌,和何沅君到底谁美?”
陆大伯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掌半晌,道:“内子容貌虽然不恶,却不及你。”
李莫愁又问:“当年我的武功和何沅君相比,是谁高强?”
陆大伯道:“你深得古墓派武功真谛,内子自是逊你一筹。”
李莫愁又问:“然则诗词一途,又是谁高?”
陆大伯道:“你会做诗填词,咱夫妇识字也是有限,如何比得上你!”
李莫愁冷笑道:“想来针线之巧,烹饪之精,我是不及这位何家妹子了。”
陆大伯仍是摇头,道:“内子一不会补衣,二不会裁衫,连炒鸡蛋也炒不好,如何及得上你千伶百俐的手段?”
李莫愁道:“那就是我有负于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之事?”
陆大伯道:“当年我身中赤练蛇毒,是你守了三天三夜救了我性命。你有大恩于我,是我对不起你。”
李莫愁厉声道:“那么为什么你一见我面,始终冷冰冰的没半分好颜色,和你那何妹在一起,却是有说有笑?为什么……为什么……”说到这里,声音发颤,甚是激动,脸上却仍是木然,肌肉都不稍动。
陆大伯缓缓道:“李姑娘,我不知道。你样样比我何妹强,不但比她强,比我也强。我和你在一起,自惭形秽。我,我配不上你。”
李莫愁听后一声大叫,喷出一口鲜血,随即消失在茫茫大雨之中。
陆无双问:“后来,李莫愁果然守了十年之约,没有找大伯寻仇吗?”
程英道:“大伯大妈只享了七年平安就双双去世,李莫愁期间倒也没有来。只是可怜南湖何老拳师一家。据说李莫愁当晚离开大伯家后,手刃何老拳师一家二十馀口男女老幼,只是因为姓了一个何字。而后又在沅江之上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只因他们招牌上带了这个沅字。”
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李莫愁至情至性固然可怜,但这样滥杀无辜着实可恨!”
程陆两人回身一看,只见杨过小龙女站在身后,并肩而立。喜道:“杨大哥、龙姐姐,你们何时来的?”
杨过说道:“来了有一会了,只是你们俩讲故事讲得入神,不忍打断。”
程英蓦地想起李莫愁是小龙女的师姐,忙道:“龙姐姐,我们本不该在背后谈论你李师姐,只是想起往事,一时感怀。望你原谅。”
小龙女淡淡说道:“你不必介怀。我师姐离开古墓的时候我还小,她的许多事情我只是听我师父说过。”
师姐早我十六年入门,她的名字还是师祖婆婆取的。那一天师父带着师姐第一次去拜见师祖婆婆,师祖婆婆盯着师姐良久,叹口气说:‘就叫莫愁’吧。师父当时见师祖婆婆神色有异,后来就向师祖婆婆请教。师祖婆婆说孤意在眉,深情在睫。李师姐的面相注定了一生孤独,一世深情。放得下便好,放不下,怕是孤僻成魔,情深不寿。师祖婆婆还说:‘这也都是命啊!我们古墓派的人都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啊’。
记得师姐走的那一天,师父把她叫过去问道‘倚门回首嗅青梅这一招练过没有?’师姐说‘师父,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说完师姐向师父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离开了古墓。
杨过打断道:“李莫愁是被师父放下山的?”
小龙女说:“李师姐茶饭不思,留在古墓逃不脱一个死字。师父放她下山,不过是想江湖之大或可以排遣她心中的愁思。后来听闻她在江湖上的作为,师父也总是幽幽地叹气,说我们古墓派的人总是心气太高。师祖婆婆一生都在跟王重阳赌气,李师姐又在跟自己赌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杨过看见程陆两个义妹呆呆地望着远处出神,想起当年绝情谷中的公孙绿萼,故作豁达道:“其实以李莫愁的武功相貌,如果能放下这一段情缘,未必不能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程陆两人却恍然未闻,只是喃喃道:“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沉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