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什么是“烟火气”？“烟火”和吃的有关，但光和吃的有关也只是“烟火”，“烟火气”还要有人的热闹。我想，最有“烟火气”的地方，非菜市场莫属了。
不用说，清晨的菜市场最热闹。包子是热气腾腾的，青菜是带着露珠的，鱼是挂在秤上还活蹦乱跳的。若午后或黄昏再想去市场添点菜，菜摊上只剩耷拉的菜叶，肉摊上赶蝇子的小风扇系着小红绳转得晃晃悠悠，“杂咸”铺的伙计还打着盹呢。——买菜这件事绝对是“赶早不赶晚”。每个暑假在老家，能让老妈一大早来“扰人清梦”的，一定是：“走，陪我去买菜。”
我本不爱逛菜市场。一来我不喜热闹。在菜市场可能遇上各种叫得上和叫不上的亲戚朋友。潮汕对辈分极讲究，比你大的说不定得喊你一声“姑姑”，比你小的说不定是“姑奶奶”，要是喊错了辈分，是极尴尬的事。二来我脸皮薄，讨价还价是最不擅长的事。摊主说“这鱼新鲜得很，便宜一点给你”我便兴高采烈付钱，回家长辈一问“还价了吗？”摇头的瞬间就仿佛已经吃了大亏。结婚后回娘家，有次老公自告奋勇要去买菜，我说：“你一口普通话怕是讲价也吃亏。” 老公说：“我会这一句就够了：胶己人，平滴啰。（潮汕话：自己人，便宜点）”我们都被逗笑了。
但小时爸妈工作忙，常常顾不上给我们做早餐，我和老哥便分工合作：他煮粥，我去市场买“杂咸”。晨光中安静的老巷兜兜转转，却在尽头打开了𤋮熙攘攘的世界：寒暄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铃的脆响声、摩托车的哔哔声——混合着油条的焦香、鱼虾的生鲜、卤味的醇厚，汇成一股烟火气，如潮水般在菜市场涌动。
老家菜市场虽小，却应有尽有，包罗万象。
潮汕人喜喝粥，早餐多为“食糜”，一碗白粥就有“后宫佳丽三千”。这“三千佳丽”就藏在“杂咸铺”中。长脚板凳一摆开，铺上长木板，一盆盆、一蒌蒌“杂咸”就摆上了桌。咸菜、菜脯、橄榄菜最下粥，炒花生米、甜黑豆、腌杨桃色泽迷人，各种“鱼饭”鲜甜可口……若不喝粥，粿条汤、肠粉、粿汁都是不错的选择。儿时总是不能抵挡油炸的诱惑，拐进早点店，两根油条泡在热豆浆里，待它吸饱汁水，软中带韧，童年的满足就是这么简单。
要买青菜了。阿妈可不会直奔“品种齐全”的大菜摊。阿婆坐个小板凳，手持一把杆子秤，麻袋上不过摆着几把青菜，就是一个小菜摊。芥蓝还挂着晨露，莲藕还裹着湿滑的泥，一听说“芥蓝早上才在田里割的”、“莲藕是自家池塘的”，阿妈就挪不开腿了。芥蓝是我们家最爱的青菜，没有之一。它可下猪油清炒、可牛肉炒芥蓝、也可炒粿条——大排档里分“干炒牛河”和“湿炒牛河”；芥蓝煮粥清甜，炒饭也有滋有味。
到了猪肉摊，我只分得瘦肉、白肉和五花肉，猪骨也只认识排骨。阿妈却挑挑拣拣，有时要梅花肉，有时要前腿肉，有时要里脊肉，有时要筒子骨，有时要扇子骨。后来我才知道，在牛肉摊，牛肉部位的分类更是精细。怪不得外地人吃潮汕牛肉火锅常被惊到：吊龙、嫩肉、雪花、三花趾、五花趾……每个部位在锅里涮多少秒都有讲究。潮汕人对食材的尊重可见一斑，而每位解牛的师傅，都不愧为庖丁。
怎么能不说鱼摊上的海鲜呢？鱼儿活蹦乱跳，花甲忙着喷水。买薄壳时，老板总会附赠金不换和一根红辣椒。挑好鲜鱿鱼，老板行云流水切好花刀，下锅就卷成漂亮的筒状。
卤味店的香味一定会留住你的脚步。在潮汕，鸭可卤，鹅可卤，五花肉可卤，猪耳朵可卤、猪大肠可卤、鸡蛋可卤、豆干可卤……这些食材，一旦投到一锅老卤之中，在浓汁中咕噜冒泡，就完成了风味的涅槃。
……
在深圳这些年，我越来越少逛菜市场了。超市里食材齐全，摆放整齐，明码标价。转一圈，购物车就满了。这两年，在手机软件买菜更是方便，手机下单，送菜上门。冰箱填满包装好的食材，总觉得样样“冷冰冰”。突然明白，它们是少了一份菜市场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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