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地上一堆木柴燃起熊火,几个团丁跑着抬来一口铁锅,在三根交叉捆缚着支起来的铁棍上架稳,一人提起木桶往锅里倒上水。
盛熙铁面带怒色地威胁朱百兴:“我再问你一次,退出共产党,过来给我干事儿,成不成?”
尽管朱百兴对团丁烧水的用意感到恐惧,但还是振作着说:“我知道你会来这么一手,我真后悔刚才没打死你!”
盛熙铁反倒笑了,嘲笑几声,轻蔑地说:“到底还是硬啊!我就喜欢硬汉子。”走到大门后的一棵树下,解开狗绳,牵着那头几乎不叫的黑色大狼狗走过来。
朱百兴见状,怒骂起来:“你个大汉奸,国民党是瞎了眼了,不杀你,反倒还给你官儿做!你今天弄死我,往后也……”
话未说完,大狼狗低吼一声扑了过来,张嘴噙住朱百兴的胳膊,摆头撕咬,朱百兴被团丁押着,无法躲避,一时恐惧疼痛绝望至极,抬脚乱踢,死命挣扎。
盛熙铁对团丁下令道:“放开他!放开才过瘾!”
两个团丁丢开手,朱百兴蹬开狼狗,拧身猛跑。
那狼狗晃着尾巴一纵,从背后咬住他的脖子,左右摇摆脑袋,朱百兴惨叫着甩摆身后的恶犬,又拼命奔逃。
蹿出一段,狼狗再次纵来,从侧面压倒了他。
朱百兴噗通倒地,右脚勾到支着黑锅的铁棍上,铁锅随着支架一块倾倒在青砖地上,嘭一声碎成几片,发烫的热水浇到他的黑裤腿上。
他已叫不出声,脖子被狼狗的长嘴噙着撕咬,两手死死地掰住狼狗的犬牙……
盛熙铁激动地观望了一阵儿,上前从地上抓起狗绳,往上一提,狼狗松开嘴巴,仍然呜呜地吼着。
他将绳子交给随从,命他将狗牵远,然后走到朱百兴跟前,盯住他的眼睛说:“小子诶,还硬不硬?”
朱百兴挣出气力,朝他吐了一口血水,飞到裤子和圆头皮鞋上。
盛熙铁大怒,抬脚乱踢,直将朱百兴踢得翻了个身,又骂道:“狗娘养的,今儿个我让你不得好死!”转头命令那几个团丁:“把这日他娘的东西架起来,烧!”
四个团丁抬起拼命挣扎的朱百兴,扔到散乱的火堆上,烈火被压下去,又窜升起来。
朱百兴的头发哗哗地燃起火光,肢体极力摆动,一声惨厉的吼声震彻庭院:“盛熙铁,我日你娘!你个大汉奸,到了阴间,我饶不了你!”
盛熙铁朝火堆里吐一口唾沫:“你到不了阴间,你只能到狗肚子里!今儿个把你烧熟了,喂狗吃!”
艰辛的岁月难以度过,却也不舍昼夜。
到了民国三十七年(1948)夏秋之交,华北各大城市进入了严重的经济混乱和通货膨胀之中,百姓们提着成捆的钞票上街,仅能买回少许蔬菜和大米,或者混合面,有人甚至买不到东西,只好一边自嘲着“富翁”有钱没处花,一边去亲戚朋友家里借粮食。
民众的日子已到了荒唐夸张的可怕地步,四处纷乱的市象和一张张焦愁的面孔,显出旧中国社会濒临崩溃的征兆。
晴日的北平城里,四下太平的景象中一片萧条之气。
教育部街上,一辆黑色轿车驰过几个路人身边,街北是国民党北平市执行部恢宏的办公大楼,院中鲜少有官员和职员走动,会议大厅里正在举行一场经济整顿工作会议。
穿着浅色中山装的党部吴副主委在主席台居中就座,对着上百听众讲道:
“……现在北方的大城市都一个样儿,但我们北平的情况是最严重的,保定那么大的城市,物价也没北平高。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南京颁布政令平息物价,所行政策却多半无效。通货膨胀的根子在哪儿?还要改革币制?
“经济无非是生产消费,只要控制住局面,形成完善固定的健康体系,严厉打击非法行为,便可稳定市场。如今我们竟然连这个都做不好了,还谈什么和平建设?坊间传言说,眼下的经济局势,还不如日据时期好!……”
听众席里,早前从重庆返回北平,担任内五区区长的范立城与一众同僚沉默静听,吴副主委接着讲道:
“我刚才这些话不要写进会议记录里……北平的财经工作,对于上边的经济政策、币制改革,要尽力支持,但重心要向支持农业倾斜。对于农业问题,我们要有高度的十分的重视,它是挽救经济崩溃的机枢。
“怎么讲?除了外部战争、贪污腐败之外,从城市特征来讲,北平是一个消费城市,前清贵族、富裕阶级占了一大半人口,即便算上农村,从事生产的人口也远远少于消费人口。在这种情况下,市区的大部分物资要从其他城市购买,一旦货物调不进来,自然坐吃山空……”
一众国民党官员各怀心事地听着,吴副主委又讲道:“反观共区的经济、物价,的确比我们好得多。要抑制物价、改善民生,我们真得放弃成见、放下架子,向共党学习。套用他们的话,北平困局的解药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各县政府,要真正重视农业,想办法让地主减租降息,扩大、加大生产,同时要严厉打击囤粮行为。粮食产量一上去,城里的乱象立马就能止住,钱才有花的地方。所以,农业这一块儿,得想方设法尽快振作。有了效果,就算北平是个独立王国,也可以恢复正常。”
吴副主委讲话结束后,宛平、顺义、密云、平谷等县的党部书记长先后发言提问,吴副主委逐一回应回答,完后又抱怨道:“学生运动也该整治整治了,那些学生整天上街闹游行,什么反饥饿,反内战,蒋总统过去说,学生如果真正爱国,就应当去上前线。说得多好?我看,学生要真正反饥饿,就应该去乡下种地!……这么些年,政府把学生都惯成什么了?……”
……
散会后,范立城驱车回到内五区政府,进了大楼,一边上楼梯一边思虑待办事项,一个青年职员叫住他:“范区长,这儿有您一份请帖。”
范立城微微一怔,问道:“请帖,什么活动?”
那职员说:“一个酒会,国军驻军胡师长举办的,有美国军事代表团成员参加,市政府、市党部几个领导也在邀请之列。”
回到办公室,范立城坐下来,盯着桌面上的请帖发呆,酒会如果只邀请自己一个人去,那倒也好,但请帖上偏偏还有几个字:“携夫人一起参加。”找借口说妻子不在,也行不通,已经编过好几次理由了。硬着头皮一个人去,像是又不给熟人胡师长和那几个美国佬面子,而且似乎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他越想越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皱眉凝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心绪渐渐复归平静,忽然想起今天在市党部开会时,广播里播了一条蒋宋美龄在部队慰问士兵的新闻,不禁心里一亮,寻思道,抗战期间,宋美龄去美国访问游说,蒋介石不是也表现得十分大度嘛,重庆的传言毕竟只是传言。
想到这里,范立城宽下心来,又暗忖道,实在不行,到时候让妻子露个脸,酒会一开始,趁乱离开,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