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被奴役的男人
俗话说,有山靠山,无山独立,秦淑影渐渐适应了没有丈夫的生活。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般坚强,竟然能独自撑起这个家。这天下午,忽然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接起电话,却听到一个已经陌生的熟悉声音和熟悉名字:“喂,秦淑影啊?我是石映山!”
“你?”秦淑影一时不知道对这个曾经同床共枕的男人说什么。
“你还好吗?”石映山的语气显得很关切:“听我朋友说你干得不错。”
“你还好吗?”秦淑影并非礼尚往来地问。
“我很好。珺珺挺好的吧?她还听话吗?”石映山接着简略叙述了自己为了还债在南方打工的事。秦淑影听说他在给当年曾被他驱逐处理过的江湖游医打工,痛心疾首地说:“你可真掉价,给江湖骗子当马前卒,你不是也成骗子了吗?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容易吗?你这是自毁前程啊!那个婊子让你去杀人你也干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石映山也生气了:“你!真是本性难移!”挂断了电话。渐渐气消之后他不得不承认,秦淑影的话虽然难听,但一语中的,他现在已经沦落成了一个江湖骗子,哪还有前程可言。
三年前,石映山跟随黄所长来到南方的一个中等城市,来到一所规模不大的诊所前,只见招牌上写着:特聘全国著名性病专家坐诊。石映山心想,这个老黄其貌不扬,还真有能量,能请来全国著名性病专家。可是几天过去了,除了老黄向他介绍的洪医生程医生,再没有其他医生。噢,石映山想,人家是专家,当然不可能天天出诊的。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也没见那个专家的影子。石映山再也忍不住了,就问老黄专家什么时候出诊。老黄也被他问楞了:“什么专家?”
石映山说:“你招牌上写的,特聘全国著名性病专家坐诊呀,他什么时候来,我也好向他学习学习。”
老黄恍然大悟,他笑了:“老西,你就是专家的呀!”
石映山也笑了:“我什么时候成专家了?”
老黄说:“你的功底我知道的啦,要不然也不能高薪聘请你的呀。”
石映山挥挥手说:“你快把那招牌撤了,我可不想骗人!”
老黄狡猾地说:“西主任,其实在我心中,你就是专家的啦。过去我对你的水平就有所耳闻,这一个月来我是亲眼目睹的呀。嗯,我的钱没白花的啦。”
听到钱字,石映山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报纸包。为了那几沓人民币,他丧失了面子丧失了尊严,如今被假冒专家,岂不是连人格也丧失了!石映山坚决要求老黄撤销他专家的称号,否则他就要打道回府。
老黄陪着笑脸说:“西主任,何必那么认真嘛?”
石映山说:“这是原则问题。”
老黄说:“再考虑考虑嘛。”
石映山坚决说:“没的商量!”
老黄无奈地说:“好吧。”转身回到他的办公室,拿出一纸合同放在石映山面前,说:“如果你坚持不合作,你就是违约的啦,按合同要求,违约方要退还我的全部预付款,还要赔偿我二十万元违约金的啦。”
“什么!”石映山如五雷轰顶:“这合同我怎么不知道?”
老黄说:“还是小杜有先见之明的啦。”
石映山感到自己又被卖了一次,自己就像是牲口一样被买来卖去的奴隶,人格?奴隶哪还有什么人格?奴隶更没有资格讲原则。
这个老黄表面上笑容可掬点头哈腰的,实则就是一个黑心的老板。诊所从上午九点营业,到晚上十点关门,中午有一个小时吃饭和休息时间,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甚至春节都要上半天班。石映山感到自己像被关进监狱一样,过着囚徒一样的生活,好在,他的刑期是三年。
三年也不是很漫长,正在石映山觉得自己就要刑满释放的时候,杜烟柔,他可爱的妻子来了,一见面就兴高采烈地说有好消息告诉他。石映山想,什么好消息也抵不过我要解放的消息。杜烟柔说:“老黄说你比专家还专家,他把你的工资涨到每月八千,我和他又续了三年的合同。”
“什么?”石映山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杜烟柔怒吼道:“你有什么权力一次又一次地卖我?”
“什么?谁卖你了?”杜烟柔吓得连连后退。
石映山以为她是来接他回家的,可是他又一次被他可爱的妻子卖身为奴。石映山叫道:“合同,你把合同拿来我看看。”
杜烟柔从包里拿出几页纸,石映山上前夺过来,看也不看,三下两下撕得粉碎,一边撕一边咬牙切齿说:“我再也不做奴隶了!我再也不做什么狗屁专家了!”
杜烟柔歇斯底里叫道:“你疯了?”
石映山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近来他时常感到眩晕,他扶着桌子想站稳,但怎么也站不稳。他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发黑,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在听到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之后,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石映山被查出患了糖尿病,这的确是一个坏消息。出乎杜烟柔的意料,石映山基本上没什么反应。也许他从医多年,每天和各种疾病打交道,神经早已麻木,又或许他早已知情。更出乎杜烟柔意料的是,石映山再也没提回家的事,血糖稳定后从医院出来,直接去老黄的诊所上班,这让杜烟柔和老黄都松了一口气。
杜烟柔为了照顾石映山的生活,办了病休,也在这个城市住下来。不久她让石映山和老黄商量商量,在诊所给她按排一个位置。石映山当场回绝:“没有位置。”杜烟柔亲自找老黄,老黄不仅答应了,还听从了她的建议,搞了一个“底薪加提成”的改革。一个月下来,改革成绩斐然可观,来看病的患者成倍增加。有一位患者石映山已经告知他不是性病,只是一般的丘疹,可他还是隔三差五来诊所就诊——当然不再找他。有的患者已经痊愈,石映山说你不用再来了,可是他一再要求增加一个疗程。一天回到家中,石映山和杜烟柔说起这些事,杜烟柔侃侃而谈:“老黄舍家撇业开个诊所也不容易,无非就是为了挣点钱;你,我,放着舒适的家不呆,背井离乡地跑这么远,也还是为了挣点钱。可你,死脑筋,患者自己都说是性病,你偏说不是,你是怕钱咬手啊?”
石映山心里说,你就只认钱,他说:“做医生要讲医德,做人要有人格。”
杜烟柔嗤之以鼻:“你对他们讲医德!这些人不是嫖娼就是卖淫,干了什么事他们自己知道,所以你说不是性病他才不相信。”
石映山无语,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比墨索里尼还能狡辩。不过细想她似乎说的真是有理,这些人肉欲横流,滥情滥交,得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病只要听说“包治”,他们一般不吝惜钱财,挣他们的钱确实很容易。
有人说男人永远是女人的孩子,从妈妈怀里的小婴儿,成长为妻子怀里的大丈夫,女人永远是他们心中不可或缺的依赖。石映山虽然不赞成杜烟柔的歪理,但在心底里是认同的。他又想到自己的病每天都要花钱,到了晚期更需要花钱,他渐渐将自己沉沦为老黄和杜烟柔之流,为了钱抛弃了医德。
这三年老黄赚的是盆满钵满,正当他喜滋滋地找杜烟柔续签合同的时候,杜烟柔微笑地给了他当头一棒:“我们想回去了。”
老黄说:“回去上班挣那几千块钱有什么意西嘛!”自从“改革”后,石映山每月工资都在一万元左右。他以为杜烟柔是想藉此提高工资,就说:“工资好商量嘛。”
杜烟柔说:“老石身体一向不大好,你知道的,我想让他回去休息休息。”
杜烟柔如果真是这么想的,那石映山真是三生有幸。不久之后,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角落,新开张了一家“综合门诊”,负责人:杜烟柔,主治医师:性病专家石映山。
以石映山的本意,他不想在同一个城市和老黄竞争,但杜烟柔很快就说服了他:你在这个城市六年,已经积攒了深厚的人脉资源,在性病人群中,很少没有人不知道你的大名,这叫“无形资产”。如果去另一个地方,这些“无形资产”就一文不值了,你从头开始,没有三年二年是打不开局面的。再说这类人都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这次给他治好了,他又去宿花眠柳,又得了,所以他们是我们的长期主顾。
杜烟柔在老黄的诊所期间,和病人差不多都混熟了,知道工作地点或家庭住址的她亲自上门去请他来自己的诊所,不知道地点的,她在去老黄诊所的必经之路上等,把他们拉到自己的诊所。自从石映山走后,老黄的诊所一时间门可罗雀,老黄还感叹:“唉,没有西主任真不行啊。”
杜烟柔没有请外人,她把儿子小全叫过来帮忙。每晚看到杜烟柔母子俩坐在一起点钱,石映山没有一点当老板的感觉。是的,他不是老板,他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老板,他永远是个打工的。看到杜烟柔母子俩亲昵地情景,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记不起自己有几年没有见到女儿了,于是给秦淑影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女儿的情况,不想却被她一通抢白。郁闷了两天后,决定要尽一尽做父亲的责任,给女儿汇一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