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日记风波

这些天秦淑影发现石映山有点不对劲，脸色阴沉，和他说话也是不爱理不理，仿佛欠着他多少钱似的。这样的状况从前也曾出现过，比如夜间没让他尽兴或工作中有什么不愉快，他也会不理人。秦淑影想这次肯定不是自己的事，也许是工作中或同事间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她少女时代的一场恋情，竟给她的婚姻带来致命打击。

杜烟柔已经和丈夫离婚，她不但什么财产都没要，还把自己的私房钱给了丈夫两万元，让他“该看病看病，该补养补养”，她搬到了曾和石映山幽会的那个房子里。她自以为是地认为，之前石映山是顾虑着她的婚姻所以才不理她。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现在他仍不理她，还劝她重新回到丈夫身边，并说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鬼话。杜烟柔想，症结肯定在秦淑影身上，那个冷血的女人换血了？这个石映山，优柔寡断，总是要牵着鼻子才肯走。石映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只有抓住秦淑影的把柄，他才会最终属于她杜烟柔。要说她有多爱石映山，她心里清楚，没有多爱。但是她需要他，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需要就是她爱的理由之一。理由之二，是她不能输给一个乡下女人，决不能，她丢不起这个人。所以对石映山，她是志在必得。

打电话约不出石映山，这难不倒杜烟柔，她又扮成性病患者，指名要主任看病。石映山为了不引起同事们的怀疑，只好硬着头皮来见她。杜烟柔太了解男人了，他们貌似强大，其实比女人还脆弱。老百姓说打蛇打七寸，石映山的七寸就是秦淑影的旧情。她已成竹在胸，一定会让石映山听命于她，她似乎已经看到秦淑影背着行李卷哭着回乡下去了。

石映山几乎已经忘记了日记和情书的事，这几天被杜烟柔天天在他耳边唠叨，他本就不坚定的意志力又动摇了：或许秦淑影真的念着旧情？哦，念念而已。杜烟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女人永远不会忘记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男人，你真的不在乎她和你同床异梦？”

哪有男人会不在乎啊，石映山当然会在乎，于是他愚蠢地无中生有地寻找妻子的出轨证据，愚蠢地自寻烦恼。

借着传染病防治中心下乡搞宣传的机会，石映山来到岳父母家，寒暄过后，说秦淑影要他来拿几本书。他在一只装满书的木箱最底层，发现一个方方正正的报纸包，打开两层报纸，里面有几封信和一个日记本，日记本的扉页上端端正正写着：为了忘却的纪念。这句话好熟悉，是谁写的一时想不起来。他略翻了翻，对，就是它。他像做贼似的把信和日记本放进自己的皮包里，随便拿了两本书便告辞离开。

动物世界的雄性强者多偶，弱者无偶；文明世界的男人们千方百计挑战一夫一妻制度，他们根据自己的实力，要么金屋藏娇养情人，要么花街柳巷一夜情。石映山也认为，丈夫在外寻欢作乐可以原谅，妻子心里装着别的男人则不可容忍。他还算理智，明白妻子和那个叫张昱程的男人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在认识他之前的事，那叫爱情；而他和杜烟柔再如火如荼，也只能叫奸情。

还是杜烟柔火眼金睛，她在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上发现了破绽：“1985年9月19日，你们已经结婚了呀！”

石映山想了想说：“刚刚结婚，我们是8月份结的婚。”

杜烟柔看起来很兴奋：“刚刚结婚，还在蜜月中啊！”她敲定了秦淑影不忘旧情的事实。

石映山一股无名火腾地燃起，他夺过日记本，边往皮包里塞边说：“你高兴什么呀，那时你在哪？”然后摔门而去，他没有听到杜烟柔的叫喊：“你莫名其妙！”

当秦淑影看到石映山摔过来的日记本时，她惊呆了。这段早已被她埋葬了的恋情，石映山为什么要将它翻出来？她举着日记本颤抖着问：“你，你从哪拿来的？”

石映山说：“你别管我从哪拿来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秦淑影有气无力地说：“自从跟你结婚后，我和他就没有来往，你怎么……”

“可他一直在你心里啊，你心里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啊。”石映山越说声越高。

“那是在我们结婚之前啊，再说我也没瞒你，我说过我之前有过……”

“我说的是结婚之后！”石映山理直气壮。

“结婚之后？”秦淑影努力回想着：“没有啊。”

石映山冲过来，从秦淑影手里夺过日记本，哗哗哗翻到靠后面的一页，指着说：“这里！”

秦淑影看着还是不解，这里怎么了？“日期！”石映山吼了一声，把日记本摔在秦淑影怀里。

秦淑影仔细地看，仍不解：“日期怎么了？”

“1985年9月19日。”石映山字正腔圆地说。见秦淑影仍是一副懵懵懂懂启而不发的样子，石映山说：“我们已经结婚一个多月了，你还在日记里写你的初恋！”

秦淑影也茫然了，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她下意识地翻动着这本已经泛黄的日记本，忽然，扉页上一行工工整整的字唤起她尘封已久的记忆：为了忘却的纪念。对，她是为了忘却那段感情才写下这篇日记的。可是日期怎么是在结婚之后呢？“1985年9月19日。”秦淑影轻声念着这个日期，记忆之门豁然打开：在她和石映山结婚还不到一个月，石映山就去省城参加“复训”。因为他是工农兵大学生，国家要求他们参加为期一年的培训，考试合格方承认同等学历，他们自称为“回炉”。在石映山“回炉”期间，新婚燕尔的秦淑影独守空房，不免有寂寞之感。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和张昱程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她知道不应该再去想他，她和他虽然相逢未嫁时，最终却难成眷属，二人如今各自另娶他嫁，就应守好自己的本分。可是他还是会时不时地跳进她的脑海中掀起阵阵波涛让她能以平静。就在秦淑影为此苦恼的时候，她正看着的一本书中说过，如果想忘掉一件难以忘掉的事，就把它写下来，这个写的过程就是一个移交的过程。于是她将自己的初恋写在日记里，她的本意是把这段感情从心头移到纸上，封存起来，以后就不会再去想了。她还将鲁迅先生《为了忘却的纪念》一文的标题写在日记的扉页上，来强调忘却之意。

“你忘却了吗？”听完秦淑影的解释石映山问，语气中已然没有了怒气，莫名地却有些得意。

“你今天不提，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了。”秦淑影拍拍日记本说。

“这哄鬼的话你也相信？”杜烟柔驳斥秦淑影的“忘却”说，有理有据：“你还记得上学时老师说的吧，写能够强化记忆，写一遍等于看十遍呢。”看石映山沉默不语，她又说：“她如果真是想忘掉，写完之后就应该烧掉，而不是珍藏。”

“珍藏？”石映山不认同，扔在仓房的一个破木箱里叫珍藏？说不定哪天就被她母亲卖废纸了呢。他不想再和杜烟柔理论，他讨厌她那咄咄逼人的自以为是。可是“珍藏”两个字却让他如鲠在喉。

秦淑影以为日记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可是这天石映山的脸又多云转阴了，又发生了什么事呢？在她不懈的追问下，石映山才说道：“你不是为了忘却，你是为了珍藏。”

秦淑影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忘却，什么珍藏？”

“日记呀。”

“你干吗还提？你不想让我忘记是吗？”秦淑影明白了，一定是杜烟柔在背后煽阴风点鬼火，石映山才会阴晴不定。她问：“你们又约会了？”

石映山没有回答，转脸躲过秦淑影的目光。秦淑影怒不可遏地骂道：“这个婊子，怎么这么不要脸！”继而想起一句俗语：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把丈夫和杜烟柔拉在了一起：“你们就是一对狗男女！”

石映山当然不甘坐以待辱，他奋勇还击：“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