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便是别人吃东西的时候吧唧嘴的声音。只要听到,便汗毛孔张开,浑身刺痒,甚至可能情绪小失控,有种要上前抽人大嘴巴的冲动。当然,茹毛饮血的原始基因并没有战胜我文明时代积累的涵养,真要面对如此情景,我也会极力按捺出满胸腔的万只羊驼奔腾的声音,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继续话题。但是,这个时候的我,往往语速极快,甚至严重跑题,因为控制情绪真的太耗费真气,我三十多年的功力,顶多也只能支撑20分钟左右,要么结束饭局,要么结束见面。就这样。我印象中,曾经有不少缘分,都是因为吧唧嘴而直接从惺惺相惜斩断为两两相忘的。
中学时曾经有个关系不错的好朋友,上学放学都要一起走,吐槽老师的时候总有碰撞不完的思想火花。可是那年的中秋节的课间发月饼。我像往常一样去找她聊天,猝不及防的看到她大口啃噬月饼的场景….我甚至到现在都不能将当时触目惊心的细节从脑海中抹去,那一张大嘴的吧唧,我甚至看到了牙床上下唾液混合月饼的浆状拉丝,一根根浑浊在舌根中间,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即便是嘈杂的教室里,我依然能清晰的听到她上颚与舌头之间纠缠不清的粘合又分开,像极了雨季里一步一滑走在烂泥地里的踏踏声。12岁的我,竟然腾的就从座位上立起来跑了,全然不顾毫无防备的她因为我的猝然离位,而重心不稳直接坐了个屁股蹲。她疼哭了,我回头望了她一眼,张大的口腔中依旧混合着糊状的月饼浆,那长长的拉丝,也没有挡住她猴头的那个小舌头的颤抖,我始终没有勇气回头拉她一把。友谊,从此断裂。
高中时代也混账过,乱七八糟的杂书看了不少,我会认定琼瑶的《一帘幽梦》就是抄袭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而跟别人开撕,当女生们纷纷沉迷于费云帆的撩妹神功之时,我更中意白瑞德销魂的小胡子。三毛全集买了两版还在反复的读,撒哈拉成了那个年纪的我最向往的圣地。甚至,我因为纠结亚洲人的基因里到底能不能长出荷西那样的大胡子而动了是否要将大学的专业定为生物学的心思。当然,更要命的是也看了《废都》这样动不动就省略N个字的少儿不宜。帅气男生从身边走过总会心生荡漾,但绝对忍不了对方嗑瓜子也能吧唧到整个走廊都有回声,最最最无法容忍的就是嚼口香糖。唾液混合着香口胶在口腔中的翻转产生的挤压与爆破的声音,咬合肌上下动荡结合下颌骨的左右磨合,春心在那一刻立马被碾碎成鄙夷,任他再甩头耍帅,也换不回我义无反顾的失望。
大学时代不必说了,出了家门才体会到自己的那份要命的双重性格。我性格不算内向,但交际圈却极窄,自以为是的能从说话方式和面相风格上一眼看出哪些人对于自己是异类。同乡会上看到吃饭的时候伸筷子上下翻菜的人就开始倒胃口,听到人含着菜说话就各种不适应,要是有人在我身边吧唧嘴,我会立即离开换位置。我宁可坐在一个抽烟的男人旁边吸二手烟,也无法忍受一个饭后吃口香糖的人坐在我身边表情变化的各种嚼。当然,我为此也遭报应了。因为我认识的大学时交的男朋友就是个烟枪,多年后当已经是我孩子爸爸的他开车犯困的时候,我总会极力阻止他抽烟,力荐他多嚼口香糖,这样才对健康有好处。
工作后的我自然会脱离不了一些场面上的饭局,那就要了命了。我总会从饭桌上就能筛选掉一些在自己看来并不值得深交的那部分人。比如,长辈还没有开始动筷子便起身用筷子夹菜的人,比如,喜欢吃一样菜便歪着头斜着脸一个劲的往自己碗里堆,比如,总是用塞满各种菜的嘴不停叨唠叨唠。比如,用自己的嘬过的筷子不断在汤水里捞干货。比如,大快朵颐后的中场休息,把自己的嘴角向下成了个倒过来的月牙,然后不停的通过窝嘴巴挤压出唇齿间的残羹,艾玛…再举例的话我就要开始倒胃口了…
所以,饭桌上见人品,在我这里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我常常坚定的认为,这就是我判定一个人关系疏远的标准之一。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孩子的爸爸因为工作原因很迟才到家。厨房里微波炉各种热菜,我带着孩子们正在客厅玩耍。这个时候孩子外公开始痴痴发笑,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人啊个子大力气大,吃饭的动静就大!”我这才意识到,他是在笑我老公吃饭的声音。我竖着耳朵开始注意听,果不其然,他稀里哗啦饭菜汤水一起划入口,筷子划过碗底一声声的急促,蔬菜在强力的咬合力中欢快的断裂的异常清脆,喉头一声闷闷的“咕噜”声之后,紧接着是下一阵的疾风骤雨。我不禁哑然失笑,艾玛,原来吃东西动静最大的人,竟然是我自己的枕边人….十八年间,我竟全然不觉?
所以说吧,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容忍不了的习惯,也许早已深入骨髓。我们以为跳过不了的高槛,不过是身边一跃即可跨过的沟壑。我们以为此情可待成追忆,可翻过一些天就会犯迷糊,“惘然”是个什么鬼?
2016的最后一天,希望你能忘记过去的一切不愉快,未来都是好事情。因为只要旅途是愉快的,怎么样的终点都会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