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色

(一)故人归

听爸爸说,奶奶1939年出生在我们那靠近市里的一个村子里,由于家里小孩多,那时又多战乱,每家每户衣食不足,所以奶奶生下来没多久就被过继给了家里条件较好的她三爸家里。

爷爷是1937年出生在我们那穷乡僻壤的村子里,爷爷认识奶奶是在一九五八年,当时爷爷是少有的文化人,他毕业之后便被安排到奶奶她们村子所在的公社里当会计,而奶奶的三爸在公社里是个小领导。当时奶奶经常会去给太姥爷送饭吃,有一天奶奶包了饺子给送去,太姥爷叫了爷爷跟着一块吃,吃完了问爷爷饺子好吃不,爷爷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爷爷年轻时相貌端正,一表人才的(这个从他中年的照片中就可以看出来),太姥爷很欣赏爷爷,他喜欢爷爷身上那股刻苦朴实的劲,所以便介绍了奶奶给爷爷认识。在现在的我看来,他们两个并不门当户对,奶奶没有上过学,不识字,爷爷是大学毕业,奶奶家靠近市里,爷爷家在偏远山区,在我看来,哪哪都不合适,但那个年代的感情,就是这么纯真,介绍了便认识了,认识了便是一生。

从奶奶家到我们家有六七十公里,而且那个年代没有车,也没有修什么水泥马路,两家的交流全程靠双脚来打通,走一趟就得一天,还是紧赶慢赶的。爷爷是牵了一头戴红花的小毛驴把奶奶驼回我们家的,结婚那天也是奶奶第一次去我们家,我不知道奶奶当时看到那个穷乡僻壤的山沟沟心里是何感想(反正要是我,我肯定就要掉头回家了,玩笑哈)。

我们家是个大家族,一个家族成立了一个村子,村子里的每家每户都是自家人,爷爷那一辈亲弟兄就十一个,还不算祖上不亲的弟兄,然后他们每家再生个五六七八个的,支系就庞大了。

爸爸是奶奶生的第五个孩子,他在他们那一辈里面排位较后,所以当我出生后,感觉全村都是我的长辈,最苦逼的就是长大记事见了人要打招呼叫人的时候,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也分不清哪个该叫伯哪个该叫叔,然后就统一叫大大(我们那对长辈的一种叫法),后来村里合并进来了五六个小村庄的人,村子扩大了两倍左右,人就鱼龙混杂的,很多都不认识了。

爷爷和奶奶结婚后,就回到了我们村子生活,爷爷被安排到其他村子当老师,一个月有几块钱的微薄收入,奶奶则在家当了妥妥的家庭妇女,变成了家里参加公社劳动的唯一劳动力,爷爷奶奶一辈子共孕育了六个儿女,其中最小的女儿在六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爸爸便成了五个孩子中最小的,所以爷爷奶奶最后是跟着我们一块生活的。

我是1994年春天的一个早上出生的,听说那天早上家里新捉的小猪仔从笼子跑了,爸爸和挺着大肚子的妈妈去满村子的赶小猪,然后妈妈肚子疼不舒服爸爸就让她先回家了。妈妈回到家以后又不放心,就站在家门口的大杨树下靠着杨树瞭望着小猪回来了没,那天刚好赶上爷爷奶奶去奶奶的娘家了还没有回来,家里没人,妈妈肚子疼的受不了了,看到刚好从家门口路过的五奶奶,便说自己肚子疼的不行,五奶奶是过来人,看到情况知道是快生了,赶紧把妈妈扶到炕上,从炕囱里面掏了一篓子炕灰给铺到炕上(炕囱:炕下面的洞,冬天用来生火给炕取暖的地方),然后就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我就出生了。

我生出来的时候既小又弱,还没有一块砖头大,最多也就三斤,看着都不好养活,而且那个年代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所以我在家待的第五天的时候,便被人偷偷的给扔了,后来还在月子中的妈妈在把我捡了回去,一刻也不离身的照看着,我才得以活了下来。

妈妈在月子中身体没有恢复好,得了很多月子病,奶水严重不足,所以我是吃羊奶长大的,那头羊妈妈把我喂到四岁便老死了,后来它的女儿接着喂我,一直到我六岁的时候。

那天早上小羊妈妈出去吃草了到下午了还没有回来,家里人着急了出去找它,后来在村里一户人门口的院子里给找到了,那户人是从别的村里搬迁到我们村子的,只因小羊妈妈在他家门口路过给他家门口拉了羊屎蛋蛋,他便用镰刀砍死了它。

我们找到小羊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带到家后大人们发现它肚子鼓鼓的,好像是怀孕了,所以在小羊死后,他们便把小羊肚子给剖开了,肚子里躺了两个活生生的小羊羔,它们都已成型,而且还有呼吸,身上的小绒毛都长出来不少,看样子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出生了,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被救下来,在小羊死后没多久,两个小羊羔也没有了呼吸。

虽然那时我只有六岁,可是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在场的所有人都流泪了,妈妈哭的最凶,我那时小,不太懂这种感情,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哭,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从那天起,我不再喝羊奶了,也不再吃羊肉了。

(二)反目仇

印象中,爸爸妈妈特别爱吵架,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家里从来没有过安宁的日子。每次他们吵架动手的时候,我都会吓的跑到奶奶的房间中,奶奶把房间门关起来和我待在屋子里,而爷爷则会嘟囔唠叨几句,默默的拿起他的大烟袋点上一锅烟,吧唧吧唧的抽着摔门而去。

因为妈妈也经常和奶奶吵架,所以听说奶奶起初并不很喜欢我,后来因为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奶奶看管我,没有看好,让我从炕上给摔了下去把我左胳膊给摔断了,虽然做了手术胳膊保住了,但缝了十几针留下了很严重的疤,许是因为愧疚,又许是因为爸爸妈妈经常吵架没人照顾我,久而久之的奶奶便对我特别好,而爷爷还是一贯的对我态度不冷不热。

记忆中他们吵得最凶的几次,一次是我大概三岁的时候,那时是夏天,大伯家好像有什么大事,家里来了好多客人,我们全家也都去了,当时堂姐在厨房给客人烧水,爸爸便让我去厨房看水烧好了没有,好了的话让我提一电壶提到前厅,妈妈说我太小才这么大点,怎么能去提热水,烫着了怎么办,爸爸说堂姐都行我为什么不行,妈妈说堂姐都十几岁了,我才三岁能比吗。

就这样一件小事,他俩就开吵了,在大伯家的大门口吵得不可开交,吵着吵着他们就动手打起来了,我在旁边看着大哭着。小时候不懂,现在想想,当时那么多人在里面,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出来拉下架,就让他们那么吵着打着。

女人总是比男人弱一些,在打架这方面终究是吃亏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妈妈已经躺在地上了,我一步步的跟着,眼睁睁的看着爸爸拉着妈妈的上衣领子从大伯家一步一步的把她拖回了家里,由于刚下过大雨的缘故,加上那时农村都是土路,没有水泥路,所以拖回家以后妈妈浑身上下就像是刚从泥坑里被捞出来一样。

再一次是在我六岁的时候,那时在冬天,妈妈炒菜喜欢倒很多油,那天炒的土豆丝就像是从油里浸出来的一样,每一根黄亮亮的土豆丝加起来尾部都会滴答滴答的滴着油,腻的人根本就咽不下去,爸爸嘟囔了几句,然后不知为何他们就吵起来了,最后动手的时候他们把几盘菜全都推翻在了地上。

受够了他们日复一日的争吵,我跑到厨房拿了厨刀走到他们面前,大声的朝他们吼道,要么他们其中一个拿刀杀了另一个,要么我拿刀自杀,让他们选一个,当时爸爸妈妈惊呆了,他们齐刷刷的看向我,爸爸从我手里夺了厨刀递给妈妈,让妈妈收起来放在我够不到的地方,我当时既愤怒又委屈,眼泪不争气的刷刷的流下来,告诉他们要是再当着我的面吵架,我就去自杀,让他们不要找我,我要去我外婆家住几天。

然后便从家里跑出去了。想好的要去外婆家,可是真的跑出家门以后我竟不知该往哪走,外婆家那么远,翻山越岭的,我当时只有六岁,去外婆家的路都记不清怎么走,只是跟着那模糊的记忆一步步走着。

走到村子最边缘要翻第一个沟的地方的时候,我害怕了,因为记得更小的时候跟妈妈去的时候,好像是要先下到沟底,然后顺着沟底的河流往上游走,走到另一座山的山底时再爬上这座山,翻过这座山头再下到半山腰就能看到外婆家了,一路上都是茂密的森林,而且没有大路,只有上山砍柴或者放牛羊的人踏出来的小径。我站在坡顶,看着一望无际连绵起伏的山脉,许是害怕,竟迈不动步子继续往前走,可是又不想回到那个到处充斥着打骂声的家庭,我痴痴的呆坐在坡顶,各种委屈各种无奈涌上心头,眼泪肆无忌惮的流出来,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他们没有生过我,也好过天天水深火热。

还有一次是在我七岁的时候,爸妈虽然经常吵架,但是他们都是过日子的好手,那年家里卖了三十七头羊,两头牛,然后给家里盖了新房子,置办了很多新家具,且开了个小卖部,那时在村里,我们家的条件算是很好的了。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正在写寒假作业,他们又吵架了,爸爸拎了一捆啤酒就给砸到客厅新装的玻璃门上,一声声清脆的碎玻璃落地声吓坏了所有人,我哆哆嗦嗦的拿了寒假作业跑到奶奶房间去,只听得他们在外面乒里乓啷的打着摔着,过了大半晌,外面没有声音了,我悄悄的打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家里一片狼藉,锅碗瓢盆,能摔的都摔了,妈妈瘫坐在沙发上哭着,爸爸不见了踪影,我跑出去安慰妈妈,可是她根本就听不进去,一把揽过我就开始狂哭,边哭边诉苦。

这么多年见惯了他们打打闹闹,我早已变得铁石心肠,不为所动,看到炉子旁边有照片燃烧残留的痕迹,我推开妈妈,走到炉子跟前打开了炉盖,里面都是从我出生到七岁那年拍的所有照片,一百多张照片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着,他们就这样烧了我的童年,销毁了我的存在,目睹着自己一张张笑脸从眼前消失,眼泪不自主的打在了烈火中的照片上,心中虽既气又恨,可又无可奈何。

那天下午,我跟爷爷奶奶一起搬离了那个家,搬到了村里一个伯他们家废弃不用的窑洞里去了,窑洞很大,有五十多平,之前那个伯他们全家都在里面住,后来他们盖了新房子就搬走了,爷爷就问他们借了窑洞,带着我和奶奶搬进去了,自那以后,窑洞便成了我的家,而那个真正所谓的家,我便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所谓的爸妈,也没有叫过。

一晃,一年过去了,我跟着爷爷奶奶在窑洞里生活了一年,窑洞里面冬暖夏凉,住着很舒服,奶奶每天早上会给我收拾好书包把我送到窑洞门口看我去上学,爷爷晚上回去会检查我的家庭作业写的怎么样,偶尔会嘲笑一下我那狗爬式的字体,顺便再秀一把他那手铿锵有力的毛笔字,爷爷是老教师出身,那个年代出来的老教师,是很受人尊敬的,他们写的字也是受人膜拜的,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每年大年二十九的时候,村里人会拿了大红纸到我家里去,然后找爷爷写对联,爷爷也是会毫不吝啬的拿出他那支压箱底的镶了金边的大毛笔,随脑那么一想,随手那么一挥,一幅幅的对联就腾空出世了,那时的我,对爷爷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三)恨别离

那年,我正值九岁,妈妈离家出走了,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爸爸把爷爷、奶奶还有我接回家里住了,那段时间爸爸像换了个人,脾气没有以前那么暴躁了,家里也终于没有吵闹声了。

我似机器人一般被爸爸带着去外婆家,去姨妈家,舅舅家,所有跟妈妈有关的亲戚家里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妈妈的踪迹,平静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

爸爸不知道从谁哪得到了妈妈的消息,那天早上一大早起来,他便带着我去了妈妈住的地方,那是个养鸡场,妈妈在那找个了替别人养鸡的工作,一见面他们就吵起来了,后来养鸡场的其他人报了警,我跟着他们一块进了派出所,他们让我在派出所的外面等着,他们进去说事,我傻傻的坐在派出所门外的台阶上。

那时正值暑假期间,火辣辣的太阳毫不留情的照射着我,从早上起来我滴水未进,没有人关心我渴不渴,饿不饿,那时我是真的讨厌他们,真的宁愿自己是个孤儿。太阳一点一点的升至天空的正中心,我又饿又热,头晕目眩的,看到手背上滴答滴答的滴着血,我才意识到自己流鼻血了,兜里既没有手帕又没有纸巾,我慌张的用手背不停的擦拭着鼻血,可是越擦流的就越多,然后急忙的跑到路边捡了个土疙瘩,用手把它捏的跟鼻孔差不多大小,塞到鼻子里,仰起头,让鼻血回流到身体里,过了许久,鼻血才慢慢的止住。不知是几点,他们从里面出来了,妈妈看到我手上和脸上已干的血迹,淡淡的问道我怎么了,我说流鼻血了,已经好了,然后她带我去隔壁的商店两毛钱给我买了个绿豆冰棍,那天下午,妈妈跟着我和爸爸一块回家了。

回家后,爷爷奶奶看到妈妈跟着我们一块回来了,第二天,他们便搬到村里的学校去住了,那是个老学校,已经撤了跟其他村的学校合并了,所以这个老学校便荒废了没有人住,但是之前老师的两间大办公室房间都还完好无损,村里便把整个学校给给爷爷奶奶住。

我想跟着他们一起搬过去住,可是爸爸不允许,他让我平时在家里陪着妈妈,名义上是陪着,实际是监督,他怕他不在家的时候,妈妈又离家出走了。

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大概一周,这是我印象中他们唯一一次过了六七天还没有吵架的,那天下午爸爸去地里干活了,我在家里看着电视,突然妈妈说她好久没去地里了,想去地里看看,让我乖乖呆在家里,我听了她的话。

晚上爸爸从地里回来了,问我妈妈去哪了,我说去地里找他了还没有回来,爸爸慌了,然后叫了村里几个伯,他们满村子的找,打电话给隔壁村里问有没有人看到,就这么找了三四天也没有找到踪迹,我吓得躲在奶奶住的地方,都不敢回家,生怕回去爸爸看到我打我。

这次,他们没有把妈妈找回来,我顺其自然的跟着爷爷奶奶一块生活在学校里,爸爸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不清楚,只是偶尔奶奶会喊爸爸过去吃饭,而在那个时候我是不敢直视爸爸的眼睛的。

学校的那段日子应该是我童年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操场的正中间有一棵树大柳树,树干大概得那时的四个我手牵手才能围住,柳树的部分树根凸出地面,形成一个一个的小墩子,夏夜的晚上我最喜欢端着一碗奶奶煮的绿豆稀饭,坐在树墩上乘着凉,喝着稀饭,听奶奶给我讲着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也喜欢看爷爷点着一锅烟,一口一口的咂着大旱烟,给我谝着西游记里面的故事,或者给我讲着当年他当老师时的故事。后来奶奶买了十几只小鸡仔,爷爷在教室里搭建了简易鸡棚,晚上小鸡们就睡在教室里,白天我就跟它们在操场上撒欢的跑着追着。

而童年最令我们小孩高兴的就是夏天收麦子的时候,那时村里还没有三轮车,大家还是用架子车把割好的麦子一车一车的拉回家,车子周围的麦子在途中会被路边的枣刺或者其他植物给挂掉一部分,而我们这群小孩们会布满每个从麦地回村的道路,就等着拉麦子的架子车走后,然后赶紧跑过去把遗落的麦子捡起来收入自己囊中,回去放在自己的专属小麦堆里,家里人碾麦子的时候会顺带的把我们捡的麦子帮我们碾了收拾好,单独装在一个袋子里,等到村里有来卖西瓜的时候,我们就会背起自己的小麦袋然后去换西瓜,有时麦子不够的时候,大人还会从家里的粮食堆里给我们添几碗。

那年我拉了邻居家的小伙伴不止在路上捡,还跑到人家收完小麦的地里去捡漏,所以那年我捡了很多麦子,换西瓜的时候,换了整整两个大西瓜,爷爷和奶奶开心的不得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奶奶拿了炕上的油布铺在柳树下,然后切了整整一大盆西瓜放在油布上让我们吃,柳树周围缠绕了很多的萤火虫在飞,天空中也布满了明晃晃的繁星,我躺在油布上,看爷爷给我指着一颗颗有特点的星星解释着那些都是些什么星,代表着什么,而我,只记住了一个北斗七星。

看着那条由无数星星组成的特别明亮且看不到边的星河,我问爷爷那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银河,爷爷反问我,为什么会觉得那是银河,我兴奋的说道“因为它看起来很亮,像银子一样亮,而且长的像一条河一样,所以是银河”,爷爷笑着看了我一眼,正准备开口,奶奶插口道“那个是当年王母娘娘为了阻止牛郎和织女见面,取下自己的头钗随手画的一条河,也叫银河”,我被奶奶的神话故事吸引了,快速的爬到她那边去,躺在她的腿上,让她给我讲牛郎和织女的故事,爷爷看了我们一眼,叹了口气,拿起了一块西瓜,继续吃着他的西瓜,欣赏着他的银河系。

(四)离人泣

幸福的日子持续到我刚满十一岁,爸爸妈妈结婚时没有领结婚证,所以我那时还是黑户,家里的户口本上没有我的存在,但小升初是要用户口的,所以爸爸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去外婆家,想要妈妈的户口,然后给我把户口上了,不出意外的,外婆把我们从她家赶出来了,即使爸爸当时让我跪下来求她,让她把妈妈的户口给我,她也没有丝毫的动容。

在我印象中,外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长辈,但是他被外婆管的很严,平时手里没有什么零花钱,但他会把鸡蛋一个一个偷偷的藏起来,等到我去看他外婆不在家的时候,全部煮了给我吃,吃不完的会藏到我的小背包里给我拿走,那个年代,鸡蛋对于他来说,是最值钱最珍贵的东西,但对于我来说,我去看他最怕的就是他给我吃鸡蛋,我让他吃他又不吃,剩下的我要是不带走,他还会生气,所以每次我从他家回家的时候,路上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把煮的鸡蛋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边走边扔,喂了森林里的蚂蚁,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是真的很不懂事。外公去世很早,大概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从那以后,世上再也没有像他那样爱我的人了。

外婆是对她的孙子和外孙,永远都比对我好,她不会让我饿着冻着,但也不会给我额外的福利,有了什么好吃的她永远想到的先是她的大孙子,其次就是他的大外孙,我和表姐永远都排在后面。

尤其自从妈妈第一次离开我们家后,外婆就对我变得极其冷淡,开始不怎么认我这个外孙女了,我不知道那天我跪下来求她,她把我从她家里赶出去以后是否后悔过。但是现在看到晚年的她,因为疾病缠身行动不便,吐字不清,我每次回老家都会去看她,给她买吃的,给她零用钱,她只会拉着我的手不停的哭,而她的大孙子在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以后,被叫了好几次也不曾回去看她一眼,我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否还记得当年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曾把我扫地出门过,不知道她如果记得的话,心里是否愧疚过,后悔过,但我却一直都记得。

从外婆家回去没多久,家里又有了妈妈的消息,那天爸爸叫了家族里好几个有威望说话顶事的老人,包了个面包车,带上我,一块去了妈妈当时所在的地方。那是个离家近一百公里临市的一个村子,她住在她亲戚家,那个亲戚是外婆娘家的人。

我记得特别清楚,去那之前爸爸就交代我,到了以后要是见着妈妈了,不管她去哪,都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说妈妈是爱我的,心疼我,肯定不会扔下我的,让我一定要把妈妈带回家。所以当时到了以后,爸爸找了那个村里的村长和书记,还有我们这边家族去的人一块坐在那家的客厅里在商量这件事,妈妈把我带到了隔壁的偏房,给我倒了一杯白糖水让我喝,说她去趟厕所,她抬脚走,我后脚便跟,出了大门一直走了有一百多米,我依然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跟着,她回头看了看我,让我回去,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后来从路对面来了两个老太太,一个老太太过来拉着我不让我继续跟着,另外一个老太太拉着妈妈,她们两个一起快速的走到一个胡同去了,我不停的大喊着妈妈,可是过程中,她都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直至她们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拉着我的那个老太太才松开了手然后离开了,我快速的跑到妈妈消失的那个胡同口望了望,只发现一辆红色的小汽车扬长而去的背影,我当时真的好想问一句,妈妈,两年没见,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看到她们离开了,我当时慌了,跑回那个亲戚家里,给大家说妈妈坐了个小汽车走了,然后带他们到妈妈消失的地方看了看,爸爸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给大家说了句,咱们回吧。所有人都坐上了面包车,只有我,被爸爸勒令禁止上车,村里的长辈劝他,说人生地不熟的,把我一个小女娃娃留在那万一出事了怎么办,爸爸说了句“没事,她留在着,她妈心疼她,迟早会回来找她的”。

我当时内心毫无波澜,傻傻的站在原地,只是想着,你们当初为什么要生我?生下我既然都扔了为什么又要把我捡回去?面包车启动了,爸爸摇下车窗,扔了一百块钱给我,说了句这钱你拿着花吧,然后就走了。我缓缓的蹲下身,捡起钱,用手拍了拍上面的土,把钱叠起来装在口袋,放眼看了看那真的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中没有害怕,反而是一阵轻松。

他们都走后,我当时不知道去哪,便去了妈妈离开的那个胡同口坐着,心想着,她可能真的会心疼我,会回来带我走吧,不知不觉的便靠着墙睡着了,醒来时已到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肚子给我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想着先找个小卖部买点吃的垫垫,便问了村里人,找了个小卖部,买了包五毛钱的方便面,一包小麻花,抱着吃的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迎面碰到了村长,原来小卖部的正对门就是村长他们家,村长问我我家里人都去哪了,怎么就我一个人,我说他们都回家了,留下我一个人在他们村里等我妈回去找我。

村长便把我带到他们家,让他媳妇给我弄了点饭吃,村长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稍大些当时上高中了,女儿稍小点,当时上初中,一进门大厅墙上贴的都是他们得的奖状,那一家人,真的是很和睦,他们之间相处起来没有任何的争吵和不满,看着真让人羡慕,虽然他们都对我很好,但在他们那家人面前,我还是只有满满的自卑感。每次吃饭的时候,我不敢多吃,都是只吃半碗,而且不怎么夹菜吃,平时饿的时候,都会偷偷的从对面的小卖部买了方便面,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的吃完,然后回去。

最尴尬的就是,待到第三天的时候,早上一觉睡起来,我裤子和床单上到处都是血迹,那是我第一次来例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整个人都吓蒙了,阿姨进房间看到那场面以后瞬间就明白了,她找了她女儿的衣服让我换上,给我说了例假是怎么回事,然后把我的脏衣服和床单换下来扔在院子里的洗衣盆里用水泡着,那一整天我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把那姐姐的衣服给弄脏了。中午大家在午睡的时候,我悄悄的到院子里,把盆里泡的衣服全部洗完了晾起来,阿姨午睡起来看到院子里我洗的衣服,她哭了,走到我面前抱了我一下,说道,你姐姐都这么大了,自己的衣服都还不会洗,你才这么大点,床单这么大的物件你都洗的动,我没有答话。

下午的时候阿姨带了我和哥哥姐姐一块去果园摘东西,黄瓜、西红柿、茄子、青椒...里面种的各种各样的蔬菜,每种蔬菜占一小片地,看起来整整齐齐的,还挺养眼,阿姨在拔菜地里的杂草,我跟着哥哥姐姐提着篮子,边摘边吃边玩,感觉好幸福,不禁的羡慕,我要是生在那样的家庭该多好。

在那边待了五天之后,依旧没有妈妈的消息,村长也在村里帮我打听了好几次,都没有妈妈的消息,爸爸也没有要接我回去的意思,那天中午,村长问我想不想回家,我说想,他便骑着摩托车送我回家。一辆摩托车,一百公里的路,我们走了快一个下午,他不敢把我直接送到我家里去,怕我爸爸看到了跟他打起来,所以我说了我姨妈家的地址,让他把我送到姨妈家里去。天快黑的时候,姨妈怕我待在她家里爸爸找到她家里闹,所以连黑就给我送回到奶奶住的学校里去了。

奶奶看到我把我抱在怀里不停的哭,问我这几天吃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我,嘴里还不停的骂着爸爸是个挨千刀的,我流着眼泪,倔强的摇着头,说没有人欺负我,我过的很好,村长一家都对我很好,爷爷坐在一旁,只是点了一锅又一锅的旱烟不停的抽着默不说话。奶奶找了身干净的衣服让我换了,把我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给我洗,我调了一碗下午的剩面端着坐在操场的小凳子上吃。

突然爸爸推开了学校的大门进来了,他还未走到我面前先扔出了手里的钥匙串硬生生的砸在我的额头上,钥匙串上有个大铜铃,那是很小的时候我在外面捡的,回去后开心的挂在了家里的钥匙上,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拿来摇一摇,就喜欢听它那清脆的响声,可是没想到那天那个铜铃却砸在了我的头上,钥匙串砸下的那一刻,我的额头顺间就鼓起一个大包,看到爸爸,我既委屈又害怕,眼泪刷刷的往下流,可是就是不敢哭出声,他走到我面前,一把提着我小时候断过的那个胳膊把我拎起来,往后一扔,一碗面掉在地上,碗碎了,面倒了,我也躺在地上了。

正在房间洗衣服的奶奶听到声音赶紧跑出来,她边往我身边跑嘴里还边哭边骂着爸爸,跑到我跟前后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揽在她的怀里,让爸爸滚出去,爸爸捡起了钥匙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奶奶心疼的拨过我的留海,问我额头疼不疼,胳膊还能不能动,我不出声,只是一个劲的流眼泪。从那以后过了没几天,爸爸便去外地打工了,爷爷奶奶带着我住回了家里。

(五)剃腐骨

我小时候学习不好,上三年级那会,应该是我学习最低谷的时期,那是妈妈第一次离家出走,家里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找她上,没有人关心我的学习和生活,记得那会班里总共十九个孩子,期末考试,我是第十八名,拿到考试成绩后我怕的不得了,不是怕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表扬前三名数落后三名,而是怕拿到那个成绩回家后没法交差。

可是神奇的是我回家后压根就没有人问我考试考的怎么样,考了多少分,考了第几名,他们甚至连我考试和快要放暑假了这件事都不知道,这跟我以前每天放学回家只能先写作业,直至写的没有错题以后才可以吃饭的情景大相径庭,看到没有人过问我的成绩,我心中还有点小窃喜。

我在村里有很多的玩伴,而且跟他们关系还都很好,无论男孩女孩,都挺喜欢跟我玩的,其中有个女孩跟我关系最好,我一直都把她当成我最好的小姐妹,什么都愿意跟她分享,直到四年级第一学期。

有天下午放学了,我吃过饭就兴冲冲的跑去她家里找她玩,走到她家大门口的时候,听到她妈在家里骂她“女女那就是有娘生么娘养的野种,她爸跟她妈都不要她了,她爷跟她婆只管那吃喝不懂得教那做人,你看那学习都差成那样子了,你跟她玩能有啥出息,以后回来就给我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说完她妈就走到大门口,看到我站在门外面,鄙视的看了我一眼,啪的就把他们家大门给关上了。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没有爸爸妈妈原来学习不好的小孩,不配拥有好朋友。

从她家往回走的路上,我憋着自己的小委屈,看到各家门口坐着聊天的那些老少青年们,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总觉得他们是在议论我,我自卑的低下头,小步子快速的往前迈着,不敢抬头看他们,生怕多看一眼,他们就会走过来嘲笑我,责备我。

走到那段只有果园和麦地的路段,我放慢了脚步,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随手从地上捡起了几块石子,用尽全身的力气一颗一颗的全部扔出去,扔完以后心里仿佛轻松多了。

回到家后,我翻出自己的书包,拿了课本和练习册,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写作业,奶奶许是看到我气冲冲的回来了,她担心的跑到我房间问我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了,我说没有,只是突然想学习了,她没有说话,默默的退出了房间,轻轻的给我关上了门。

从那以后,我身边唯一留下的朋友就剩爷爷和奶奶了,在学校里,我只和老师交流,回到家,我只和爷爷奶奶交流,我不会主动去找其他人玩,其他找我玩的小伙伴也被我谢绝在了门外。

四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数学考了104分,总分是100分试卷加10分的附加题,当时别的学校合并到我们学校了,班里有四十几个人,我是第一名,第二名是89分。领成绩单时被班主任叫上讲台表扬的时候,我的内心是骄傲的,脸上是光荣的,那算的上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逆袭,第一次感受到因为受到表扬而被万众瞩目,我喜欢那种感觉。

农村就是那样,不管哪里有点风吹草动,一瞬间就会传遍全村,寒假在家的时候,碰到村里人,他们都会主动问我“听说你这次考试数学考的不错啊,给你爷爷奶奶长脸了啊,好好学,农村娃,学习好了有前途”,面对大人们的问话,我只能尴尬的笑了笑,从那以后,我便被纳入到了好学生的行列。

十一岁,五年级,经历了第二次一百公里开外找妈妈失败,爸爸打了我以后去了外地,爷爷奶奶带着我从学校搬回了家里住以后,我的正常人生才算开启了征程。当时刚开始学习写作文,我每天记流水账似的把爷爷奶奶对我的好一笔一划的记在了我带密码锁的小本本里,爷爷奶奶也把我当宝贝似的疼着,有了什么好吃的先想着我给我吃,从来不让我下地里干活去,除了爬树摘苹果,农村孩子,长大以后不下地干活的没几个,而我就是其中一个,他们把我小时候缺失的爱尽可能的补给我,而我也是懂的心疼他们,家里的卫生、脏衣服、做饭、喂猪什么的,我全都承包了。

六年级寒假,过年了,爸爸从外地回来了,平时都是每月按时给家里寄回来一笔钱,这次他离开家一年半后第一次回家,他从南方带回来很多好吃的,给我和爷爷奶奶买了漂亮的新衣服,爷爷奶奶见到他们儿子回来了,满心欢喜,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而我看到他,心里除了害怕还是害怕,我不敢靠近他,不敢看他,不敢和他说话。

晚上爷爷奶奶都回房间休息了,爸爸在看电视,他把我叫过去跟他坐一块,跟我说了很多话,让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女女,我希望从今以后,我们之间不止是父女,更是朋友,我希望以后我们之间能坦诚相待,有什么问题及时沟通”,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肯定又是在套路我,便点了点头回房间休息了。

没多久我就上初中了,初中是在镇上,离家比较远,每周末下午去学校的时候都会背一书包奶奶蒸的各式各样的馒头,那就是我一周的口粮,那时我每周的零花钱只有五块钱,是家里给我让我平时偶尔改善生活的,我舍不得花,五块钱到周五的时候还能剩个两三块,周五放学后,我会在学校门口花一块钱在新开的那家豆腐脑店买一碗豆腐脑,一块钱买八个油糕,一块钱买十个小笼包,然后小心翼翼的包起来,提在塑料袋里,走上十里远的路走到家,开心的拿了碗把吃的按种类一样一样的放在碗里,然后一碗一碗的端到爷爷奶奶跟前,让他们吃,虽然一路已经很小心了,但是回到家后,完整的豆腐脑还是变成了一碗豆腐粥,我给爷爷奶奶解释着,说豆腐脑不是长那个样子的,它原本是一整块一整块的,拿勺子一勺一勺剜着吃的,是我不小心把它们弄碎了,爷爷笑着端起碗,一口一口的喝着豆腐脑,说他就喜欢喝碎了的豆腐粥,那样不用嚼,省事又好吃,看到他们吃的很开心,我也感觉很幸福。

初二那年,爸爸说要从南方给我带个后妈回来,爷爷奶奶便在家里盖起了新房子,把之前的房子拆了一半,然后盖了两间大房子,一间给爸爸他们住,一间给爷爷奶奶住,说怕后妈不习惯我们之前的家具,所以还买了当下最流行的新床、新沙发、新柜子等很多的新家具。

当时还有一个月左右放寒假,爸爸他们便回来了,周五回到家第一眼看见后妈,我眼里只有一个字“美”,她真的很漂亮,气质特别好,大概一米六二的身高,九十斤左右,皮肤很白,一头长长的大波浪看似随意的披在肩上,里面穿了套黑色的套装裙子,外面穿了件大红色的呢子大衣一直到小腿位置,穿了双大概五厘米高的黑色皮靴,画着精致的淡妆,那是我当时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最漂亮最有气质的女人。

她见到我后,说“你就是女女吧?听你爸爸说你大概七八岁,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你上几年级了?”,我答道“我上初二了,快十四了,爸爸离开我的时候我大概七八岁,所以在他印象中,我可能只有七八岁吧”,后妈走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笑着说“我给你带了礼物,我们去看看吧”。一件她亲手织的蓝色毛衣,花色很漂亮,样式也很好看,比外面店里买的好看多了,没想到她还有那技能,我羞涩的收下毛衣,就这样她用一件毛衣就把我给收买了。

后妈是四川人成年后一直在深圳生活,她只会讲普通话,而爷爷奶奶说的陕西正宗的土话她很多都听不懂,他说的普通话爷爷听得懂可是很多奶奶却听不懂,所以我就成了他们之间交流的翻译官。

后妈挺喜欢我,我也挺喜欢她,所以我们之间相处没有任何的隔阂,从她回家后那几周,我每周五放学都能在学校门口看到她骑着摩托车来接我,因为她特别会打扮,而且人本来长的也很年轻,所以在学校门口接我的时候总被我同学说,你姐姐又来接你了啊,我冲他们笑笑不解释,后妈却很高兴别人说她是我姐姐。

她人很和善,说话也很温柔,从不会面红耳赤的跟别人讲话,她在我们家住的那几个月,村里的跟她同龄的那些女的特别爱找她玩,她给她们教织各式各样的毛衣,而且织的很快,两三天一件开衫就织好了,那段时间,感觉我家就跟开织毛衣厂的一样,镇上卖毛线的估计得好好谢谢她。过完年没多久,他们就又去深圳了,家里还是只留下我和爷爷奶奶在相守。

(六)占鳌头

初二下学期,我们班有个学习比较好的学生说她想要转到阳光中学去读书,阳光中学是我们市最好的初中,人们都说走进阳光,就是一脚踏进了市一中的大门,走进市一中,就是一脚踏进了大学的大门。所以我也想去阳光,后来爷爷找人给我报了暑假参加阳光中学入学考试的名,考试只考了英语和数学,我英语一般,但数学很好,所以以第二名的成绩进入了阳光初三班,我同学怕她跟不上那边的进度,所以留了一级考了初二的班,最后也是进去了。

阳光的初三班是没有暑假的,他们暑假期间就要求把初三第一学期的所有课程全部学完,而他们所有课程的一半在初二下半学期就学过了,所以我进班的时候,完全跟不上进度,老师在讲什么完全听不懂,看到别人在积极的响应着老师的问答,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大眼瞪小眼。

班主任姓胡,给我们带语文,我记得特清楚她当时给我们布置了一道家庭作业就是写一遍毛泽东的《沁园春.雪》,自习大家把作业交上去以后,她就开始一个一个的叫人,每个人的字都被她Diss了一遍,她不光说你,她还动手,我同桌不过是写字压到本子上的横线了,她就嘴里边说脸上边笑,手却在拧着我同桌的耳朵转圈圈,我同桌下来以后能清楚的看到她耳朵上有的皮被拧掉了,感觉血就快要渗出来一样,同桌下来了就该轮到我了,我抖抖索索的走到老师跟前,她说我写的字龙飞凤舞的,评价我的字是棉袄外面套裙子,虽然这句话我到现在也没有理解是什么意思,但是当时她的气势确实吓到我了。

可能因为我是新转学过去的,她没有向我动手,只是要求我下来把《沁园春.雪》抄五十遍,而且要一笔一画的写楷书,不能压到本子上的横线,不能有任何的涂改痕迹,让第二天早读前送到她办公室。鬼知道那五十遍的《沁园春.雪》我是怎么写完的,平生第一次觉得写字原来这么痛苦,有一个字写的不规整的,我就会撕了全页重新写。

第二天早读前给老师送作业的时候,正好碰到数学老师在教育别的班学生,两个男孩子,其中一个男孩子的左手被戒尺打的肿的老高,他不停的留着眼泪吸着鼻子,还不敢哭出声音,另外一个男孩子正在接受着老师恩赐的戒尺,每打一下,他就轻声喊一下,看到数学老师那打人的狠劲,不由的浑身战栗,我快速的把作业放在班主任的桌子上,赶紧离开了那个阴森的地方。

经历了《沁园春.雪》和早上数据老师的打人事件后,我中午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我不想在那上了,开始几分钟爷爷奶奶还在安慰我,让我坚持坚持,说了五六分钟以后我就开始哭,说那些个老师是怎么欺负学生的,爷爷奶奶就坐不住了,说会尽快接我回去的。

第二天早上,大概八点半左右,我正在上第一节课,就被班主任叫出去,原来是爷爷奶奶到学校去了,我没想到他们会去的那么快,家在城市的最北边,学校在城市的最南边,从家里到学校有七八十公里,得倒好几趟车才能到,我想象不到他们早上得起的多早才能那么早就到。

看到他们站在教学楼下面,我心里瞬间踏实安心了好多,快速的朝他们飞奔而去,爷爷穿了爸爸给他买的新西服和新皮鞋,西服熨的整整齐齐的,没有一点褶皱,皮鞋用鞋油擦的锃亮锃亮的,那是他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穿的,我问他,大夏天的穿那个不热吗,为啥不穿点舒服点的短袖短裤呢,爷爷说,进城了,到我学校去看我,怕穿的不好了给我丢人,怕让我老师同学瞧不起我,我鼻子酸酸的,挽起了爷爷的胳膊把头在他胳膊上蹭了蹭没有说话。

奶奶从包里拿出来一包我最爱吃的江米条递给我,说是专门给我买了带过来的,我开心的打开江米条,一根一根的吃着笑着。那天早上他们就给我办了退学手续,卷了铺盖把我带回家了,可惜的是交了一学期的学费,两千多块钱,就上了一周的课,学校一分也没给我退,就退了几百块的补课费。

回到老家后,我还是继续留在了我们的镇中学读书,这边课程进度跟大家是一样的,听起课来也比较的得心应手,各科的成绩也还算比较好。只是当时有很多回来留级复读的,每次考试前十几名都是他们,应届生的排名很难进入到前面,而我在那个每年只有几个才能考到市一中的学校,排名在二十多名开外了,考的最好的一次是第十六名,所以对市一中不怎么抱有希望,想着能考进局一中就很烧高香了。

转眼间,就要中考了,奶奶天天在家里烧香拜佛的,还要让我跟着一块儿拜,希望我能考个好成绩,可是我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但是又不能驳了奶奶的好意,所以她让我拜我就拜,让我跪我就跪。

中考成绩出来了,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我以我们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当年我们学校考上了四个,三个都是应届生,家里人高兴坏了,爸爸带着后妈也回来了,那是唯一一次他们在平常的日子里请假回来,平时都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

农村那种地方,而且那个年代,每家每户都会天天吵架打架,但是因为这个离婚的却很少,爸爸因为之前离过婚的缘故,在村里他一直感觉都抬不起头来,因为我考到市一中,他那次回家感觉整个人都愉快了很多,村里人见了他,说的最多的也就是你生养了个好女儿,自那以后他也愿意跟村里的人交流来往了。

爷爷奶奶在村里的威望本来就很高,平时别人见了他们都要亲切的打招呼,自那以后找他们寒暄的人就更多了,平时没事的时候,他们就会到家里来,奶奶给他们沏茶,饭点的时候捎带的做上他们的饭,而他们跟爷爷在一块聊得最多的就是我。

大人们最喜欢的就是爱说教,他们聊天的时候只要我在家,就要把我叫到跟前,让我要多学习,不能辜负了家里人的一片好心,什么怎么考上学了就不见我学习了,经常看到我在村里跟别人玩了,说什么平时不要贪玩,就算考到市一中但是离大学的路还很遥远......面对他们的说教,我刚开始还会敷衍着笑着给他们给予赞同,后来来的人多了,说的也多了,就感觉怎么这么烦,以至于每次看到家里来人了,我要么就赶紧出门找人玩去,要么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把房间门一反锁。

(七)历风雨

高一开学没有多久,那天正是课间自习,接到了家里人的电话,说是奶奶病了在学校后面的妇幼保健医院,早上一放学我就飞奔到医院去,看到奶奶坐在医院的连椅上,大妈在那扶着她,大伯被医生叫去谈话了,我过去问奶奶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只是说刚做完饭,出去叫爷爷吃饭,正走着就突然跪下去站不起来了,说她现在腿特别软,没有任何的力气。我看她都快哭出来了,安慰她没事,现在医疗那么发达,在医院医生给治疗一下就好了,她听了我的话像个孩子一样点着头。过了会大伯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了,说是让转到市医院去,说奶奶是脑梗导致的,妇幼保健医院看脑梗不是很在行,就这样,他们叫了车把奶奶拉到了市医院,我下午还要上课就没有跟过去。

晚自习请了假,下午一放学我就坐车去了市医院,当时看到奶奶我都傻了,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插得管子上的仪器,她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了,眼神迷离着,看人都是飘忽不定的。大伯他们怕爷爷受不了刺激,就让他呆在家里不让他到医院看奶奶,爷爷又不信大伯他们的话,所以晚上不停的给我打电话问奶奶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我安慰他说没事,医生给开了药,让挂几天吊瓶就可以出院回家了,他才慢慢的恢复了情绪。

第二天爸爸请假从南方回来了,二伯和二妈他们也去医院了,一大家子人围在医院,可是奶奶的状况越来越差,她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糊涂,一天比一天认识的人少,一直到最后那么多人里面她只能够认得我。她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我紧紧的拉着她的手不停的给她说关于我和爷爷还有她之前发生的事,突然她问了我一句,谁在家给爷爷做饭吃?爷爷一辈子都是个饭熟了不知道长什么样,水开了也不会主动去灌一下的人,有奶奶这么多年伺候他,他从来不进厨房,奶奶每次饭做好了舀好了端在桌子上摆好,然后才会出去叫他吃饭。

面对奶奶那句灵魂般的发问,我哭笑不得,好想说一句,你都这样了,还想着爷爷在家吃什么呢,当然我不能这么回答他,我说家里我那几个婶婶每次做好饭了会给爷爷送的,让她不要担心,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却在发问,是啊,爷爷一个人在家吃什么呢?

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奶奶的情况渐渐的好转,虽然还是很瘦,但是好歹能吃的下饭了,人也能认识了,只是两条腿完全的动不了了,只能躺着或者坐着,翻身也要别人帮忙才能翻的过去,脑子也不太灵光了,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而且经常会一个人在那碎碎念,大概一个月以后,奶奶出院了。

车停在家门口旁边的马路上的时候,我看到爷爷坐在门口的井盖上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他佝偻着背一路小跑到车子跟前,这一个月他瘦了太多,完全的皮包骨头了,原来挺直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弯成那种程度。爸爸下车把轮椅放好,众人把奶奶从车上抬的放在轮椅上让奶奶坐好,给她系好安全带后往家里推,爷爷像个孩子一样看到眼前的一切竟不知所措,他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跟在众人的后面,我过去搀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的往家里走。

后来听邻居家说,自从奶奶住院以后,爷爷每天早上起来就开始坐在门口的井盖上,望着马路上看有没有车过来,有车停下了,他就会起来跑过去看车上有没有奶奶。听到这话,我感觉好心酸,跟爷爷奶奶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爷爷主动关心奶奶,向来都是奶奶对爷爷嘘寒问暖的,他们这一辈的感情,我确实看不懂。

奶奶回到家后吃喝拉撒睡皆不能自理,大伯二伯还有爸爸,他们商量爷爷和奶奶去世后,后事由大伯和爸爸一人负责一个,让二伯负责照顾爷爷奶奶在世时的日常起居,我们家所有的地和果园免费给二伯种,若是大病看病由三个儿子平分,平时看病吃药的钱用爷爷奶奶的积蓄和爸爸这么多年给家里打的钱,商定完毕后爸爸便去南方接着上班去了。

奶奶是好强了一辈子的人,她一般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不喜欢麻烦别人,这次生病回到家后,自己动不了什么都要靠被人,对她来说打击很大,天天躺在炕上动不动就哭,吃饭也不好好吃,轻生的欲望很强烈。

爷爷就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给他和奶奶穿戴好,用轮椅把奶奶推到马路上去转转,给奶奶做康复训练,奶奶腿上没有力气,几乎整个人都是被爷爷从后面抱起来的,她的两条腿不听使唤,没有办法进行交换,爷爷就用自己的脚去拨动奶奶的脚,替她换步子,让她的脚接触到地面,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每天早上锻炼近两个小时,从不间断。

爷爷还在家里的两根顶梁柱之间绑了一根细点的柱子,奶奶想训练的时候他就把奶奶扶的站在柱子旁边,用绳子把奶奶和横着的柱子绑在一起,他抱着奶奶给奶奶支撑力,让奶奶抱着那根横着的柱子,慢慢的移动。

久而久之,奶奶从开始的完全站不了,到自己可以抱着柱子站着,再到自己抱着柱子可以慢慢移动,再到爷爷扶着她的两个胳膊她可以自己慢慢的换步子往前走,最后到她可以自己柱个拐杖不用别人搀扶的往前走。

我惊异于爷爷从来没有接触过康复训练,却把奶奶治疗的从完全瘫痪到可以自己行动,也惊异于奶奶的意志力,七十多岁的高龄了,医生都说下半辈子只能靠躺着了,她却用了近两年的时间,日复一日从不间断的训练,让自己获得了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或许爷爷最开始带奶奶出去训练,只是给奶奶个活下去的希望和盼头,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样的训练有没有效果,会不会让奶奶重新站起来。而奶奶信了爷爷一辈子的话,在她的心里爷爷说她可以通过训练站起来,她就觉得自己可以通过训练站起来,所以不论严寒或酷暑,除了吃饭睡觉,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训练,陪她最多的就是那根横着的柱子和绑在柱子和她身上的那根绳子。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奶奶回到家后,老两口除了一日两餐需要二伯他们每天做了一块吃,剩下照顾奶奶的日常起居和家务活什么的爷爷全包了,从不麻烦别人,二伯他们照顾爷爷和奶奶的饮食大概半年之后,便经常性的不去给他们按时做饭,老两口早上起得早,平时早上训练回来八九点左右吃早饭,可是一般到十一二点才会有饭吃,下午平时三四点吃晚饭,可是一般到五六点才能吃到。时间久了,爷爷便说不用他们照顾了,让他们平时把面粉买了给他送去,他自己在院子里种的有菜,他自己做饭吃。

我上学在市里,离家比较远,而且回家坐车不太方便,所以平时周末很少回家,一般都是一个月回去一趟,记得有次我回家,爷爷院子里种的茄子、辣椒、黄瓜什么的全熟了,那天爷爷给我包了香辣茄子包和花卷,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让我插手,自己调菜、和面、发面、包包子。包子出锅以后,他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把我叫到厨房,给我展示他的成果,我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味道和颜值都超级棒,然后给了爷爷一个大写的赞,我问爷爷以前水开了他都不知道去灌一下,饭熟了都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人,怎么现在摇身一变变大厨了,连蒸馒头这么复杂的饭他都会做,爷爷说他每次要做饭的时候就用轮椅把奶奶推到厨房,然后让奶奶指导他,奶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我还嘲笑他以前奶奶是劳动者,他是监工,谁曾想,现世道轮回转,现在奶奶变监工,他成劳动者了,爷爷哈哈大笑,若有所思的说道“世道轮回转啊”。

进入高三后,学习任务重,每周六到周天中午是强制性补课时间,高三学生只休息礼拜天的下午半天时间,那天周六下午爷爷给我打电话说他的腰扭到了挺严重的,所以那天下午一放学我就赶紧坐车回了家,回到家后,爷爷躺在炕上,他行动不是很便利,翻身都要用手托着腰慢慢的移动,我给他抹了药问他怎么回事,干啥重活了怎么还扭到腰了还扭的这么严重,爷爷说家里没面粉吃了,他去买了一大袋子面粉,想自己扛回家,结果路走了一半就把腰给扭到了。

我生气的说道:“你这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还当自己年轻人啊,一袋子面粉几十斤重,你怎么不找二伯给你买啊”

“我给说了,我早就给他说我这里没有面吃了,让他给我买一袋子面送过来,说了好几次了,他都没有送,家里断粮好几天了,我都是从邻居家借的面吃,也不想看他脸色了,我就想着自己去买了背回来,没想到给扭到腰了”爷爷既委屈又失落的说道。

“那不是还有大伯家么?二伯家不管你们死活,给大伯打电话啊,就一袋子面的事,搞得你这还把自己给伤到了”我强忍着哭腔问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伯家跟你二伯家本来就不对付,再加上当年他们两家盖房,咱们家盖房剩的那些砖全部被你二伯家拉去用了,还一分钱没给咱,为了争那些砖的事,他们两家就吵了好多次,也连累的你大伯家对咱家都有意见,你大伯这都大半年没有来看过我跟你奶奶了”爷爷说道。

“那他们也不能不管你跟奶奶的死活啊,当初说的是二伯家照顾你跟奶奶的日常生活,不照顾你们也就算了,现在连一袋子面都不给你们买了,就你们两个人,两个月吃一袋子面都吃不完,一年买面能花他四百块钱不,就算他没钱买,咱把钱给他让他帮忙买了送过来行不,而且他们家种了咱家所有的地,我这十几亩地加上苹果园和花椒园,就算往外承包一年承包费至少也得两三千了吧,而且你每月让他帮忙交电费,每次都一百、五十的给,你平时就开这一个灯,又不看电视,一个月电费能用五块钱不,剩下的钱也没见他给你送回来啊,做人不能这样啊,坑别人也就算了,现在都坑到自己父母身上了,他想干啥啊他”我越说越生气,越想越愤怒,然后就跑出去准备去他家里找他理论。

刚走出我家大门,就看到二妈从我家门口路过,我叫住了她,气愤的问道:为啥家里都断粮好几天了还不给我爷爷奶奶买面吃?为啥我爷爷自己去买面把腰给伤到了他们还对此不闻不问?为啥背着我们把我们家那么多电器和家具都搬到他们家去了?为啥种了我们家那么多地拿了我爷爷奶奶那么多好处却不赡养他们?

她被我一连串的发问问的愣住了,咆哮的喊道“你满口胡喷啥呢?”

我也气势不减的喊道:“我说错了吗?我说的哪一条不是你们做过的?有脸做没脸认啊?去把我二伯叫来,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要是不是你们做的,我当面跪下给你道歉”

她显然被我激怒了,抬起手猝不及防的从我右脸上狠狠的就是一巴掌,我没想到她会动手,更没想到她会下手那么重,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她发了疯似的用手扯着我的头发让我动不了,嘴里还破口大骂着,我看到不远处站了好多人,他们看着她打我却没有上前拉架的意思。

突然听到爷爷的声音“你敢打我孙女,看我不打死你”,我顺着声音看去,爷爷一手拿了个䦆头一手扶着腰,晃晃悠悠的从大门里走出来朝着我们走来,奶奶柱了个拐杖也一步一步艰难的向我们走来,她嚎啕大哭着,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不要打我女女,不要打我女女...”,结果还没走几步,她被自己的脚给绊倒了,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爷爷走到我们跟前,䦆头举了一半还没举起来,二妈就放开我走向爷爷,双手从爷爷肩上狠狠的推了一把,爷爷一个踉跄倒下去,后脑勺不偏不倚的刚好撞在了门口柴火堆里放着的那个大树根的树杈上,血顺着爷爷的光头流了下来,我吓傻了,一个快步跑过去一把拉过二妈,狠狠的把她推到一边去,跪在爷爷跟前,把他头扶起来枕在我怀里,哭着问他有没有事。

这时候村长从马路上急忙忙的跑过来,他查看了爷爷的情况,给村里的医生打了电话让赶紧过来看看,我们隔壁那几家刚才看热闹的也跑过来问有没有事,他们有的把二妈拉到一边不让她靠近我们,有的过去把奶奶扶了起来。

医生到了以后给爷爷把伤口处理了一下包扎好,说问题不大,在家养养换几天药就好了,众人的心这才放进肚子,出了这么大事,大伯家和二伯始终没有露面,尤其二伯,就住在我们家正对门,而且二妈打了爷爷之后就回家了,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他都没有到我们家看爷爷一眼问问情况怎么样。

众人把家里围得水泄不通,待爷爷情况稳定后,我默默的走出了房门,拨通了110...

没多久,警笛声就划破了村子的安宁,听到警笛声,村里出来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警察到我们家先了解了情况,我把前因后果都给他们讲了一遍,村长也补充到,说他看见了我从家里出去后跟二妈理论,到二妈动手打我和打爷爷的全过程,那会看热闹的邻居们也七嘴八舌的补充道,说听到我们家门口有动静,他们过去看刚好看到了二妈在打我。

警察反问道他们:“既然你们都看见了她二妈在打她,怎么不过去拉下架,就看着孩子被打啊,还连累的最后老人被打”

一个长辈出来说道:“她二妈家跟村里很多人都不对付,我们跟她都是有过节的,谁敢上去拉啊,拉架事小,缠上我们可就麻烦了,原想着打打孩子也就够了,谁知道她连老人都打啊”

情况了解清楚后,三个警察跟着村长就去了二伯家,听警察回来说,他们去的时候,二伯正在看电视,全程他们在说这事的时候,二伯对他们都是爱答不理的,警察也是无奈,又返回了我们家,说这事是家庭纠纷,他们只能是两边调解,最终解决还得我们自己解决。

我哭着问警察:“他们打了我爷爷,而且打的还是他们的长辈他们的父母,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走,关他们几天让他们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警察说爷爷的伤是小伤,还没有达到要抓人的地步,他们不赡养父母甚至打父母,那是他们道德上的欠缺,还没有达到法律上抓人的程度。

我气愤不过,问警察除了内部调节,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走法律程序让他们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警察说实在不行,我可以上诉,去市人民法院告他们。

我把家里安顿好,第二天一大早睡起来,就坐车去了法院,工作人员告诉我,我年龄不满十八岁,没有上诉的权利,需要找一个成年人且跟爷爷或奶奶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去起诉,爷爷那边的人是靠不住了,所以我给奶奶娘家这边她的亲侄子打了电话,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叔叔很是气愤,他带着我去了法院,以他的名义帮我把爷爷的那群儿子们告上了法庭。

过了没几天,法院的传单就送到村里了,他们开始给我打电话让我撤诉,爷爷也打电话给我说大伯二伯他们给家里又送米又送面的,经常往家里跑去看他和奶奶,让我吓唬吓唬他们就行了,不能真的把他们送上法庭去,后来我联系了叔叔撤了诉。

想想这么多年,同住在一个村子里,而且离的也都很近,可是大伯家跟二伯家就跟仇人一样,从不走动,爷爷奶奶夹在中间这么多年也很是为难,跟大伯家走动了,二伯就说他们偏向老大,跟二伯家走动了,大伯家就又有意见,在儿子们之间,很难做到在他们心里的一碗水端平,所以一般情况下爷爷奶奶都是待在我们家。可是还是经常会听到他们说爷爷奶奶这么多年偏向爸爸,什么都留给爸爸了,堂哥堂姐们也说爷爷奶奶爱我,不爱他们。

每次听到这话,我真的好想替他们辩解,我是爷爷奶奶养大的,他们跟我之间自然是亲近一些,可是小时候每次家里别人给他们拿了罐头啊、点心啊什么好吃的,奶奶都会分成三份,给我一份,给他们两家也都送一份,过年发红包也是所有孙子份额都是一样的。我把爷爷奶奶当成我最亲的亲人去对待,去孝敬,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堂哥堂姐们有什么好吃的会想着爷爷奶奶,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在爷爷奶奶面前尽过孝,每次来我们家都是在索取,可是他们还是会在我面前说爷爷奶奶最爱我,还是会觉得不公平。

而且爸爸自从在外面打工开始,每月都会按时给家里寄钱,让爷爷奶奶平时买东西,农村一个月根本就花不了多少,而且爷爷奶奶领着养老金,养老钱都够他们用了,爷爷给爸爸说过好多次,让他不要再给家里打钱了,钱够用了,可是爸爸许是心里愧疚,还是每月会寄钱回来,可我从来没见过大伯二伯他们给过爷爷奶奶零花钱。记得初三暑假的时候,天太热了,大妈逛会去了回来给奶奶买了个凉席,买了个短袖,买了五块钱的油糕,把奶奶高兴的,家里来人找她聊天的时候,她都会既幸福又有点自豪的说道“这凉席是我大儿媳妇怕我热给我买的,短袖也是她买的,还挺好看的”。

(八)沐辉煌

高三的时间过的飞快,看到身边同学们他们的高考就像是全家人的高考,很多同学的家长都在学校附近租了房陪读,而我的高考,除了跟爷爷打电话的时候,他会关心的问我学习累不累啊,成绩怎么样啊,其他人对我的高三都是不闻不问,包括爸爸。

高考的前一个月,跟爷爷通电话,他不小心说漏嘴说后妈出事了,后来在我的逼问下,才知道后妈在上班的路上,骑电瓶车闯红灯被大卡车给撞了,人没有抢救过来,事情已经发生半个多月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上次见她还是考上高中她送我上学的时候,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跟我联系也是平常打个电话发个QQ。

我接受不了身边这一连串的变故,加上高考前的巨大压力,那一个月,我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总是胡思乱想,白天迷迷糊糊的,晚上躺在床上大脑却异常的清醒,总觉得命运待我不公。高考前一周,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我的成绩异常的差,直接后退了三百多名,我给爷爷打电话说我不想去参加高考了,我不愿意上考场,我不愿意复读。爷爷安慰我说,家里这么多孩子,就我一个上了高中了,不管结果考的怎么样,只要我上了考场了,我就是最厉害的,考不上一本还有二本,考不上二本还有三本,就算三本也考不上,还有大专呢,只要我不愿意,他保证不会有人强迫我去复读的。爷爷的话让我心里安慰了不少,高考前几天学校是放假的,各区的考生要回到当地的考点去考试,我的考点刚好就在我们学校,和我中考还是同一个教室。

那几天,大家都回家了,说是进行最后的放松,以备考个好成绩。我没有回家,选择了留在学校,跟往常一样,每天早上七点起来早读,八点开始上自习,十二点吃午饭,下午两点半接着上自习,六点放学,七点开始上晚自习,十点回宿舍休息。不同的是自习时教室里就我一个人,晚上睡觉宿舍也只我一个人,没有人影响我,那几天我睡的特别好,精神状态也特别好。

高考的前一天,同学们都在学校外面租了酒店,家里也来了家长陪考,爷爷问我要不要他也到我们学校给我陪考,我说不用,我想以平常心去对待这次考试,不想太看重它。爸爸多给了我几百块钱,让我考试期间吃好点,钱我收了,但吃的还是我平常吃的饭,三块钱一碗桥头饸络,一块五一个菜夹馍,吃的既饱又满足。

2012年6月8日,为期两天的高考结束了,从考场出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开始讨论答案,讨论完有的人高兴,有的人懊悔。我没有参加他们的讨论小组,到宿舍楼下向收破烂的阿姨要了几个大化肥袋子,然后回宿舍开始收拾行李,我一本一本的翻着自己曾经用过的书,写过的练习册,看到书本上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对应的心得体会,还有各科错题本上整整齐齐写的错题以及每道错题延伸出的知识点,一时间抱着它们竟舍不得扔掉。书本什么的打包了两袋半,我拖着它们一袋一袋的拖到了收破烂的地方,一斤两毛钱,总共卖了四十二块六毛钱,六毛钱零头还被收破烂的阿姨给抹掉了。

我拿着那四十二块钱,拎了自己的被褥衣服什么的,到学校门口打了个出租车,把东西运到姑姑家去了。晚上好多同学给我打电话问我考的怎么样,说他们考完后买了考试答案,问我要不要对对,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考的怎么样,也不想对答案,不管考的好与坏,我只想心里毫无杂念的度过成绩出来前的那二十几天。

第二天,我找了个饭店服务员的工作,开启了赚人生第一桶金的模式。七月二十五号中午一点,成绩出来了,我打工的饭店隔壁那家小超市老板的儿子跟我同一届高考,所以我去了他们店里跟他一块查成绩,他是复读生,查成绩的时候他爸爸妈妈也在跟前看着,进了查询系统,他特别紧张,可能是怕自己考的不好,盯着自己的准考证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小心翼翼的输入着,输完了以后久久不敢点击“确认”按钮,他妈妈轻轻的拍了下他肩膀,成绩出来了,他考了五百八十多分,理科那年一本线五百一十七分,二本线四百六十一分,他爸爸妈妈高兴坏了,俩人一时间手足无措的,兴奋的出了店门跟旁边店的老板聊她儿子的成绩。

他重新进了系统,输入我的准考证号帮我查成绩,可是“确认”按钮点了一直没反应,可能是那会查询的人太多了,系统崩了,最后索性连输入准考证号的界面都刷新不出来了,我的内心从最开始的紧张焦虑到最后的无所谓,他坐着那一遍一遍的帮我刷新着系统,还安慰着我让我不要太紧张,我告诉他我一点也不紧张,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考的好了比二本线高个三四分,考的不好了比二本线底个三四分。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系统终于进去了,五百二十一分,看到成绩我都傻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成绩会超了一本线。

他冲我笑了笑,说了句:“恭喜,终于不用复读了”。

我也笑了笑,回了句:“谢谢,同喜”,心里却想着“我从来没想过要复读”。

从他们家店里出来,我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内心无比激动表面却风平浪静的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喂,爷爷,成绩出来了,五百二十一分,比一本线高了四分”。

“我都知道了,刚才你六伯来家里了,说教育局成绩一公布,各镇的考生成绩直接就下发到单位系统了,咱们镇今年一共考上的有十六个人,一本的有三个,你六伯看到你考上了,就赶紧到咱家来给我道喜了,咱家现在聚了好多人”爷爷开心的大声说道。

“国家什么时候变的这么高科技了,我还想着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你知道的比我还早,知道的比我还多”我悻悻的说道。

“这下你赶紧把你那工作辞了赶紧回来,咱们好好商量下你上大学的事”爷爷在电话那头说道。

第二天,我便辞了饭店服务员的工作,领了一千块钱的工资。背起自己的行囊回家了,这是我考前乃至考后第一次回家。爷爷说,我是我们家族第一个考上一本的大学生,我这一辈往上,读到高中毕业的都很少,他以我为傲。我说现在大学好考了,现在的大学生跟以前高中毕业生都没有可比性,现在的大学生不值钱,爷爷不以为然的说让我不要整天那么丧气的。虽然我嘴上说考上大学没什么稀奇的,但是看到爷爷那么开心又自豪,就连自从生病后平时不苟言笑的奶奶那段时间也爱说话了,我忽然觉得自己那么久以来的付出,就俩字,值了。

刚回家那几天,家里每天人来人往的,有恭喜爷爷的,有来替孩子问我学

习经验的,也有人问我怎样才能让孩子变得跟我一样成熟懂事,我说家里多遭遇点变故,平时多承受点痛苦,时间久了,就跟我一样成熟懂事了。

爸爸是在我快开学的时候请假回来了几天,把我送到学校后他就又走了,上了大学后,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节假日的时候总喜欢出去逛,不怎么回家,平时也就打打电话问问家里情况,寒假的时候觉得整个假期都待在家里,挺浪费时间的,所以就找了工厂去打工挣点零花钱,现在想想,还真是挺后悔的。

(九)折断魂

2013年4月27日,大一第二学期,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爷爷感冒了,让我回家照顾几天。到家后,发现三爸回老家了,他正在院子里给爷爷煎药,我问爷爷情况怎么样了,三爸说吃了好几天药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开始只是感冒,没太在意,这几天感冒严重了,饭都吃不下了。

我跑到房间,爷爷躺在炕上看着天花板,奶奶睡着了。爷爷看到我回来了,鼓着劲想要坐起来,我跑到跟前扶着他帮助他坐起来。看到我,爷爷开心的笑了,他声音极其虚弱的问我最近怎么瘦了,我笑着说“哪有啊,胖了好几斤呢,在你眼里,每次见我我都是瘦了,好像从来没胖过”。

三爸把药煎好端进来了,闻到药味爷爷就开始皱眉,说一辈子没吃过的药在这几天给吃完了,他让三爸放在旁边待会再吃,我拉着爷爷的手问他想吃什么,我去给他做,爷爷想了半天说想吃碗燃面,我跑到厨房就开始和面擀面,三爸到厨房找到我,说既然我回来了,爷爷和奶奶就交给我了,他要回家看看去,三爸当年是招的上门女婿,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到我家来一趟,平时离得远,也不回来,我没有留他说让他赶紧回家看看,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

饭做好了,端到爷爷跟前,他闻了闻,开心的说道,跟当年奶奶做的燃面是一个味道,闻着都香,我开心的笑了。奶奶平时吃饭饭量跟小孩一样,那天也是破天荒的吃了一大碗。我用小碗给爷爷舀了一碗,他每吃一口饭就要喝口水冲一下,吃了几口后就咽不下去了,看着他艰难的咽着我心如刀绞,上次回家的时候他还能说能笑,像这种燃面,他每次都是两大碗的。可是他可能怕我多想,嘴里不停的说饭很香很好吃,他吃完了还想再吃一碗,一小碗吃了有四分之一,他就开始吐,刚才吃的那几口全都又吐出来了。

爷爷满怀歉意的看着我,嘴里含糊不清的解释着,我收拾着残局笑着说没事,等他身体好了再做给他吃,可是看到他那样心里却异常难受。

4月28日,爷爷跟前一天一样,喝进去的药一大部分都吐了出来,吃下的东西还不及一个婴儿一天的量,但他还能讲话,还能坐起来,就算扶着去卫生间也是可以的。

4月29日,爷爷就开始动不了了,大小便失禁,熬的药也喝不进去,东西一口也吃不下,眼睛和张嘴都张不开,我吓蒙了,赶紧给爸爸打电话让他请假回家,给大伯和二伯打电话让他们叫了医生,医生到家给检查了下,挂了吊瓶,可是药水到手背位置流不到血管里面去,全部积在手背表皮下面,涨起好大一个包,表皮下面积不下了,药水就从手背针眼的位置渗出来流到手背上,爷爷疼的微微咧着嘴,看到他那样,我心如刀绞。

奶奶坐在炕上,目光呆滞的看着爷爷,坐累了就躺下去躺会,医生说人不行了,就算送去医院也是无用了,让少受点罪,给准备后事吧,听到医生的死亡通告,我只想撕碎身边所有人,不就是个感冒嘛,怎么就治不好了,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我拉着他们的手求他们把爷爷送去医院给看看,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给我说爷爷不行了,他们让医生把吊瓶给拔了,然后各回各家说是要准备后事去,留下我跟爷爷奶奶待在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我跪在地上,拉着爷爷的手,问他疼不疼,想不想喝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爷爷微微的睁开眼睛看着我,嘴里含糊不清的发着声,声音特别小,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把耳朵凑近才大概听清他说了句“好想再吃碗你奶奶做的燃面”,我瞬间泪崩了,眼泪是真的忍不住,滴答滴答的滴在炕边上,这辈子,我真的从来没有那么无能为力过。

我看了眼奶奶,她躺在那,时不时的用脚轻轻的踢一下爷爷,含糊不清的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说累了就翻个身再睡会。我把被子给爷爷拉的盖了盖,给他说让他睡会,我去给他做碗燃面去,做的可能没有奶奶做的那么好吃,但是也不会很差。

就在我起身松开爷爷手的那一刻,他拉着我的那个手突然用力握了我一下,我看了他一眼,他冲我摇了摇头,嘴型好像是在说“不吃了”。

看他嘴唇发干,我倒了杯水,用小勺子给他慢慢的喂着,时不时的用棉签沾水给他润润嘴,他问我爸爸什么到家,他想见爸爸,我告诉他,快了快了。这边给爸爸打电话催着,他说已经请了假了,正在车站准备坐车,就那样我在爷爷床前一直跪坐到第二天。

4月30日,姑姑、三爸他们都来了,大伯、二伯两家人也都来了,他们在商量爷爷的后事该怎么办,我依然跪在炕前照顾着爷爷,奶奶坐在爷爷旁边,时不时用手摇着爷爷的胳膊,让爷爷不要睡了,睡久了头会晕,她让爷爷起来坐会,爷爷听到奶奶的话,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可是他连睁开眼看奶奶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他们找了个架子车,铺好,要把爷爷抬到车子上,说要拉到大伯家去,后事在大伯家过,我拦住他们不让他们拉走,我说爷爷在我家过了一辈子了,都没有离开过这个窝,怎么临了临了的就要搬到别人家去,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自己的窝里啊,怎么就要到别人家去了,他们不顾我的阻拦,说爷爷的后事是大伯负责,自然要拉到大伯家去,怎么能留在我们家,留在我们家的话这后事谁负责,总不能大伯家掏了钱在我家办后事给我家留名声吧,我想的根本就不是留名声的事,我只是想让爷爷最后一刻能留在家里,可是我拦不住他们,只能任由他们把爷爷拉走。

奶奶看到爷爷被拉走了,坐在床上跟个孩子一样哇的一声就哭了,奶奶生病前从来没流过泪更别说哭了,生病以后精神不太好了,但心里难受也就是默默的流个泪然后用手抹一抹,我从来没有见过奶奶那么歇斯底里的哭过,她边哭边从炕上往炕边挪动,说把她也放车子上,她要跟爷爷一起。他们说不能让奶奶看到爷爷咽气,怕刺激到奶奶,留下我在家里看着奶奶。

他们走后,偌大的家里就又只剩下我跟奶奶两个人,奶奶挪到炕边,叫我给她把鞋穿上,我说只要她不哭了我就给她穿鞋,果然还是有效果的,她立马就不哭了,我安慰她说爷爷没事,可是她根本就听不进去,鞋穿好后她柱个拐杖瘸个腿,让我跟她去把爷爷追回来。我看她怎么安慰都不听,就说要追你去追吧,我不去,然后躲回自己房间里把自己锁起来。

进到房间,回想回家这几天,从求他们带爷爷去医院看病,到他们把爷爷硬生生的从我们家拉走,真的觉得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连保护自己最爱的人的能力都没有,我找了个刀子,用刀子在柜子上深深的刻了“我绝不会让这种委屈在我身上出现第二次”。

想到爷爷这一生,还没有过过好日子,我还没有开始挣钱,还没有来得及孝敬他,他把我送进大学的门槛自己就撂挑子了,越想心里越痛苦,我把头捂在被子里哭,不让声音传出去。奶奶站在我房间门口,不停的用拐杖敲着我的门,让我出去陪她找爷爷去,我不同意大人们在最后一刻还让爷爷奶奶分开的做法,更不忍心看着爷爷奶奶这辈子没有道别就分开,终于,我忍不住了,出去告诉奶奶,只要她见了爷爷后乖乖的,不要哭,不要闹,我就带她去,奶奶频频的点着头,说她保证不哭不闹。

锁了大门,我用轮椅推着奶奶,推进了大伯家,推进了爷爷躺着的房间。大伯家已经布置上了,一进门一副办丧事的装扮,爷爷躺在炕上,已经奄奄一息,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不肯咽下,看起来显然是快不行了,我给奶奶脱了鞋,扶她坐在炕上,坐在爷爷躺着的对面,告诉她,要是哭闹,我就带她回家,奶奶乖乖的坐在那,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爷爷,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村里的人一个一个的走进房间,每个人都面怀悲伤,进去看看爷爷,安慰安慰奶奶,奶奶精神本来就不好,别人安慰她的时候她还得搭话,强忍着说生死有命,说自己没事。我能理解村里人的做法,他们是怀着好心去安慰奶奶,可是他们每安慰一遍,就相当于给奶奶的心头撒一次盐,时间久了,奶奶的精神就绷不住了,她就开始小声的哭,开始流眼泪,看到我看她,又赶紧把眼泪擦掉,不让哭声发出来。看到她那样,我的心是真的超级疼,我过去用手臂抱着她,用纸给她擦了擦眼泪,把房间里面的杂人全都请了出去,只留下我和爷爷、奶奶、还有姑姑待在房间里。

中午一点左右,姑姑取了寿衣,说要给爷爷穿上,我手里拿着寿衣,整个人都崩溃了,我从来没想过,爷爷有一天会离开我,更没想过,自己要亲手给爷爷穿上寿衣。我缓缓的展开寿衣,在奶奶的指导下,一件一件一层一层的给爷爷穿上,衣服穿戴完后,奶奶从自己衣服兜里掏出来一个手帕,手帕里面裹了五百块钱,她让我偷偷的给爷爷装到衬衣的口袋里,说活着的时候他们没钱给爷爷去医院看病,死了后让爷爷在下边生病了记得拿钱去看病。

我哭着把钱给爷爷装进口袋,奶奶一遍一遍的提醒我,让我装好,千万不要被别人看见了,怕被人看见了给拿走了,爷爷又没有钱看病了。我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给自己兜里装的钱,心想着可能她就是想给爷爷口袋里装钱,所以在家的时候才一直让我带着她去见爷爷。

两点十分,爷爷突然醒过来了,精神看起来也好很多,他睁开眼给我说他想喝水,我高兴极了,倒了杯水用勺子慢慢的喂给他喝,他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身边,问我爸爸到哪了,他想见爸爸,我说刚打过电话,已经到铜川了,正在坐回来的车,马上就到家了。

他又给我说,家里柜子里面有他攒的七千多块钱,在我送给他的那个小皮包里面,皮包在一个红包袱里裹着,钱是这么多年爸爸平时打给他,他没有花完剩下的。他睡的那个炕席子下面他还压了五百块钱,在手帕里面裹着,是准备我这次回来走的时候他要给我拿的零花钱,可是还没来得及给我,让我去学校的时候记得从席子下面拿了。听着他一点一点的给我说着这么多年他积攒的遗产,我的心像被刀剜了一样,疼的感觉立马就呼吸不了了。

过了没多久,他的精神状态又不行了,跟昏死过去了一样,怎么叫也叫不醒,只是吊着一口气。我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奶奶提醒我说,让我千万不要把眼泪滴到爷爷的身上,说那样的话爷爷来生我掉眼泪的地方就会留疤的,虽然知道这只是个没有科学依据的迷信,但我还是不敢让眼泪掉到爷爷身上,我怕真的有来生,怕爷爷身上真的会留疤。

下午四点,爷爷开始呼吸紧促,他嘴巴微张,不停的用喉咙呼吸着,嘴唇上干的起了一层皮,我握着的手也开始渐渐的变凉。爷爷用喉咙发出微微咿咿呀呀的声音,感觉像是在哭又感觉像是在说话,没有人能理解他,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不愿意咽下,家里一群人站在跟前,给爷爷说要是难受,就咽了吧,不要憋着了,可是他还是那样,就是不咽最后一口气。

四点二十分,爸爸终于到了,他风尘仆仆的跑进房间,跪在爷爷跟前,握着我和爷爷的手,哭着喊了一声“爸,我回来晚了”,爷爷听到声音,眼角缓缓地流下了一滴泪,慢慢地闭上了嘴巴,渐渐地停止了呼吸。

四点二十二分,爷爷安详的去世了,享年76岁。

主事的人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殁”,瞬间,房间和外面院子里乌泱泱的跪倒了一大片,大家齐哄哄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哭声,那么多哭声里面,我不知几个是真几个是假,我只知道,我的心里,是真的难受。

几个儿子把爷爷的遗体从房间抬出来,在一片哭声中抬的放到棺材里,盖上棺材盖,跪倒的人才齐刷刷的站起来,抹着眼泪,哭声随着他们的站立也瞬间消失了。

以前在书本和电视里看到人们常说什么回光返照和等人这么一说,但我从来都不信,我觉得人的寿命是一个自然变化的过程,寿命到了,就算你不想走也得走,自从亲身经历了爷爷去世的全过程,我才相信,原来心中有放心不下的事,或者等不到的人,你就会提着那口气,一直到那件事了了,人到了,你才会无憾的离开了。

爷爷的遗体被抬出房间后,奶奶瞬间崩溃了,发疯似的嚎叫,她在炕的那头,抓着爷爷刚才盖过的被子,往爷爷被抬走的方向爬。我看到棺材盖盖上之后立即返回了房间,里面就剩下奶奶在那嚎叫着,和一群安慰奶奶的老太太。那时的奶奶已经六亲不认了,而且手上的力气超乎想象的大,那些老太太谁靠近她,她就动手打谁,我站在一边叫着“奶奶”,她好像也不认识我了,只是不停的流着眼泪,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哭喊着“他爷,你把我也带走,你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看到奶奶那样,我心里就更难受了,可是我又无能为力,爸爸他们进来了,他试图用手去安慰奶奶,谁知道奶奶一把抓过他的手,用指甲狠狠的掐进了爸爸的手心里,手上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后来爸爸和二伯把奶奶放在轮椅上,想要把奶奶推回我们家,说不要让奶奶看到办丧事的过程,要不然更受不了。谁知道刚放上去,她就翻着要站起来,就是不肯坐在那上面。后来他们找了根绳子,要把奶奶和轮椅捆在一起,说这样就不怕她动了,我特别气愤,站在奶奶跟前,把她护在身后,大声的朝他们吼道“奶奶是人,不是个物件,为什么要捆起来”,爸爸说到家了就给松开了,我也就没有再阻拦。

到家以后,他们把奶奶扶的待在炕上,奶奶还是谁都不认识,嘴里还是喊着那么一句话“他爷,你把我也带走,你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啊”,我看她喉咙都喊哑了,倒了杯水送到她面前,她看到我靠近她,伸出手抓住我的右手腕,指甲硬生生的掐进了我的手腕,血一点一点的渗出来,我用左手取了右手手里的杯子放在一边,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慢慢的掰开她掐着我右手腕的手指,她看着我突然叫了声我的名字,“女女”,然后手松开了我的右手腕,看着我手腕上的血渍,姑姑找了个创可贴拿过来赶紧给我贴上。

我再次把水杯递到奶奶跟前,让她喝水,这次奶奶乖乖的端过杯子喝了起来,一杯水喝完了,放下水杯,她又开始边哭边说,拉过我的手说“女女,你爷老了,剩下咱俩可咋过啊”,我安慰着她让她渐渐的平复心情,姑姑走到奶奶跟前问,“妈,你认得我是谁不?”,奶奶摇摇头,爸爸又走到跟前问认得他是谁不,奶奶依旧摇摇头,屋子里待的都是奶奶的儿子孙子们,不管谁上去问,奶奶都是摇摇头,后来姑姑指着我,问奶奶认得我是谁不,奶奶说“女女”,两个字,让房间很多人都哭了,我虽然哭了,但是心里却是暖暖的。姑姑哭着说“妈,我是你女儿,他们是你儿子,你一个都不认识,就只认得你女女”。

奶奶看到姑姑很大声的跟她说话,许是害怕,刚平复下来的情绪突然又开始哭闹起来,又开始胡言乱语,问爷爷为什么不带走她。后来闹累了,她才渐渐的睡去了,我们也才稍微的轻松下来。

爷爷第二天下葬,所以前一天晚上我们那边要让亲戚们轮流在灵前敬酒磕头走流程,爷爷的儿子孙子们要围成圈跪在灵前给亲戚们回礼,姑姑要跪在棺材尾部用哭声给大家回礼,亲戚们太多,一圈流程下来没有五个小时是下不来的,姑姑年龄大了,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我怕她身体吃不消,所以陪她一起跪在灵前回礼。爸爸找了几个亲戚在家里陪着奶奶,好让我安心的送爷爷最后一程。

那天晚上礼节走完到凌晨快两点了,我们这一辈很多小辈们扛不住到十一点左右就回去休息了,留到最后的只剩下爷爷的四个儿子和一些年龄偏大的子孙们,姑姑哭晕了好几次,我找了垫子铺在地上,让她坐在灵前,看着就好,不要再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很难受,明明很委屈,眼泪吧啦吧啦的往下流,可是就是不会像他们那样,在灵前放声的嚎啕大哭。

我一晚上都待在灵前,困得不行了就靠着棺材睡一会,以前听到棺材别说里面装着遗体了,就是个空棺材摆在我面前,我都感觉一股阴森森的怕的不得了,可是那个装着爷爷的棺材我却一点都不怕。

第二天大清早,天还未亮,只能远远的看着天边微微的泛出一点点鱼肚白,主事的人就开始用喇叭喊着大家赶紧到位了,要出灵了,喊完后四个大喇叭里就放出超大声的悲情秦腔,商芳会的那一嗓子喊下去,不管你醒没醒,你都会一个机灵立马变的很清醒。

主事的人挑着长明灯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十二口吹打手卖力的演奏着各种丧乐,大伯顶着丧盆子,爸爸抱着爷爷的遗像,他们走在轿子前面,抬棺材的轿子装饰的非常华丽,前后左右四端各安排了两个人抬着,真真的是八抬大轿抬着,二伯和三爸紧跟在轿子后面,带领着爷爷的儿子和孙子辈们拿着陪葬品,姑姑领着儿媳和孙女辈们拿着花圈、散财童子等一系列的纸扎跟在后面,亲戚朋友们则走在队伍的最后边。一眼望去,几百人的大队伍,白茫茫一片,浩浩荡荡的,阵仗好不气派。队伍每走到一家门口,这家门口就要点着一堆火送走送葬队伍,直到队伍的最后一个人从他家门口走过,火才能灭。

终于走到灵地了,爷爷奶奶的墓是多年前就修好的鸳鸯墓,所以他们提前就挖开了墓口。主事的人点燃了一把麦秆,扔进墓穴里,待火烧尽后,他喊了声“葬”,然后吹打手们就开始卖力的演奏葬乐,节奏紧促又悲伤,众人纷纷跪下开始哭,爸爸和几个伯们还有一些村里的人小心翼翼的把棺材下葬至墓穴里面停放好,然后给里面放一些陪葬品,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纷纷跪在灵前开始哭,哭完后封了墓穴的出口。填土、烧纸扎、敬酒,一系列的流程走完后,主事人喊了声“礼成”,然后大家纷纷的站起来往回走。

或许他们看惯了生死,或许因为去世的不是他们的至亲,所以他们虽然参加了葬礼,但是现场却看不到几个是真的伤心。回去后众人吃过最后一顿饭便纷纷回家了。

爷爷的丧礼算是办完了,细细想来,一个人的生死也不过如此,出生是短短一瞬,逝世也不过一瞬,苦与乐皆留给了活着的人。

爷爷下葬以后,奶奶也不闹了,安静的有点异常,不过安静总比哭闹好,只是她依旧还是谁都不认识,跟谁也不说话。爷爷去世了,家里就剩奶奶一个人了,我要上学,爸爸要去外地工作,所以还是按照他们原来说的那样,奶奶活着的时候依旧由二伯家养,所以他们把奶奶接到他们家去了。

我跟爸爸把家里东西收了收,该盖的用布盖起来,突然想到爷爷给我说的那七千多块钱的事,所以跟爸爸打开了柜子,找出了爷爷说的那个红色包袱,在里面也找到了我送给爷爷的那个小皮包,可是皮包里一分钱都没有,空空如也。爸爸说爷爷是不是记错了,或者是不是我听错了,或者是放在其他地方了,于是我跟爸爸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柜子和包袱,没有找到一分钱。我知道爷爷那时虽然都快不行了,但是他绝不会记错或者骗我,就算记错了,那这么多年,爸爸给家里寄了那么多钱,还有爷爷奶奶平时领的养老金,就算家里再穷,也不可能一分钱都没有。

我特别气愤,想问问究竟是谁在爷爷生病或者去世时间,还有心思去我们家里翻箱倒柜的找遗产,又或者是爷爷还健康的时候钱都被人偷走了,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我无从下手,也无所查起。爸爸说算了吧,钱也不多,丢了就丢了,我绝望的看着爸爸,告诉他,那不是钱不钱的事,那是爷爷的心血,是他跟奶奶攒了一辈子的心血,就算是把那钱全放在棺材里陪葬了,又或是在坟前烧了,我都不在乎不心疼,可我就是忍受不了他们一辈子的心血便宜了那帮贼,而且还是一帮不知姓名的贼。

第二天,奶奶安顿好后,我收拾了下先去学校了,爸爸留在家里处理剩下的一些琐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十)来生缘

我每过一个多月便会回老家看一次奶奶,第一次回家看她的时候,她不哭不闹,静静地躺在炕上,目光呆滞,连我也不认识了,双腿蜷曲着无法伸直,除了左右翻身,其它的动作她都做不了,跟她说话,她空洞的双眼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也不会讲话,给她喂吃的她便乖乖的张口吃。

我把她抱的放在小沙发上让她靠着,倒了盆热水给她洗脚,她就乖乖的坐着,以前每次给她洗脚的时候,她都会嫌痒,不停的笑,让我不要动她的脚心,可是这次不管我怎么挠她脚心,她却没有任何反应,才过了一个多月,她变得倒像是个植物人一般。

第二次回家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双手也无法拿东西吃,翻身也只能靠别人给她翻,奶奶本来就很瘦,生病更是让她骨瘦如柴,呼之欲出的骨头,加上长期躺着的缘故,后背的皮感觉被骨头快要戳破了,有的地方已经磨出了老茧,除了两个会慢慢滚动的眼珠子证明她还活着,其它地方完全看不出生命特征。看着她那样,我心里真的很遭罪,虽然她是我奶奶,但是还是觉得与其那样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跟着爷爷安静的去了。

最后一次回去看她,是2013年12月29日。那天下午老家突然下大雪了,路面很滑,坐在回村里的客车上,车身扭扭歪歪的在弯曲的马路上打着滑,大家坐在车里提心吊胆的,仿佛比司机还紧张,一个老头在车里讲他年轻时开蹦蹦车的经历,逗得大家捧腹大笑,缓解了车内紧张的气愤,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好容易到了家,见到了奶奶,她看上去还是跟之前一样,除了眼珠子会动没有其他的生命特征,我问姑姑,奶奶不是好好的,怎么就打电话说不行了,姑姑说奶奶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了,应该是不行了。

晚上姑姑端了盆热水,说给奶奶把身上擦一擦,就算是死,也要干干净净的走。解开上衣扣子,发现衣服粘在身上根本就脱不下来,室内光线太暗,我打开手机手电筒,才发现黑色的衣服上血迹斑斑,许是流血过多的原因,有血的地方衣服都是硬邦邦的。姑姑一点一点把粘住的地方往开撕,她以为自己够温柔了,可是我发现原只有眼珠子会动的奶奶嘴角时不时上扬的咧着,我感受到了她的疼痛,赶紧让姑姑停了手,找来了剪刀把衣服剪碎了,粘住的地方,让它留在了身体上。

衣服处理完后,发现奶奶后背、腰部、大小腿,到处垫的都是裹着棉花的纱布,纱布已经长进肉里,跟身体合二为一。我问二伯那是怎么回事,二伯说奶奶长期躺着动不了,人又太瘦,所以身上很多地方都压烂了,他就弄了棉花裹在纱布里,垫在她压烂的地方,那样软和点,奶奶就不至于那么疼了,谁知道时间久了,纱布就长进肉里了,撕不下来了。

看到奶奶那样,无法评说谁对谁错,只是除了心疼还是心疼,我平时身上有一点小伤口,都疼的不得了,赶紧要涂药包扎,她那浑身都是大面积的创口,而且纱布还都长进了身体里,那得该有多疼。

姑姑说必须要把那些纱布清理掉,不能让它们留在奶奶的身体上陪着奶奶到时候入葬,怕她带着伤来世投胎投不了好胎。她拿剪刀一点一点的剪,剪成小块一点一点的撕下来,边撕边哭,撕掉的地方早已没了皮和肉,露出铮铮白骨,看的人触目惊心,奶奶疼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我一把抓住姑姑的手,让她不要再撕了,告诉她,来世有没有,我没有经历过,不清楚,但是眼下奶奶的疼,是我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不能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来世,就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奶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忍受着疼痛的折磨。姑姑停了手,剪了块干净的布垫在刚才露出白骨的地方,我用热毛巾给奶奶擦完了身子,慢慢的给她盖上被子。

晚上八点多,奶奶的眼神越来越迷离,姑姑取来了寿衣,我跟她小心翼翼的给奶奶穿着,看着奶奶,我虽不舍,但心中不似爷爷去世时的那般痛苦,反而多了份轻松,奶奶睁眼看着我和姑姑给她穿寿衣,全程面无表情,我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意识,也不知道她当时心中在想什么,寿衣穿完后,她自己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看着他们把奶奶抬出去,我一度认为,奶奶那时并没有逝世,她只是自己闭上了眼睛不愿意睁开。

奶奶去世后,六年了,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她跟爷爷,梦到小时候我们住过的房子,吃过的东西,发生过的事。有时在梦里,他们穿着我亲手给他们穿上的寿衣,站在老家的院子里,等着我放学,看到我回去后他们慈祥的笑着向我招手,我在梦里明显有意识的知道他们已经去世了,看到他们叫我,我既亲切又害怕,但是每次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跑过去抱住他们,告诉他们我想他们了。

每天晚上的梦记得那么清楚,发生的那么真实,就好像他们从不曾离开过我一样,有时都感觉自己就像是活在两个平行时空里,若不是白天发生的事是有因果的,我真的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如若梦境能够传达讯息,我好想给他们说一句,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你们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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