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精神贵族”同在的大地上
文\ 张亦弛
贾平凹在怀念路遥的文章里写到一个细节,说《平凡的世界》获奖归来,他去道贺,路遥说,“你猜我在台上想啥哩?想我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了!”如此强悍霸道的作风与语气,只有陕北人才有!这种与土地有关,并时刻流动在血脉里的性格特征,成为了陕北人与生俱来的精神气质。
阎安无疑就是这样一位典型的陕北“强人”,标识在他身上的性格符号是如此的显见:气势磅礴、刚强豪迈但又寂寞重情、敏感少语。他澎湃的激情才情和完美的精神追求让你畏惧尊敬、让你趋之向之却又无法靠近无法企及。
在我怀揣梦想走上文学启蒙之路时,阎安曾是我唯一的精神导师。那个时候,他虽是我念书的县中学的老师,却总给我留下谜一般的影子:凌乱的头发、消瘦的面庞、忧郁的眼睛,总是一袭黑昵子大衣孑然飘过,在我眼中,他就是天生的诗人!在更多的老师中间,更愿意把他看做是一个“疯子”,癫狂、自负、痴言妄语。关于他流传最广的,则是那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
再后来,他如愿离开学校,到了文学杂志当了编辑。又一年,他的诗集《与蜘蛛同在的大地上》出版,学校的师生几乎人手一册,我更是对此熟悉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在当时有限的条件和阅读视野里,他的诗歌,对我来说无疑洪水猛兽,它打破了我对诗歌花花草草风花雪月的惯常认知,它使我意识到青春除了汪国真,还有另外的一种生命的底色。那是一种来自青春腹地的痉挛,一种来自地层深处的呐喊,使我多年间从他构造的黑暗而具隐喻的意向中无法自拔,那种精致、粗砺如青铜器般的语言风格和悲怆沉郁的诗意气质也是我此后所极力模仿的。
本世纪初,我终于如愿在省城当了一家报社的文化记者,此时阎安已成为《延安文学》总编辑,在他的主政下,这家生存维艰、影响有限的地域性纯文学刊物已成功跻身全国主流文学期刊方阵,他的诗歌创作也进入了高峰期,尤为重要的是,他身上政治家的气质则愈发的鲜明。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西安相遇,他面对“陕军东征”后陕西作家群里一度时期出现的互相吹捧、逃避现实、莺莺燕燕、装神弄鬼的现状,表达了自己的重重忧虑,言辞之尖锐,观点之独到,让我仿佛看到一位策马绝尘、凭峰观澜,且骨子里具有一览众山小气质的千古雄才。事后,我们曾策划由他执笔“炮轰”文坛怪象,终因种种原因搁浅。但我知道,他终将会站在陕西文坛的高峰。
果不几年,他被选为陕西作协副主席, 并临危受命,出掌曾在当代中国文坛风云一时的《延河》杂志执行主编。他离开盘踞二十年的延安,正式来到西安,文友们宣告:陕西文坛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
相较于陕北这块他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故土,阎安更愿意把西安为代表的关中文化视为精神异域。在他以往的语言体系里,“北方”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关键词,那是一组意象纷繁的“中央地理”概念。在一次欢迎宴上,他用浓重的陕北口音放言:路遥之后,陕西文坛,乃至中国文坛,不能没有陕北人的声音。
这个八月,我相信,文坛上铭记下的不仅是一个获得诗歌大奖的写作者,这个时代也必然会铭记下一个从远古携风雷而至的灵魂歌者。 在发给阎安的祝贺短信中,我写道:喜获鲁奖,实至名归,众望所归!让时代回归诗歌,让诗歌回归根系。我辈以与中国文坛最隐秘的精神贵族为同乡、为师友为傲。
2014.8.14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