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小宝很年幼的时候,幼儿园老师教会她唱这首儿歌,当她奶声奶气地唱给我听时,我还挺感动的。记得我特别享受她那时的“招牌动作”——猛地抱住我,用她的小胳膊小手箍紧我,用力到我能感觉到她夸张的身体痉挛。而我,轻易地用点力回抱她,就能引得她咯咯咯地大笑。
这大概就是母女间表达爱的最原始和直接的方式,然而我呢,已经和妈妈分别两年半了,而且这一去就是阴阳两隔,此生永不相见了。
我出生在一个贫乏的年代,妈妈为了让我生活得好些,在我很年幼的时候,做了一个比较艰难的决定——只生我一个。在当时是属于比较少见的,很久以后当我长大成人,才明白其实妈妈是顶着压力的。所以儿时的我的确享受了一些优待:食物永远能吃最大最好的,而且无需与任何人瓜分,我独享。在那个食物也匮乏并且样样要凭票供应的年代,算是一个比较凸显的优势。妈妈在给我买新衣服上面也舍得花钱,不像别人家老二穿老大的旧衣服。尤其记得夏天妈妈会有办法买来一些出口转内销的连衣裙,那些精致的刺绣,至今记在心中。
妈妈的朴素想法,是尽她所能给我吃好穿好,便是她爱我的方式。然而在我日渐长大的过程中,却辜负了妈妈的这种爱,把它当作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变得自私自大,任性霸道,又不敢张狂,只能暗簇簇,搞得自己内心很拧巴。当然对于妈妈的爱,我也想过回报,但只是泛泛地想,要努力工作挣钱,让妈妈过上富足的日子。
所幸,在与社会的磨合中,我渐渐体会到妈妈的不易,所以我愿意和妈妈分享所有。这常让妈妈欣慰不已,觉得我是好孩子。直到我成家、怀孕,妈妈几乎是围着我转的,她爱着我的爱,喜欢着我的喜欢,担忧着我的担忧,也愤怒着我的愤怒。我觉得她爱我爱得失去了自我,我却常常被自己混乱的情绪纠缠着,感激、烦躁、懊恼,此起彼伏。我自己的孩子一出生,我也像获得了重生一样,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和身边的人。
常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生娃不懂娘亲苦。”此话一点不假,如果不是妈妈的帮助,我的生活不会那么一帆风顺。妈妈的爱犹如春风化雨,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地渗透到我的生活当中,又慢慢地化成绕指柔,我的小宝的成长,好像是我重新成长一遍。常常妈妈会生出一些感慨,或许是她感觉自己老了,累了,可惜那时我却忽略了。
小宝三岁,妈妈被诊断出了恶性胸腺瘤。记得那天拿着确诊报告离开胸科医院,在回家的路上,我俩谁都不说话,我从来没有想到妈妈会得这个重病,心里乱成一团麻,后背却飒凉,想到妈妈往日的种种好,如电影快进一般在脑海里回闪,如今要接近尾声了?这样想着,眼泪不由地淌了下来。妈妈看到了,没好气地说:“哭啥?我又没死。”
那年妈妈六十岁,生日都没有过。死字开始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沉沦了几天后,我想到一个词,叫做向死而生。我和妈妈是心连心的,我俩很快达成治疗意见,自此,我们一同踏上了抗瘤征途。我的唯一心愿是打败肿瘤,让妈妈多活些日子,毕竟她还那么年轻。于是每次治疗前,我几乎每天上网到半夜,查所有与这个肿瘤相关的各种信息,美国的也查,生怕有重要的漏掉。妈妈半夜起来上厕所,总是心疼地对我说:“快睡吧,明天再查也不迟。”
后来的十年,我们过得亦张亦弛,现在回想起来,感怀、忧伤,更有不少愧疚。妈妈的心愿是尽量多陪我些日子,在生活上多给我些照顾,所以每次治疗她都积极配合。她十分信赖我的决定,我却常常抱怨她不自己拿主意,但每次我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走过。事实上,几次化疗、射频治疗包括后来的热疗及内置放疗,效果并不理想,但妈妈从不抱怨,总是夸我,也安慰我说:“我已经一点遗憾也没有了。”
这期间,我们也有快乐和满足的时刻,我尽量带上妈妈和小宝去旅行,领略自然的美。2008春节的大雪天,我们全家去南京泡汤,在热腾腾的温泉里泡不到半小时,妈妈感觉胸闷透不过气来,我顿时紧张起来,因为妈妈的放射性肺炎几个月前刚刚缓解。妈妈安慰我:“没事,我上去穿衣服坐会儿,你们继续泡。”看她披上大毛巾独自走去更衣室,我心下不忍,跟着也上岸。见妈妈在更衣室独自坐着喘息,衣服也没有穿,我赶紧帮她穿好,她却轻抚我的手,抱歉地说:“唉,害得你们不能尽兴。”次日妈妈又恢复了,我们高兴地逛了市集,尝了淮扬菜,还在南京长江大桥拍了照。2009年金秋在临安、新安江,妈妈和小宝笑得多么灿烂。那年年底我也拿到了港大的研究生文凭,妈妈更加为我自豪了,但我知道,没有妈妈的支持,对小宝的全心照顾,我拿不到那个文凭。
每年的母亲节,我都会给妈妈买个礼物,然而妈妈时常不舍得穿戴,都是我坚持,她才戴一戴,然后我们收拾一番,外出用餐。每当此刻,妈妈总是漾着一脸笑意,十分满足,你看不出她是个肿瘤病人。她常和小区的朋友散步买菜,若人家问起她的病,她说没有什么苦,是女儿受苦了,她只希望能看到小宝小学毕业,中学毕业。有时她有意无意走到我跟前,摸摸我的头,摸摸我的肩膀:“兰兰(我的小名)受苦了,白头发添了不少,是妈妈拖累了你。”每当此时,我便内心翻涌,顺势抱住她暗地抹把泪,因为明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是越来越少。
每年她的生日还有春节,我们总象征性地喝口红酒,祝愿年年有今朝,妈妈总是笑得像个孩子,然后亲亲小宝,末了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我心里一阵痛。
妈妈去世前半年,完成最后一次热疗,她忍痛认真地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治疗了。接着她身体急剧消瘦,后来又慢慢出现一些恶液质。她常坐在沙发上半天不说话,或许是在忍受病痛,我常常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有时候不明白她的意思,还会责怪她。后来我知道,其实她内心什么都明白,但我内心的愧疚她知道吗?
妈妈离开后,家就变了样,虽然还是保留原来的样子,但是没了主心骨,气场全变了,冬天更加冷寂。而我,也成了没妈的孩子。我常对自己说,这世上唯一真正爱我的人走了。爸爸在2009年底患脑梗,几年后慢慢出现了阿兹海默症的症状,妈妈一直照顾他,直到自己临终前,才嘱咐我把爸爸安顿在养老院。
如今我不仅要像小草一样应对四季的更迭,更有责任要像大树一样为爸爸和小宝遮风挡雨,我没有退路,只有归途。
今年的母亲节又快到了,但属于妈妈的不会再有,曾经放开的双手再也抓不住挚爱,温暖的怀抱也都成空。
“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