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因为父母的勤劳负责——我从来没有挨过饿,
也没有衣不蔽体过,
但是打光脚板的时候是有的——只能说妈妈十九岁就结婚,二十一岁生下的我,基因强大,一双脚太费鞋了。
但打光脚板限于那些没鞋穿也能凑合的季节,
在冬天——不存在——亲人们自己做的布鞋棉鞋结实着呢,最多把大脚趾那里踢了个洞。
那时,皮鞋,听都没听说过,见都没见过。
胶底板鞋,相对于手工做的布鞋,代表着洋气和珍贵。
前天,老公说,小时候有双胶底板鞋穿就高兴得不得了。
我有些惊异,啊,你们男的也这样?
因为我也曾为一双胶底板鞋狂喜过。
那时我家已从堰塘湾搬到河边,
所以我大概有十岁。
过年时,爸爸给我买了一双新鞋——那时过年的仪式感较浓,过年时,穿新衣新鞋。
——换句话说,现在一年到头,想买新衣新鞋是随时的事。
爱美爱希罕大约是骨子里的事,
我迄今记得那双胶底板鞋的颜色花纹,
黑色的胶底,鞋帮是白底浅棕细条纹格格的布,有鞋袢,
它在我眼里发着光——对它的爱:空前绝后,
即使后来拥有很多双恋上罗莎那种鞋,
我也没涌上过爱的感觉。
大年初一,穿上它。
那时叫四川万县的地方的冬天和现在叫重庆万州的冬天一样,多雨。
真正的天无三日晴。
所以那么一双娇嫩的浅色的鞋要承受那时的冬雨泥泞,两天就脏了。
而父亲总是喜欢带我去孙家山上挨家挨户给那漫山遍野的舅舅姑姑拜年,
——父亲每到一个乡里工作,就会认一片亲,但凡姓李的就叫舅,姓郑的就叫大姥,
并且逢年过节都要走动。
而现在,有人叫我:妹妹。
我郑重地说,别叫我妹妹,我家没你这个姐。
那头说,我叫你姐?
不能。
那叫啥?
我说,你可以叫我:老师。
讨厌一切沾亲带故的称呼——因为并没那么亲,
而叫美女帅哥又显轻飘,
所以叫老师,还不错。
——敬而远之。
父亲母亲,
他们自然地拉拢维系了一片江湖——生存,为了生存得更好的江湖。
而世上的感情与付出永远是对等的。
父亲走到哪儿黑,就可以在哪儿歇。
而我家,俨然是孙家驻分水办事处,
赶集后来吃午饭,
生病住院来抱床被子。
据妈妈说,爸爸还到处为人担保借钱。
——啊,时间要是交错,我这个法律顾问是不允许的。
——但是并没有主债务人赖账而让父亲承担了保证责任。
……
每年我特别享受与父亲去拜年的过程,
相当于十日游,
每到一家,那些亲人给我的喜爱铺天盖地——
我感觉那些爱默默地融入了我的人格里,
让我人格更加圆满,自信到骄傲。
现在想来,父亲为什么乐意带我呢?
我就是个壮实的小劳力,
背着那些人情肉人情面条,
两只脚象装了发动机一样,嗒嗒嗒走得飞快,
而父亲,可以悠闲地抽着烟,不紧不慢地走着。
每到一家,我就象只宠物一般,
不用说人话,自然地融洽着微妙的关系。
……
第二天要上山拜年了。
我把那被泥糊得没鼻子没眼的胶底板鞋刷干净,
坐在煤炉边,烤它,
热气蒸腾,翻过去翻过来的烤。
那双鞋大约支撑着走完了全部舅舅家。
没过十五,它的鞋帮,肉眼可见地“粉”了,
我把它烤糊了——痛失最爱。
……
突然想起来,结婚时,买了一双鞋。
它给我的感觉是,永远也不会烂。
拥有一双永生的鞋,是什么感觉?
连自己都不是永生的,但自己的东西是,哈哈嘿嘿。
不出意外的话,我已经将它扔了。
我扔过很多次鞋,不是因为烂了,
因为流行——流行高跟时扔低跟的扔平跟的,
流行低跟时扔高跟的,流行方头时扔圆头的,流行尖头时扔方头加圆头……
扔的时候,放在盒子里,整齐地放在离垃圾桶稍远一些的地方,也许还会有物尽其用的时候。
一双又一双鞋,放那儿,好几年都不穿,
除了扔,还能怎么样?
还能继续放那里——如此这般,新的来了,旧的不去,鞋越来越多。
不仅仅是鞋,各种东西,
如果东西越来越多——证明:人,老了,
舍不得丢东西,并且购进新东西的贪婪还在精进——老的显著标志。
感谢时代的进步与富足,从光脚板到百脚蜈蚣似的存在……
我的鞋实在太多了,
所以,今年冬天没买新鞋。
但是,明天大年初一,
要不要去买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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